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大早，吴小军、刘坤、小钟、刘平平、杨立群、王玥、赵秀针、还有施二妮，李三祥等十几个就到了司令部。噢，施二妮在这里得要单独交代一下。施二妮是和吴小军玩的最好的伙计，其亲密程度常常让王玥都有点吃醋。不过你别误会，施二妮不是女孩，名字虽然有点女，但绝对是个纯爷们，有他裆下那个尿尿有点泚偏的小鸡鸡作证。
　　吕印把昨晚已写好的海报交给宣传部长王玥，由她带队张贴海报。中南海红卫兵的大旗前面开道，浩浩荡荡一大群，一律佩戴崭新的红袖章，高唱着“造反有理”的战歌，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们不像是去贴海报，道像是一群去攻城池炸碉堡的勇士。其实，小小的凤凰镇有一张海报往十字街口一贴就足够了，可是吕印整整写了六张。中南海红卫兵的勇士们出了公社大院，先在公社大院的门口贴了一张，然后由西往东一路贴过去。吕司令还专门命令他们一定要到中学校门口贴一张，因为中学校里有两个红卫兵司令部，贴在中学校门口，就是贴给他们看的，瞧瞧海报落款：中南海红卫兵，鲜红的大印和市中级人民法院发布判刑布告上的大印一样大，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盖在上面！
　　他们一路的行动夸张而高调，引来一大群孩子闹哄哄的苍蝇似的跟在队伍的后面，无意间把队伍壮大了几倍，声势也随之提高，免费为中南海红卫兵造了声势，扩大了影响。这些编外人员踢啦趿拉跟在他们后面乱哄哄的问这问那，话语中有着明显的羡慕和拍马屁的味道。
　　“你们几个怎么会放电影的！”
　　“你们哪儿来的电影机子？”
　　“放什么片子？”
　　“能叫咱跟你们一块玩吧？”
　　“咱也参加你们的红卫兵行吧？你们还要吧？”
　　“......”
　　他们被簇拥着，推崇者，感觉真好，无上的神气劲使他们脖颈子都是硬的，走起路来膀子开始有点晃，只是屁股上没长尾巴，要是有尾巴，一定也翘的跟旗杆似的。
　　贴完海报就盼着天黑，盼着太阳早早下山，急切不安的心情看着明晃晃的太阳在故意的给他们较劲，磨磨蹭蹭就是不动窝。来不及天黑他们就开进了大礼堂，一忙起来时间就溜的快了，不觉天就黑了下来。打开大礼堂厚重的大木门，敞门入场。大礼堂里昏天地黑，人声鼎沸，大人没有孩子多。唯一的一盏汽灯是整个大礼堂的照明光源，也是幻灯机的唯一光源。没放映之前，汽灯是放在桌子上的。这一光源把围在它周围的人影放大扭曲后，投放到大礼堂四周的墙上，一幅群魔乱舞的图像。配上吵杂的声音，就是一场千奇百怪，声影俱佳的魔幻电影，更引得孩子们围着汽灯，装腔作势，又扭又叫，整个礼堂一锅粥。
　　汽灯的光亮通过幻灯机的镜头，终于照射到银幕上，吵杂的声音才算稍稍安定下来。
　　对好光，插上第一张幻灯片：一弯月牙，几颗星星，一个大大的“静”字呈现在银幕上。
　　“喂喂，喂喂。”吕印拿起铁皮喇叭筒喂喂的叫两声，示意大家安静。乱哄哄的礼堂里很难完全安静下来，只是嘈杂声稍稍小了一点，吕印提高嗓门放大声音，力图镇压嘈杂声逼其就范：“革命的战友们，红卫兵战友们，不要在讲话了，要保持安静，保持安静！为了宣传毛泽东思想，用毛泽东思想武装我们的头脑，用毛泽东思想占领无产阶级阵地，我们中南海红卫兵，我们中南海红卫兵，组织了这场幻灯放映的革命大宣传。在放映的过程中，大家一定要保持安静，要遵守会场纪律，不要走动，不要喧哗，要保持革命的警惕性，严防阶级敌人乘机破坏。革命的战友们，红卫兵战友们，下面，放映正式开始！”
　　吕印把铁皮喇叭筒交给了王玥。
　　王玥接过喇叭筒，和刘平平一起瓦着普通话清亮的诵道：“请——安——静。”话音刚落，吴小军立即打出第二贴幻灯片，这张幻灯片是用王玥的水彩颜料绘写的，王玥和刘平平齐声念道“中南海红卫兵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放映正式开始！”接着第三帖，第四贴…….放映按部就班的进入正轨。
　　按照事前编排好的顺序，幻灯在一片一片的向前平稳地推进。王玥和刘平平跟着画片的内容瓦着带有土腥味的普通话，你一句我一句的念着打在银幕上的字，解读着银幕上的故事，渐进佳境，会场也越来越安静。
