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里别扭，不开心，所以就磨蹭。第二天，很晚了吴小军才溜溜达达的去司令部。一进司令部，就看见他们几个正围着一台幻灯机摆弄呐。看吴小军进来，吕印说：“小军，快来，我看他们都不大行，你来试试，这台幻灯机我想就交给你了，好好研究研究，把它捣鼓熟，以后就由你来放映。下一步我们就用它来宣传毛泽东思想，巩固无产阶级阵地，扩大我们的影响。”
　　吴小军激动地蹭家伙就跳了起来，生怕别人听不见似得答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接到这个任务，可把他乐坏了，这比当参谋长好玩多了，给两个团长也不换。吴小军想，吕印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玩意的。虽然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放电影，也让吴小军高兴地啥不开心的事都烟消云散化为乌有，立即像兔子似的屁颠屁颠的忙活起来。
　　幻灯机是县文化局发的，自幻灯机发下来就一直沉睡在文化站的柜子里，崭新崭新的，要不是吕印把它翻腾出来，它将沉睡在那只破纸箱子里永无出头之日。
　　吕印从家里端来一盏罩子灯，用罩子灯作为放映光源，又找来几个纸箱子把门窗挡起来，屋子里立马就黑暗如夜，虽达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成度，也具备了放映所需的夜色环境。一块银幕挂在后墙上，由于罩子灯的亮度不足，幻灯机就尽可能的往银幕靠近，调好焦距对好光，画片也能看个清晰明白。一大纸箱子的幻灯片猫在屋里整整的看了一天，大部分都是与农业种植相关的种瓜种豆种蓖麻之类的东西，再有就是些破除迷信、移风易俗的小故事和政治类的宣传口号。吕印觉得如果拿出去放映，少了些宣传毛泽东思想，宣传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东西，因此，吕印决定必须要自己再做一部分幻灯片作为补充。
　　两手空空，啥都没有，怎么做幻灯片呀？吴小军们觉得这很难！
　　“不难！”吕印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你们听我的，我说怎么干你们就怎么干。我们一定能做出来！要知道，咱们凤凰镇的红卫兵，只有我们有幻灯机，这就是我们胜过他们的法宝。如果我们把幻灯片做好了，拿到公社大礼堂里去放映，该是多大的影响！我们不仅到大礼堂放映，还要到全公社的各个大队小队去放映。我们用幻灯片宣传毛泽东思想，传达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是其他红卫兵根本做不到的。等放映成功了，我们中南海红卫兵就名声大震，想加入我们红卫兵的人会更多，我们的队伍就会壮大起来。到那时，其他红卫兵就不会小瞧我们，也不敢小瞧我们，在凤凰镇我们中南海红卫兵就有了一席之地！我们就可以大有作为！”
　　吴小军还搞不明白“一席之地”是个什么东西，反正那是一个很重要的玩意，放映成功了，就能得到它。所以，那段时间，他们起五更睡半夜的猫在司令部里捣鼓这玩意很上心，很卖力。
　　自己做幻灯片，必须要有玻璃，玻璃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弄不到玻璃一切都是白搭。问题是上哪儿去弄玻璃，玻璃那个缺呀，不是一般的缺，是奇缺！供销社没有卖的，拿钱也没有地方买去。吴小军们跟着吕印像一群捡破烂的孩子到处找玻璃片，翻遍了凤凰镇大大小小单位的院落及每个家属院，真真感到玻璃的珍贵。后来，他们就到小学中学里去找，那里的教室、办公室的门窗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了。好在做幻灯用的的玻璃片不需要多大，他们就在教室前后的地上捡一些大一点的玻璃块，甚至不惜到门窗上去拆那些还没被打掉下来的玻璃残片。
　　回来后，根据幻灯片上的玻璃尺寸，吕印一块一块的检查，把每一块够尺寸的玻璃片搽洗干净，在上面用钢笔画上线，码在一旁等待切割。又派小钟到医院去找装青霉素针剂的盒子，小钟他爸是公社卫生院副院长，他妈就在药房上班，这么硬的关系找几个盒子不在话下，手到擒来。装青霉素针剂的盒子是那种牛皮纸做的，又薄又硬又结实。用单面刮胡子刀片把它切割成回字形。两个回字形纸片夹上一块玻璃片，用订书机在周圈订牢，一张毛幻灯片就做成了。点亮煤油灯，把灯火拨的大大的，大到黑烟滚滚的成度，把毛幻灯片的玻璃片放在冒黑烟的灯上仔细曛黑，曛到不再能透光的成度，然后用不蘸水的蘸水笔在上面写字，曛黑的玻璃片就画出了字迹，用灯光一照，在银幕上就能看见白亮的字来。一张成品幻灯片就完成了。
　　王玥问，“吕印哥，能用水彩颜料做彩色的幻灯片？”“当然能了，就是没有呀。”吕印很是遗憾地说，“咱们供销社都没有卖的。“王玥得意的说：“我有，我这就回家拿去。”吴小军知道那是王玥她爸去徐州给她买的一盒12色马利牌的水彩颜料，里面还有一个化颜料的小盘子。王玥也很少舍得用，把它捐献出来，吴小军都有点替王玥心疼。
　　制作幻灯片最难做的事就是切割玻璃。整个凤凰镇也没有一把裁玻璃用的玻璃刀。记得供销社装修门面和柜台时，玻璃都是从城里裁好运过来的。就是在装玻璃的那天，请来的师傅也是从城里带着玻璃刀来帮你裁装，裁装完就回城了。玻璃刀很金贵，听说刀尖都是金子和钢搅合在一块做成的，叫合金钢，在玻璃上一划，玻璃就顺着划的印嘎嘣开了，神奇的让你目瞪口呆。
