008离别是一种残酷 第009温和独立旷野之中
作品名称:青春无需祭奠 作者:唐麒 发布时间:2016-06-10 20:00:46 字数:3541
008离别是一种残酷
面对刚刚走进花季的女人,离别是一种残酷,一种不公平的境遇。为什么生活偏偏作弄人折磨人?假如眼前的女人不是他所爱的,也许他的心没这么沉重、压抑,偏偏眼前是他一见钟情的女人,而她从少女跨入少妇那急速的转折中还没来得及适应呢,却要承担这个陌生家庭的重担,他怎能不怜她?怎能不疼她呢?
春节来临,穷人和富人都认真安排暴食暴饮的日子又来到了。不过饮食标准有所不同罢了。当然,除了吃喝,还要串门子拜年。这当儿丛山领了穿红着绿的新娘子温和,到丛姓的每家都去拜年,温和听到的全是赞美的话,这使她粉红的脸蛋更是红扑扑的,亮闪闪的眼睛更加迷人。新婚两个月,丛山天天陪着她,小两口形影不离,就连洗衣服都是一个拿着棒槌,一个端着木盆,出双入对,使大家羡慕得要死。
然而没多久丛家发生了血光之灾,接连死人,甚至连丛山都差点给送上了刑场。大家认为:“灾星”是新娘子温和!这个喜欢穿红衣裳的天仙,后来被大家称之为“山妖”。从赞美到咒骂,应该是以丛山又一次外出打工为转折点的。丛家刚嫁女丛林又娶媳温和,背上了四五千元的债,如果长年累月地猫在这个穷山沟里,十年八年也甭想还清。是啊,当黑黝黝的千古不语的泥土在白花花的百世无声的铁犁下被庄严地粉碎以后,农夫们开始在上面播种着希望和幸福。但是一代又一代,他们只能收获太多的希望和太少的幸福。即使在风调雨顺的年景,也只能勉强图个温饱。何况老天爷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他一不开心,农夫们只有哭的份!要想得到幸福,还得到土地以外的地方去寻找。
丛山算过一笔账:每亩稻种、麦种及化肥、农药、农业税、水利建设费、建农金共计支出三百二十元,而每亩水稻、小麦可卖约四百五十元。每亩能得一百二十元吗?且慢!谁看摊派项目:五保户、军烈属、民办教师、民兵训练等费用、村提留金、村干部开支、耕牛防疫费……他感慨万分:种田种到这种份上,还有啥奔头呢?
种田要出力流汗的,给耕牛也要喂料呢,但这些都没打入成本,难道拼死拼活地出苦力,到头来一分钱都捞不上,反倒要赔上劳力、血汗!可是,谁叫命运把你投入这穷山僻壤呢?谁叫你是农夫呢?要偿清这笔巨债,丛山只能凭牛马之力出去打工了。
“和妹子啊,你一向是通情达理的,咱只能暂时分手,你总能理解吧?”
当然,丛山外出打工还有另一层打算,这位锦都县作家协会会员曾向县作家协会主席杨湘和讲过他的创作计划:要写一部反映打工者生活的长篇小说。外出打工还有体验生活的因素呢。
新年的气息还在空中飘荡,阵阵老白干酒香和屋檐下风干的腊肉气味依旧浓烈地飘洒在村庄。然而这些终究挽留不住那些打工者。刚过年,磨子村前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陆陆续续地有人挑着编织袋,急急匆匆地向山外去了。
告别故乡——男人们是在叛离土地嘛?你们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别离这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你们试图告别落后的生态,但是,你们又将进入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状态呢……
丛山与温和离开家的时候,天还只是阴天,可是走到半道上,开始飘起了丝丝细雨。
“山哥,树仁他们都走了吗?”茫茫的细雨里,温和银铃般的话语脆生生的,就像一串串银洋钱落在石头上。
“他们先走一步,说是十二点在马山车站等我。”他的棱角分明的嘴角现出一种平和的笑。新娘修长的身材在雨雾中显得楚楚动人,妩媚可爱。水气把她的脸滋润得水灵灵的,使他想起向青青当新娘子时的那清纯的脸。唉!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挚爱的眼光注视着亭亭玉立的女人,她的两条乌黑的辫子一条拖在后背,一条搭在前肩上,显得淳朴自然,浑身透出一股浓浓的山野村姑的气息,那温存的秀目露出山里女人的坚强。
“还有东西遗漏吗?”温和轻柔地问。
“都装好了。”丛山指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
最宝贵的是那几十张在县城里拍的结婚照。温和与丛山特意去县城重印了一份,这样每人一份,“见照如见人”嘛。
“都装好了。”丛山重复了一遍。异样的声音触动了温和。美丽的新娘抬起眼睛,竟看见男人的眼角间含着湿润的东西。心像被谁抽了一鞭,不禁颤抖了一下,一只玉手攥住男人青筋裸露的大手。
面对刚刚走进花季的女人,离别是一种残酷,一种不公平的境遇。为什么生活偏偏作弄人折磨人?假如眼前的女人不是他所爱的,也许他的心没这么沉重、压抑,偏偏眼前是他一见钟情的女人,而她从少女跨入少妇那急速的转折中还没来得及适应呢,却要承担这个陌生家庭的重担,他怎能不怜她?怎能不疼她呢?