　　汽灯均匀地发出呼呼的响声，让吴小军的紧张心情慢慢趋于平静。从银幕上散射出来的余光，吴小军看到第一兵团团长刘坤和第二兵团团长小钟的身影，他们站在舞台台口的一旁，指挥着兵团的“士兵”们在维持次序。吕印和联叔并排坐在幻灯机的后面。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礼堂里没有放映室，幻灯机也没有架腿，要完成放映就得有个搁置幻灯机的台子。吴小军的同学李英她爸就是大礼堂的管理员，他们一家就住在大礼堂后面。为给幻灯机安个平稳的放映台，吴小军和王玥跑到李英家借来一张小方桌，又找来两根木棍架在水泥坐凳上，把小方桌棚在两根木棍上，权当幻灯机的放映台。
　　放映前，就发现有几个小孩拱在放映台的下面，吕印撵过一次，还告诉吴小军不要让小孩拱到桌子下面，防止碰倒桌子，吴小军满口答应说，“你放心，我看着那。”
　　没放映时，吴小军还能照顾到桌子下面，可一旦进入放映状态，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放映上了，就忽视了对桌子下面的管理，就再也注意不到桌子下面发生了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桌子下面钻进两个小孩，也不知两个小孩因为什么动起手来，一场战争就在及其狭窄的放映桌子下面爆发了。战火迅疾波及到放影的桌子，桌子应声垮塌，随之机器跌落，灯泡震碎，礼堂一片黑暗。两秒钟的沉静，接着爆发出一片鬼哭狼嚎，一片叫骂，再接着就是一片骚动，一片拥挤。本来人们就是闲来无事凑个热闹，老是放幻灯片，又没有个正儿八经的电影放给大家看，人们早就已经没了兴趣和耐性。人们不再指望恢复放映，其实也不再想看下去。拥挤的人们像坍塌的泥石流一样向大门外涌去。在慌乱中吴小军们不知干了什么，也不知是怎么回的家。第二天当吴小军他们来到司令部，看到损坏的幻灯机和凌乱的幻灯片，似乎才从那场噩梦中醒来。
　　东西都是联叔给捡回来的。
　　当桌塌灯灭的那一瞬间，身旁的王玥恐怖的叫了声“小军”，吴小军丢掉一切立马回身一把把王玥拉到身旁，揽入怀中。王玥手中拿着那支铁皮喇叭像个讨厌的第三者一样夹在他们两人的身体之间咯的好痛，吴小军想把铁皮喇叭夺下丢掉，王玥却死死攥着不丢手，他只好让那只冰冷的铁皮喇叭挤在他们之间，任由涌动的人流推来桑去。王玥的脸贴在他的胸前并紧紧咬住他的领角。他能感觉到王玥的身子在颤抖，这是极度害怕的表现，他只能用他的身体和双手死死地把她护在倾到的桌子旁，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不怕！不怕！其实，吴小军此时也怕，只是在黑暗之中没人能看到他的怕。伸手不见五指，只闻惊叫的人声，黑暗带来了恐怖，黑暗也帮吴小军一个大忙，掩盖了他的惴惴不安，张皇失措。丢盔弃甲的他不知是怎样带着王玥随着人流仓皇逃离出大礼堂的。
　　第二天一早，王玥来喊吴小军去司令部，起床时他才发现膝盖上蹭的伤，没有流血却青紫一片。王玥关切的询问怎么碰的在哪碰的还疼吗，吴小军一概摇头作不知状。王玥困惑：“怎么碰的都不知道呀，碰的时候你没觉得疼吗？”
　　“你吓成那个样子，我光顾着保护你了，那注意腿碰着了。”吴小军本意并不是想抱怨她，而是掩饰昨晚自己的张皇失措，在她面前他要表现的绝对纯爷们，不能漏给她一点怯色。他这么一说王玥道是一脸的自责和歉意，不过心里却是暖暖的，不自觉地紧依在吴小军的身旁，脸上洋溢着透心的媚笑望着他。
　　看到王玥信他，吴小军就乘胜进军巩固胜利成果，“要不是保护你我也不能碰伤腿。”
　　“是。”王玥丢下他的胳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娇声嗲气的说，“你真好，以后到哪我都跟着你。”
　　本想就这事卖个好给她，她却要以后到哪都跟着他，那岂不是很麻烦的事，所以，他赶紧推开王玥的媚好，说“咱去司令部吧。”
　　王玥宝贝似得拿着那只挤扁的铁皮喇叭和他赶到司令部，那里已聚集了好多人，场面凝重气氛压抑，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吕印。吕印坐在桌前，看着破烂不堪的幻灯机，脸色铁灰，一脸严肃，拍着桌子斥声道：“我敢肯定，这一定是有阶级敌人破坏！放映之前我就强调要保持革命的警惕性，严防阶级敌人乘机破坏，结果不出我所料，还是让阶级敌人钻了空子，事情看上去很简单，就是两个孩子打架碰倒了桌子，可两个孩子不好好的观看幻灯，为什么偏偏跑到放映的桌子下打架呢？那是打架的地方吗？我们不能被表面现象所蒙蔽，头脑中时刻要有阶级斗争这根弦，阶级敌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法子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你们说，我们不斗争能行吗！”大家一致认为不行，说必须采取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予以回击。
