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６

　　我对弟弟没有信心。因为我在他的眼里，活得不像个人。他一直以来给我的眼神，都只有两个字：不屑。
　　我想了很久，决定去看看妈妈。
　　这是我第一次想到要去看看妈妈。我真的是一个很不孝的女人，过去，我在怎样讨男人欢心怎样弄钱的路上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我从来没有想过，妈妈心里会多么难过，会多么盼望我有点出息。我以为出息就是穿得光鲜，有男人喜欢。
　　到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一个女人如果光想着如何讨男人的欢心，结果可能都会是很可悲的。
　　我买了妈妈爱吃的东西，去到一个遥远的城市。我找到弟弟的家，不盼望弟弟对我热情，真的，我只渴望见见妈妈，告诉她：我再也不会想死了，我要为自己活，我要为我和宋姐这样需要帮助的女人活。
　　当我见到妈妈的时候，妈妈都傻了。她不相信，我会跑那么远来看她。她牵着我的手，左看右看，她的脸上终于绽开了舒心的笑容。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是第一次这样看着我慈祥地笑。
　　弟弟对我依然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弟媳叫了一声姐之后，也和我没有话说。我在他们心里，早就是臭名昭著。
　　这个晚上，我和妈妈睡在一起。我和妈妈讲了很多很多。我告诉她，我再也不要过去那样活着了，我得挺起腰杆子，我要把柳瞎子说我缺少“勤和俭”这两个字补回来。我想帮帮宋姐，我还想努力帮所有我能帮到的人。
　　“妈妈，我现在想清楚了，过去你们都看不起我，是因为我自己不争气。以后我会好好过，不再让您失望了。”我搂着妈妈。
　　妈妈流下了高兴的泪水：“女儿，我相信你！”
　　这个晚上，我感到亲情给了我巨大的力量，妈妈，我可怜的妈妈，她一直没有放弃过我，她一直都对我充满着希望，如果我再让她失望，那我就太不是人，太可恨了。
　　我对妈妈说：“妈妈，我得向素芝学，她因为没有迎合某位领导的暗示，被调到那么苦的地方，连身子都烧坏了，身体好一点，她就坚持着回到那个苦地方，她说，不修好那条路，为那里的老百姓解决这个最难的事情，她就不回市里。她都那样能为了别人吃苦受累受伤，我想我也能！”
　　妈妈说她知道素芝，大家都很钦佩她，她很自强，很努力，心地也好，她那样的女人一定有好报。
　　听着妈妈的话，一种强烈的对比，让我更加看到自己的不堪。
　　“妈妈，您去和弟弟说说吧，让他回家乡来投资，去素芝那里投资，那里山深林密，旅游资源非常好，妈妈，您去说说吧，帮帮素芝！现在素芝正在为修路没有钱苦恼得一塌糊涂，我都不忍看着啊！”
　　妈妈异样地看我。
　　我很惶惑。妈妈一定在想：我就知道，你一定要有事求我和弟弟才会来的。
　　然而，妈妈说：“女儿，妈妈好高兴，你终于可以跳出自己为别人着想了。”
　　第二天，弟弟回得很早，他陪我坐了一会儿，眼睛也变得温和了。他说：“姐，我们谈谈。”
　　我以为弟弟又会和过去一样，愠怒地训斥我。
　　然而他没有。他说：“去神木岭投资的事情，我们应该可以考虑。姐，你去跟那个袁素芝说，让她把他们的项目意向书传过来让我看看，我得和其他几位专家商量，看有没有可行性，如果有可行性，还得形成更详细的公司投资意向书，经过公司董事会的批准。这样的项目工程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要投资肯定要谨慎而为，要看地方政府的态度，看投资环境。姐，你能替别人想，这很好，弟弟会帮你达成心愿。”
　　仿佛天上掉下了金元宝。我看着弟弟的神情，半天合不拢嘴。
　　等我明白过来，我一蹦三尺高，赶紧拿起电话打给袁素芝：“素芝，你把你们的资料赶紧传过来！我弟弟答应帮你！”
　　没想到，才过一天，袁素芝就连人带资料过来了，为了表示诚意，还带来了一大包妈妈最爱吃的家乡的特产，逗得我妈眉开眼笑的。
　　袁素芝和弟弟相谈甚欢，我反倒是没事了。就陪着妈妈说话。我跟妈妈说，那个晏其鹏又打了我很多电话，但是我没接，他说要送钱给我，我没要，他来家里找我，宋姐把他关在门外了。我告诉妈妈，就是再苦，我也得靠自己的劳动过活，我准备好了，再大的苦我也能吃。
　　妈妈紧紧地搂着我说：“女儿，有些事你终于想明白了。”
　　袁素芝风尘仆仆地又走了，我让她陪我一起回去，再住一天，但是她抱歉地说：“四姐，对不住，我真的很急。你不要忙，多住两天，我就不陪你了。”
　　弟弟把素芝送到飞机场，回来后说：“姐，这个女的，你多和她交往，她是个有作为的好人。”