第009温和独立旷野之中
新娘温和独立于这覆盖着毛毛细雨的旷野之中。突然,她“扑通”跪地,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寞恐怖地笼罩着她的心。“山哥,你千万要早点回来啊!我害怕!我害怕呀!”她的哭声只有山野听到,只有树林听到,只有残破的贞节牌坊上那个石雕的美丽少妇听到……
“雨下得这么密,到前面的牌坊下躲躲吧。”新娘的细语如春风拂面而来。
细雨如一首流动的歌,轻柔地从峡谷里,从沟壑里,从山坡上飘来,那条漫长而陡峭的小路在杂草丛生中伸向远方。两人默默地转过一处山弯,峡谷豁然开朗,那高大古朴、灰色苍苍的贞节牌坊屹立在面前。山风吹拂轻浮的烟云,在石牌坊宽大的门楼洞前飞舞。阴冷的天空纷纷扬扬地流动着一股凄凉和惨淡的光影。他们弓身躲到牌坊底下,不禁头皮麻乎乎的,一种不祥的阴影笼罩着他俩。温和禁不住扑进丛山宽厚的胸膛,浑身瑟瑟发抖。
这座古老庄严的贞节牌坊坐落在磨子村的南山坡上。面前是从深山流淌出来的清澈见底的溪水,溪边一到春夏便生满野花草藤。涓涓的溪水流过它们的身边,欣长的草藤便翩翩起舞,姿态万千,就像一位纯情美丽的少女在诉说曾经发生的悲伤故事。
古牌坊旁边是一棵有些年头的槐树,一丛盘根错节的古藤虬龙般屈结而上,攀上老态龙钟的槐树。每逢春夏之季,一串串碎白花裹着紫红色的藤花,由上而下披挂下来。然而过了秋,落了冬,枯草野蔓被严霜寒雪打下去后,偌大的牌坊就赤裸裸地暴露在这荒凉的旷野之中。祠庙的残垣断壁惹眼地凸现于旁,仔细寻觅,还能看见一些不知姓名、年代的文人墨客写的诗文刻在牌坊的周围。在这里,每一块石刻,每一处遗迹,都和过去的岁月有着紧密的联系。旧式妇女那一首首悲歌,那一段段血腥故事,都存有余音遗迹,数百年挥之不去。
丛山收回飘忽不定的目光,轻轻地拍着新娘子的肩,用下颏温存她发烫的额头、耳廓、脸庞,新娘子立刻用温情的眼睛默默地迎着男人。在雨稍稍变小些时,他们终于分手了。
“常给我来信,我想你——山哥——”温和冲出高大巍峨的牌坊浓厚的阴影,挥手叫喊着。优美的手臂仿佛要挥去一丝伤感,尖利的声音凄凉郁悒,仿佛在雨雾里冲出一道白光。山风徐徐吹来,她像一只孤雁无依无靠地呆在枯老的孤枝上。雨雾在她泪眼前渐渐地朦胧了起来。
“和妹子——你回去——我会写信给你——”丛山粗犷的声音冲破重重雾霭,回荡在层峦叠嶂之间。
雨渐渐停了,雾气却疯狂地弥漫开来,笼罩着山沟野岭、坎坎沟沟。天与地更加紧密地连接起来,就像一个完整的连体,就连风儿都透不过来。忽然温和向丛山追过去:“山哥,山哥——你等一等——等一等”那狂呼声一路过来,仿佛是充盈在天地间光芒四溅的水流飞泻过来。
丛山转身停了下来,也向她快步迎了上去:“怎么啦?”
“还有一样东西,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温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彩色照片,这是丛山与前妻向青青、女儿丛姗姗的合影。“山哥,你也不要忘了她们,你一定要早些回家……”新娘哭了,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红红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两人忘情地又吻在了一起。含着泪,含着雨,含着口水,含着生离死别般的难分难舍的深深的情,厚厚的意……天又阴暗了下去,在高高的山坡上,那个女人,那个才二十岁的新娘,久久地望着远去的男人的身影。
送哥送到山垭口,
哥哥泪水满脸流,
掀起褂头给哥擦,
妹妹心里愁更愁。
送哥送到山岔口,
相拥相吻难分手,
哥哥哥哥多珍重,
鸿雁传书情悠悠。
“山哥……”温和忽然用尽平生之力,在那阴森森的贞节牌坊下,放声高喊她的新郎,她的挚爱。“山哥……山哥……”深山里播送着这位美丽新娘的回音……那声音像天风吹来,有一种震天憾地的律动!
新娘温和独立于这覆盖着毛毛细雨的旷野之中。突然,她“扑通”跪地,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寞恐怖地笼罩着她的心。“山哥,你千万要早点回来啊!我害怕!我害怕呀!”她的哭声只有山野听到,只有树林听到,只有残破的贞节牌坊上那个石雕的美丽少妇听到。那默默坐着的少妇雕像,与倚在雕像下的美丽新娘,一起凝望着前方虚空的世界。一只乌鸦突然从贞节牌坊顶上“哇哇”地恬噪着,让人联想起它在陈尸荒野中喙食腐尸后的怪叫。
八个月后,新娘温和就死在这个古老的贞节牌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