　　没有玻璃刀要想把玻璃裁的齐边齐缝，大小一样，那是很难的，甚至说是根本不可能。看着千辛万苦寻宝似得搜集来的一堆碎玻璃，一帮孩子愁的脑袋瓜子疼，这玻璃怎么才能把它弄成方方正正的小块？要是有一把玻璃刀就好了，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可上哪弄那玩意去。吕印说“不要愁，我有办法。”可能是吕印哥找到那把神奇的玻璃刀了。等到那天吕印要他们和他一起裁玻璃时，才知不是那么回事。
　　吕印用的是一种最为原始又最有科学道理的办法，他叫“火烧水激发”。具体操作步奏是：按照吕印事先在玻璃上画的线，用侵泡过煤油的线缠在画线的位置上，点燃此线，让其充分燃烧，在火烧到最旺的时候，突然把它丢入冷水中，啪！滚烫的玻璃在冰凉的水中发出爆裂，沿着燃烧的线路炸开，就会得到一个直边。如此反复，最终就会获得一个满意的小方块。只是成功率不高，绝大部分都是失败，烟熏火燎的忙活一天也只能做成五六片，令人垂头丧气，心灰意冷。
　　“打起精神来，遇到困难时想想毛主席是怎样教导我们的？”吕印说。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红卫兵战士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对，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吕印鼓励他们说，“我们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坚持不懈的做下去。每天五六片，十天就是五六十片，这就很好。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吕印带着他的兵们用“火烧水激发”裁割玻璃，每天不断地用毛主席的话激励着他们，给他们打气鼓劲，毛主席的话真的很管用。用毛主席的话来为你的行为注入动力感觉很神圣，很伟大，会给你一种使命感，会催生你不怕苦不怕死的无穷战斗力。当然，吕印的糖块、饼干也给这些将士们不无小补的动力支持。
　　耗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用尽他们搜集来的所有玻璃片，经过烟熏火燎、失败成功、成功失败的反复考验，终于完成了四十多块符合要求的玻璃片。办公室雪白的墙面被熏的像个锅屋，除了满屋子的烟蛾子和呛人的煤油味，门后还堆了一大堆更碎的玻璃渣。虽然每天被烟油熏得眼睛辣辣的疼，鼻子眼里都能扣出黑灰来，但成功的喜悦大于辛苦多于劳累。
　　又经过几天的努力，四十多张幻灯片完成了。恰好，这期间县电影队来过一次。电影队里的王队长是吕印他们这些机关孩子们都认识的，经过软缠硬磨又从王队长哪里倒换来几套新一点的幻灯片。再从原来文化站留下的幻灯片里，挑选出来一部分吕印认为政治思想好，有宣传教育意义的片子，由他编排好放映顺序，在办公室里进行试放。吕印从家里拿来的马蹄钟在一旁嘀嗒嘀嗒的响着。试放完成，用时一小时二十分钟。“很好，很成功！”吕印说。
　　试映成功，大家都特高兴，当天下午，吕印便在中南海红卫兵司令召开了一个作战会议，在会上，吕司令做出了战前动员和分工部署。
　　“革命的同志们，战友们，”吕印神情庄严一脸正经的说道：“我们的放映技术、条件已经成熟，可以拉出去放映了。我决定明天晚上七点半，在公社大礼堂放映。我已了解过，大礼堂这几个晚上都闲着，没有什么活动，正好我们可以利用。还是按照现在这样分工，吴小军负责幻灯放映；刘平平、王玥负责朗读解说。”
　　王玥提出，“在大礼堂里朗读，没有喇叭筒，声音小怕是听不见。”吕印说，“那个不是问题，生产队每天早上喊社员下地干活用的铁皮喇叭筒，哪个生产队都有，好找。”刘坤举手说他负责找，他说他同学的爹就是生产队长，他家门口的槐树上就挂着一把。
　　“好，”吕印接着说，“除放映和解说人员外，刘坤带领一兵团负责维持礼堂的次序，防止阶级敌人捣乱破坏：小钟带领二兵团负责搬运放映设备，挂银幕和收银幕。”吴小军举起手示意要发言，吕印一扬下巴，问，“吴小军，你有什么话要说？”吴小军指指桌上的罩子灯说，“报告司令，咱们放映的灯不行，太不亮了，在大礼堂放映，幻灯机离银幕比这肯定更远，肯定不行，得想办法......”吕印接过话头说，“放心，这个已有准备，我们用汽灯，我跟联叔说好了，汽灯的事到时联叔会帮着我们弄。”
　　吕印说的联叔大家都非常熟悉，联叔是公社理发店的店长，镇上晚间所有的开会、演出等等的一切活动都离不开他。因为晚上活动的照明就掌握在他手上。凤凰镇只有他能及其娴熟地把汽灯摆弄的呼呼发亮并能及时的处理汽灯的突发问题。在各类夜间活动中你能经常看见他高挑的身影不时的走上台前，踩着凳子给汽灯加油打气。他的出现往往比台上的活动更能引起人们的关注，有他在，灯就不会出问题，活动就会有保障，因此，他也成了凤凰镇的知名人士。
　　最后，吕司令宣布：“明天上午全体出动，一起去贴放映海报。这是我们中南海红卫兵的第一场战役，我们一定要打好这一仗！大家说有没有信心？”
　　“有！”
　　“声音不够洪亮，大声回答我，到底有没有信心！”
　　“有！”孩子们扯起嗓子的嚎叫，把窗户玻璃震得仍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