　　我感激弟弟，我知道，他过去对我那么坏，都是恨我不争气。
　　陪着妈妈住了几天，我得回去上班，工休假全被我歇光光。为了省钱，我决定坐火车回家。弟弟这次破天荒送我，路上他交代说：“你去跟那个袁素芝说，政府一定要有配套措施和经费，不然，不能显示他们的诚意，我看，最少最少，三百万不能少了，如果再少，我就不好说话了。”我点头表示我会转达，让他放心。
　　到达火车站，弟弟说：“姐，再苦再累也要坚持做个好人，做个有自尊的人。”
　　我看着弟弟，泪水涌上眼眶：“弟弟，对不起，让你们蒙羞了。”
　　弟弟看看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但是他的话就像一把刀子在我心上刻了一下。
　　从弟弟家回来，我就把自己收拾得整洁得体去上班。不管别人怎样看我，我都得昂首挺胸过日子。
　　过去办公室主任交代我办事的时候，我大多都是应付，马虎了事带来的后果当然是常出差错，所以后来他们基本上不派什么活给我，我也乐得清静。我在他们眼里早就是朽木不可雕了。
　　但是不管亡羊补牢晚不晚，我都得补。从现在开始，如果派了什么事给我，我肯定要认认真真地做好。
　　但是，我没有什么事。
　　坐在办公室里，我认真地看报纸。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不管做什么都要认认真真。但是由于长期的懒散，我看报纸也无法集中精力，看的时候，脑子里老是浮现王玉堂、习文锋、刘子包、晏其鹏、施文豪的影子，他们把我惹得心猿意马。
　　“陈美莲，你正好没事，把那些报纸全部整理一下，每样报纸挑出一份装订好存档，其他不需要的放进废纸堆，等收废纸的来了就卖掉，记得哈，快点！”办公室主任年纪比我小一截，但看他的样子，对我很是不放心又不屑。
　　“嗯，放心，我会做好的。”我赶紧回答。在过去，说实话，让我做这种佣人干的事情，我是不干的，我会翻着白眼：我不干！谁爱干谁干去！
　　办公室主任有些诧异，看看我，走了。
　　我连忙放下读物，迅速地整理起来。过去是我不想干不愿干，所以很简单的事在我这里就会变成老大难。现在我想干了，这样的事还能叫事吗？
　　不到半天，堆积如山的报纸和其他读物我就全部分类整理好了。办公室有现成的封装机，我装了十多本，然后，我打电话叫来宋姐，让她把废纸收走。
　　这些废纸少说也能赚个几百元，宋姐收得眉开眼笑说：“妹妹，太谢谢了。”
　　傍晚，办公室主任来验收，看到办公室整洁干净，十几本存档的报纸杂志整整齐齐，他又有些异样地看了看我说：“谢谢，辛苦了。”
　　这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了。
　　回到家，宋姐买了一条大鱼饨好了，等着我。
　　“妹妹，我们今天改善伙食，我请你。”
　　“要你请什么？我今天特别高兴，该我请你！”我坚持要出钱。宋姐生气地说：“我赚了五百块！这本来是你的钱，你要不让我出钱，我这五百块就只好给你了！”
　　我们俩个放开肚皮大吃特吃，一条老大的鱼，被吃得只剩下一个鱼的骨架。
　　“宋姐，我今天真高兴啊！我有生以后感到上班这样让人快乐！”我搂住宋姐的肩膀。
　　“妹妹，我相信我们都会更好。”宋姐温暖粗糙的手拉着我的手说：“我也感到生活是有希望的。”
　　我们俩个正说着体己话儿，有人敲门，宋姐去开了门，发现又是晏其鹏，就不高兴地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晏其鹏没有走，依然在外面拼命地敲门。
　　旁边的邻居就有人问：“人家敲这么久的门，干嘛不开门呀？”
　　接着就有声音答：“谁知道？这些婊子哪天不要闹出一点事来？”
　　我就像被人敲了一闷棍，僵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宋姐赶紧抚摸我的肩说：“妹妹，莫管别人的臭嘴，人正不怕影子邪，自己做好了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
　　晏其鹏没办法进来，在外面大叫：“美莲，你就是死也要让我死个清楚，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钱，我给你钱就是！好不好？你出来……”
　　我的脑袋嗡嗡直响，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时候，旁边不知又有多少竖起的耳朵和讥嘲的眼睛。
　　在这个快乐的日子，此刻的我却是无比的悲凉，正道和邪道就像水和火，不断地煎熬着我，这个晚上，我又是一晚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