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跟我回家吧

　　晚上我回家，路过书房看见梁碧木正在办公。他一抬头，看到我给芮云房拿去却没有用武之地的汤罐，说：“去看房了？”
　　我闷闷地回答：“嗯，哥哥，你说，芮云房他会醒过来吗？”
　　梁碧木说：“会的，我们多想看到芮云房半长的头发遮挡下的眼睛依然明亮如星辰，笑容明澈，就像从前那样。”他正拿着杯子喝水。我仔细一看，杯子上有我的名字，我说：“喂喂，姓梁的，这是我的杯子吧？”
　　梁碧木停下来喝水的动作，转动着杯子：“哦，对了，是为了你做的杯子，特地刻上了你的名字，之前忘了给你。”说着就把杯子递向了我。
　　我扶着头没有去接杯子，我真是太无语了，真闹心啊。如果谁拿着专门送给你的杯子喝水，喝到一半给你说“这原本是送你的杯子”，你也闹心！梁碧木做这件事做得特别自然，就好像原本就应该这样似的。他还特别纯真地问我：“怎么，朵儿，你头疼吗？”
　　“岂止是疼啊，简直头疼欲裂！”我恶狠狠说道。
　　梁碧木倒是事不关己地笑笑。
　　我说：“姓梁的，我明天想去游乐园玩。”
　　梁碧木说：“好啊，那你去呗，让宋叔送你去。”
　　我撒娇：“我一个人去多无聊啊，你陪我一起！”
　　梁碧木一边整理资料一边说：“我明天要去见客户，没有时间陪你，朵儿，别闹了，坐旁边。”
　　我不死心地晃着他的胳膊：“那你改时间再见他咯。”
　　梁碧木不答应：“我之前就约好了人家明天见面，怎么可能说改就改？我们要做到以德服人，如果我一点诚信都没有，怎样在商场上立足呢？朵儿，你乖，别再闹了。”
　　“那你帮我修修软陶小鸟。”我说着从房间里拿出来被我拆得面目全非的鸟儿。梁碧木拿起来瞧了瞧：“没关系，只是少了一个零件，加上就可以了。”
　　这天林蒂心她难得温柔地俯身下来问我：“那个王子还没有苏醒吗？”
　　我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芮云房，就回答：“没有，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睡美男。”
　　
　　我早上起来，发现家里好安静啊，我哈欠连天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哎呀居然把一个刚成年的小孩放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不管她！我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跑到洗手间里把脸给洗干净了。梁碧木还是没回来……宋叔也不在；我又把衣服给换好了，梁碧木还是没回来……宋叔也不在；我又把餐桌上的早餐给吃了，梁碧木还是没回来……宋叔也不在……我还嘴里叨叨咕咕抱怨来着，梁碧木一大早就不在家，干嘛去了呀这个人！
　　吃完早饭，我还特别乖巧地把碗全都给洗了，转到梁碧木房间里。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把钥匙，瞅着像保险柜的钥匙啊，我非常想看看他保险箱里有着什么样的宝贝。我知道随便看别人的隐私不太好，可是实在忍不住，我反反复复纠结了很久，最终把柜子打开来。没想到大大的保险箱里只有一份文件，我还笑着，琢磨，这个是什么呀，难道是梁碧木所有银行卡的密码的备份？我要看一看，或许是遗嘱……不对，我不应该这样冒冒失失看爸爸的遗嘱吧，可是实在又忍不住想看，我就偷偷地不着痕迹地看一下下好了，就一下下。
　　于是我抽出纸张来告诉自己，我就看一眼就好……一眼就好……果真是遗嘱。读完整个遗嘱之后，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我觉得全世界全都停顿了，全都凝住了，全都像热气球一样升上了天际，只有我自己还停留在原地。我盯着纸张上的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前一片漆黑，我坐在那里，纸上的字仿佛是我不认识的，又或者我根本不想认识——上面明明确确地写着：凌朵儿原本并不具备继承财产资格，因为其与梁堇年无任何血缘关系，不过由于……
　　无任何血缘关系……我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这句话，确认自己没有因为两眼迷蒙而看错。一瞬间我觉得特别没有力气，遗嘱顺着我的指缝掉在了地上。
　　这就是为什么我姓凌，而梁碧木姓梁，还说什么一个随爸姓，一个随妈姓，都是骗人的。这就是为什么梁碧木在给门乃胭扫墓完后哭了，因为那才是他的亲妈妈吧；这就是为什么秦倾会笑我，说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这就是为什么苑松第一次见到我时说“这还真是不好说”这样的话……我原来被蒙骗了这么久啊，原来这些人用纸包着火这么久呀。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没穿外套，没拿钥匙，没拿钱，也没拿手机，就出了门。宋叔不在，他没看到我，否则他又会问我“小小姐你要到哪去？”。对了，之前，梁碧木还让宋叔保密呢，要他守口如瓶，说的也是这件事吧……
　　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流浪猫，无处可去。我细细回想梁碧木对我做的一切，倒是没有不像一个哥哥，然而跟当一个好哥哥相比，他更像一位父亲，在照顾小女儿，他把我当成一个娃娃，对我很好很好，他没有对我不好，没有因为我不是他的妹妹而对我不好；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却没有向我透露一丝一毫。而我到底是谁呢？我到底从哪来的呢？谁能告诉我，谁能帮我找到自己的家……