　　吴小军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挺好的一件事办砸了，如果能成功的完成放映，那是一件很光彩体面的事，不仅为中南海红卫兵拿到一席之地，他吴小军在凤凰镇也会小有名气，老爸也不会再说他竟干歪门邪道。他感觉这次的失败与他有很大的关联，放映前吕印确实给他交代要他注意桌子下面，不要让小孩碰倒了桌子，他怎么就放松了警惕，丢失了那一块的监管，造成大好河山功亏一篑，给中南海红卫兵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虽然吕印强调的是阶级敌人在破坏，吴小军感觉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吴小军不想原谅自己，他想找到在桌子下面打架那两个孩子搞清真相。他想证明些什么，于是自报奋勇地说，“我去找那两个小孩。”
　　“找是一定要找的。”吕印说，“可以由此作为突破口，进行全面的了解和调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想我们应该成立一个专案小组进行调查，有组织的进行，一定要查清事实，公布与众，还我们中南海红卫兵一个清白。
　　一说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红卫兵小将们的情绪又被吕印给鼓动起来，专案组这个专门整人的机构是最神秘最权威最令人恐惧的机构，人们惧怕专案组远胜于惧怕公检法。能够作为专案组的成员那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他第一个举手报名，他很希望吕印能选中他参加专案组，他想亲自调查这个事件，破案这活太刺激了！
　　就在他们围着办公桌研究组建专案组准备调查破案时，吕印的爸爸从乡下回来了。他放下自行车，悄无声息地走进屋里。一群孩子撅着屁股围着桌子，正探讨侦探思路研究作战方案。他没有马上惊动他们，而是站在他们身后认真的听他这个当司令的儿子排兵布阵，发号施令。
　　一声倦意的咳嗽，像一声命令，孩子们齐刷刷的抬起头，他们发现身后一张很不好看的脸。吕印怯怯的叫一声“爸”。
　　一群孩子们赶紧起身退让出桌子来。吕印的爸爸坐下来，把帆布包放在桌上，神情凝重的问他们，“你们知道吧？昨晚散场时，有两个孩子被踩伤，有一个伤势还很严重，现在还在公社卫生院躺着那。”
　　一群孩子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
　　“你们成立红卫兵没有错，你们宣传毛泽东思想也是对的，可是你们没有把可能发生的问题充分考虑到，也没有组织好，这就是大问题了，而且问题很严重。你们把好事变成了坏事，而且变成了一件很坏的事，有可能要出人命的事！”吕印他爸语气沉重，倦意的脸上写满痛苦。他挥挥手说，“孩子们，你们都先散了吧。我要带吕印去医院看看那两个受伤的孩子。”
　　中南海红卫兵的战士们回过头来看着吕印的脸，等待他的命令。吕印轻轻扬一下下巴，于是，他们悻悻的散去。
　　第二天，他们再来到司令部时，大门紧锁，中南海红卫兵司令部的红色门标只剩下浆糊粘贴的残迹。透过玻璃窗发现靠在后墙的战旗已不知去向，幻灯机的残片还堆在桌上。再看挨边吕印家的大门也是一样——铁将军把门。他们的老巢被端，他们的吕司令不知去向。几天之后他们才打听到，吕印已被他爸妈送回了山东老家，他们中南海红卫兵变得群龙无首。蓄谋已久，并为之付出巨大艰辛劳动的大动作以失败告终，不仅没有为中南海红卫兵赢得一席之地，总司令也被打回老家去了。就此，中南海红卫兵偃旗息鼓，土崩瓦解，销声匿迹。
　　吴小军他们又成了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散兵游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