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他们的爱情轨迹是一个封闭式的圆圈

　　他们的爱情轨迹是一个封闭式的圆圈。虽不圆满，但圆圈内是他们闪动的明眸。是的，他们终于又走到了一起。所有深沉的苦难最后统统消失了。邂逅的灵魂，浪漫的青春，喃喃的呓语以及日益膨胀的情意，塞满每一个角角落落。点燃着灵魂的火焰在烨烨闪动着美丽的光彩。爱人，你是新生命中的伟大支柱；爱人，你给了我生命中最舒适的抚慰……
　　世上有流言和留言。一个靠嘴，一个靠笔。
　　《龙山日报》总编辑辛雯，人称“新闻小姐”，龙山市上上下下公认的大笔杆子。她想留言——写一部长篇小说《青春无需祭奠》，男主人公的生活原型是她的文友丛山。辛雯和丛山都属“七零后”，两人无话不谈，坦荡到几乎无隐私可言。辛雯第一次见到丛山时，是他漂亮新娘向青青的伴娘。十几年过去了，辛雯对这位自称“山里的穷鬼”的汉子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他当过学生、农民、代课老师、犯人、农民工、作家。他的长篇小说《活寡》、长篇报告文学《民工们》《农民们》《右派们》《小姐们》《移民们》，因争议很大而畅销全国。特别是《移民们》的出版被弄出了一个“文化事件”，引起上千万网名的围观。在互联网上——种植冷幽默的原野里，让我们有幸看到那盛开的奇葩……我们的“新闻小姐”要淋漓尽致地撰写这位特立独行的中国作家传奇的人生经历。
　　我们的新闻小姐曾去过丛山的出生地——一个偏僻的古村落——磨子村。村头有几百株苍遒的松柏簇拥着一块巨石，巨石比那些古树还高出二三丈，远远看去竟像是一个巨大的石磨。巨岩四周白花花的，像是磨豆腐磨下来的泡沫悬挂在那儿。磨子村的村名，大概由此而来吧。
　　古村落的三面被连绵的马山环绕着，那些岩质坚实的崖壁，经过千万年的风化，被剥落得凹凹凸凸、嶙嶙峋峋。一切交通工具在这里都销声匿迹，只能靠双脚甚至用双手帮忙，才能翻过一座座莽莽苍苍的山岭而到达偏僻的磨子村。多少年来，这里没有改变缓慢的生活节奏，没有改变宁静的日常氛围。在缓慢发展的自然经济中，大自然锻造了山民们敦厚纯朴的感情。长存于此的是恒久不变的山地文明。这里流通的美学格调，就是灰褐色的单调；这里被赋予的最伟大的魅力，就是大自然的本色。山野的色彩单纯而至圣洁，气韵浑和而至崇高，致使自然的伟力在这里逐一出台。于是，这里的村落升格为古迹，融入了悠悠的历史。
　　我们的新闻小姐此书如此开头——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死者在人生的坐标上消失后，被人们无原则地颂扬一番，然后风风光光地送到了那个通向天堂或地狱的独特的中转站——坟墓。没有安全感的人，到了这里都有了安全感；不安分的人，到了这里都安安分分了。
　　这里没有贫贱之分，谁都是赤条条地来的，没有两袖，只有清风。这里没有流言蜚语，没有谎话、空话、大话、假话，只有沉默，庄严的沉默。这里没有毒药、阴谋、匕首、暴力……只有安宁，空前的安宁。
　　死亡是最伟大的平等。死亡是最伟大的公正。死亡是另一种生命的起源。死亡是崇高的，它为新的生命腾出了存在于世的空位；死亡是静美的，如春草、夏花、秋叶、冬雪……
　　人生的帷幕永远地落下了，沉重的幕布压在他们身上，上面的泥土劈头劈脑地覆盖下去，他们显然已没有谢幕的机会了，好在他们没有被活着埋葬，这样的葬礼似乎符合死者的要求……
　　好了，我们的主人公就在新闻小姐这样渲染死亡的氛围中，以冷峻的面目登场了——
　　丛山站在笼罩着静谧氛围的坟墓前，眼泪从眼眶里渗了出来。父亲、母亲、岳父、岳母、未婚妻、第二任妻子、女儿……他们像卑微的尘埃一样随风而去，消失在没有诗意的墓穴之中。
　　他的父亲的墓穴里并没有骨灰，只是用他的年代久远的老猎枪替代了。父亲确确实实地远离了这个充满辉煌与罪恶的世界。他的死，至今仍是个谜。人们确实听到那回荡于峡谷间的沉闷的枪声的，也认得那支遗留于巨岩上的老猎枪。可是他的尸体连同灵魂一同给丢失了。生活的沉重的石磨，把父亲的一切都磨得粉碎，化成微粒，飞扬到无处寻觅的神秘之处。
　　他的女儿，一个十五岁的花季少女，在施特劳斯牌钢琴前弹奏得如醉如痴的被称为“音乐精灵”的女孩，一个上过电视、得过大奖的女孩，她的生命里曾经铺满了鲜花。然而，她在自己录制的优美的钢琴声中惨烈地结束了灿烂的人生……