　　夕阳把墙角瘦弱的猫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颀长的身影仿佛是一个猫精似的，街上的车辆川流不息，热闹只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回家，因为那根本不是我的家；不想找任何人，如果我不是原来的身份，他们还能和我有联系吗？我方向感再不好也没在城市里走丢过，可我现在正在想把自己弄丢，我往人少的街道中走去，想去一个清净的没有任何人的地方。我越走地方越偏，前面一个街转角后我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哦，是我和梁碧木的小学。
　　我走进去，这一天正好是周末，学校里冷冷清清没有任何学生，门卫大叔也没有为难我。为什么不为难我呢，估计是看我长得太小了，像是个初中的孩子回来看望母校吧。我绕着操场走了好多圈，又到操场旁边的秋千上坐了好久。秋千？是了，雪渊很喜欢的秋千，我依稀记得她前不久在茉华府安谧地坐在秋千上，望着天淡淡地笑。她跟梁碧木多好啊，我一直把她当成是我的嫂嫂。不，不对，我跟梁碧木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雪渊又怎么是我的嫂嫂呢……我走到一旁的树下和草丛旁坐下，开始掉眼泪。我只是一个废弃物吧，没有任何用途，也没有人理。秦倾说的对，我就是个累赘，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说我父母不要我了，我终于知道了……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或许我会睡在工地里，以捡垃圾为生，我觉得现在我如果睡过去，没准梦见卖火柴的小女孩。
　　从小到大，和梁碧木在一起的场景轮番在我眼前上演。天不知不觉就黑了下来，白玉兰路灯亮了起来，我想起小时候跟梁碧木一起玩的景象。其实他很难得跟我一起玩，他经常一个人看书或者参加各种各样能证明自己能力的活动或是比赛，我就被丢到冯之绝家，都是冯之绝跟我一起玩的。我想起冯之绝小兔子一般的模样，本来应该笑起来的我，突然非常地沮丧。冯之绝知道这些事吗，俞妈妈和冯爸爸是否也知道呢？
　　我坐在这里，长久长久地坐在这里，我的腿裸露在冰凉的风里面，周围只有黑暗，晚虫的鸣叫细微地此起彼伏。我抬头仰望着天穹，星空温柔明亮低回，上面布满了伶仃的星子，它们一直安静，它们沉默不语，就像那个干净淡泊的雪渊。
　　那时候哥哥是大队长，每天检查进校门的学生有没有佩戴红领巾。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这样的大队长太过严苛，但是在我的眼里，哥哥帅得一塌糊涂。哥哥总是有特殊的权利，哥哥永远那么伟岸，那么英挺。就像爸爸一样，有着温软的大手，可以保护我的全部，看护我的所有，拥护我的任何，守护我的世界。可以带着我玩耍，让我变成闪电小飞侠。高大的肩膀，让我有着最温暖的安全感。这就是哥哥的臂膀，可是，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哥哥。
　　我一直认为自己在一点点靠近幸福，没想到原来却是背道而驰。全世界都不要我，全世界都不是我的。什么是孤独尽头的无所依傍，什么是漂泊无依最终的放肆寂寞，什么是得不到真相的长久煎熬，看我就好。我的眼睛里，神情里，我的脸上、身上，我的周围，布满了这些东西，有着最根本最贴切的诠释。我想了好多好多，想之前和梁碧木斗嘴的情景，因为他是我哥，我的亲哥哥，所以我总是那么理直气壮。现在知道了不是，这样的情景在我心里慢慢变了形，我不是他妹妹……不是妹妹啊……
　　我一下午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然而我感觉不到饿和渴，只有漫无边际的伤心与难过。没有人理我，我仿佛和全世界都绝缘了，直到一个人影挡在我前面。我抱着腿，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梁碧木的脸，他真实地站在我面前，看到他就像寒冬腊月里站在雪地中央的小孩冷得发抖的时候，突然出现了漫天灿烂的烟花。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急赤白脸地呵斥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出走，而是细心地蹲下，对我说：“朵儿？还好，你在这里，我找了你一整天，还好，找到了，朵儿，你吓到我了。”
　　而一直没有哭泣的我，突然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两只眼睛胀胀的：“你还来干什么？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认我了……不用你来找我，你干嘛管我啊？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跟梁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不是你的……亲妹妹……我是个……野孩子……我根本就是个没人要的……没有父母的……野孩子……他们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梁碧木听完这话坐在我的旁边，他摸着我的头发，眼睛里是满满的难过。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不是的，凌朵儿就是凌朵儿呀，不管怎么样，也都是我妹妹。”说着，他探过身来抱住我，像是抱住一个小玩具。“虽然你总是走哪儿哪儿就人仰马翻，等着我去收拾烂摊子，可是仍然挡不住，你是我最亲至近的人的事实，你一直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朵儿，跟我一起回家吧。”
　　我还是抱着腿，抱着膝盖，我问：“我根本就不是你妹妹，我是你的什么妹妹呢……什么时候能告诉我，我的身世？我想知道，我的父母的故事。为什么他们不要我？为什么抛弃我？他们是不是我害死的？家，我真的有家吗？梁碧木，你说，茉华府是我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