　　丛山本人也差一点葬身于此。他有过三次牢狱之灾，脑际时常掠过死亡的阴影，而这阴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层层加深。他的胸中升腾起一股激情，他用痉挛的手捉住笔，凭借着丰富的生活阅历，凭借着具有加重、联合、唤起和合并的想象力，用他那善良的人性、如熔岩喷吐的光华四射的灵感，在白纸上组合了一个世界，一个具有灵魂、具有风姿、具有意义的艺术世界。
　　他用感人的语言描写出弱势群体的愁苦，他在平静中让智慧脱颖而出，在暴躁中表达出他无比的愤怒。在他经营的任何文本中，总是离不开他那无法捕捉的疯狂的激情。他操纵着巨大的文字群，向丑恶发起密集型的攻击。即使在貌似轻松的幽默中，也时常暗藏着他的尖刻的辛辣。他的生活的美学、生存的姿态和生命的活力，毫不修饰地跳荡在他那充满鲜活个性的作品里。在大变革的时代，他随着一股汹涌的激流迤逦向前，永不停滞……他在书中写道：
　　我不否认我有很多的怨言。我记得大文豪歌德曾经说过：“如果这个国家是民主的，那么，它必定是怨言多，痛苦少；如果这个国家是专制的，那么，它必定是怨言少，痛苦多。我觉得：人民的思想是优美的，她是蔚蓝的天空，她是壮丽的山河，她是自由的空气……最难锻造的，必定是束缚人民思想的锁链。
　　他的第一个妻子向青青，此刻站在他的身边，黙黙地淌着热泪。这个漂亮的歌手，用全部热忱献身于音乐事业。在丛山的心里，那由原质组成的空气的振动中，充满着柔情和富有诗意的歌声，能治疗他痛苦和受伤的心。那使一切都具有了颤抖的生命的音乐，使他找到了心灵难以接近的最高主宰。他在她那甜蜜的、细碎的颤音中看到了她那明澈闪亮的眼睛，那比眼睛更美丽的深邃的灵魂……
　　他们的婚姻纽带曾经被流言的利剑无情地斩断。丛山为自己的冷酷和自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失去了温情脉脉的清晨的吻，他的魁伟的身躯不再被那柔情缠绕，他远离了梦寐以求的光怪陆丽的城市生活，又一次跌进了生活的最底层。
　　然而，向青青一如既往地给予他妻子般的关怀。他们永远也忘不了那神秘的洞窟里那心灵的强烈颤抖，那情欲和性欲点燃起的爱的火把，那被烈火焚毁后发出的天使和魔鬼般的尖叫声……
　　丛山和向青青站在春天的山冈上。远处，那耸天的巨崖一片青翠。四周，包围他们的是阵阵松涛，潺潺水声，啾啾鸟鸣，悠悠春风。不远处，山下的村庄升起袅袅的炊烟。美丽的山野风光扑面而来，让人觉得暖烘烘的惬意。
　　他们的爱情轨迹是一个封闭式的圆圈。虽不圆满，但圆圈内是他们闪动的明眸。是的，他们终于又走到了一起。所有深沉的苦难最后统统消失了。邂逅的灵魂，浪漫的青春，喃喃的呓语以及日益膨胀的情意，塞满每一个角角落落。点燃着灵魂的火焰在烨烨闪动着美丽的光彩。爱人，你是新生命中的伟大支柱；爱人，你给了我生命中最舒适的抚慰……
　　此刻，他们所处的墓地杂乱无章，一个个土坟头鬼头鬼脑地卧伏于四周。不远处，在一个乱坟冈旁，有一片茂密的松林。一个跟踪丛山、向青青而来的手持猎枪的男人，躲进了那片松林里。他的血红血红的眼睛，不是瞄准着野兔或野鸡，而是瞄准着丛山。“狗日的，你生命的簿子，今个儿要翻完了!”他的心里这样狠毒地诅咒道。
　　可是，丛山全然不知自己已进入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正一步步地接近那黑洞洞的枪口呢!
　　丛山和向青青手挽手地向马山南麓那片松林走去。那里有个古老的贞节牌坊，牌坊旁，埋葬着丛山的两个女人。
　　他的未婚妻英莺，一个在那静谧的山野里和他发生那种关系的充满灵气的女孩，此刻仿佛又来到他的面前。她那细嫩嫩白生生的脸蛋上洋溢出甜甜的笑意，微启的嘴唇里那一副洁白的牙齿真好看。那细细的微有蜷曲的黑发披散在白润的颈脖旁。她那漂亮的眼睛闪烁着万千风情。就是那么一个多情的黄昏，她让他体验了她那完美的、富有弹性的胴体，那是一团闪光的、具有灼热感的白色的火焰，充满着纯洁光芒的火焰。可是，最后她却投身于冲天的烈焰之中……
　　他的第二个妻子，一个喜欢穿红衣服的文静姑娘，那随风飞扬的红色衣服，像不屈的精灵在燃烧！她是多么地热爱青春，热爱生命，热爱美丽，渴念爱情，渴念亲情啊！但是，孤立无援的她，最终举起了闪亮的刀……她的名字叫温和，一个温柔如水、小鸟依人的姑娘。她死时才二十岁。“山哥，听说你要被判死刑，我就先走一步了，我在那里等你！我在那里等你！我在另一个世界等你啊！”大山里震荡着惨烈的呼叫声——那死亡之约！
　　生活就像磨子，磨呀磨呀，一切都被它磨成粉末。然而，纵然记忆被磨成了粉末，他也会永远收藏着它，不让它有丝毫的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