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7）

　　然而，在新庄岭上，却也不是每家想在农中建房子的人都能够修建得起新房的。那个年代，在农村里，建房子对于单户人家来说是一件大工程，是一辈子的事情。那时的生活还没有太多的讲究，人们除非有足够的余钱或者是孩子大了需要新房子结婚的时候，人们才会考虑建房子，平时大家是很少会考虑建房子的，而条件差一点的甚至都不会建新房子，也就只是将自家的老房子翻新一下而已。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非要建房子，那么在农中建房子也似乎成了一种大众趋势了。除非是实在没有条件的，他们才不会考虑搬下去。毕竟，人们往山下一搬，新庄岭就冷清了许多，人们自然谁都不愿意继续呆在那有些偏冷的山头了。于是，没有多少钱，修不起房子的人也就只能等了，等到自己有了足够的钱，就算没有钱，自己也都会在慢慢的做着准备了。
　　至于存钱，在那个时候的农村里的人来说，似乎是个不定数，要是收成好，家里顺倒还好，一年下来做点副业也可以存些钱，倒也还会有个盼头；如若要是那一年雨水不好，再加上家里再出点事情，往往一年到头来却也存不下几个钱了，那心里可就又得犯愁了。不过，不管钱够不够，准备可以做一些的，而那个时候能做的准备也就是烧窑制砖了。那个时候的房子装修没有那么讲究，建一栋房子，除了工钱以外，砖头基本上就占了一大半的开支额了，如果能够自己制砖，那却也是可以省下一大笔的钱。制砖是一个力气活，然而，农村里的人是不缺力气的，只要找到一个有黄泥的荒山野岭，在那里搭个棚，再拖车细沙到那里，人们便可以自己制砖了。用上几个月的时间，一窑的砖头差不多也就制好了，再请地生选上一个良辰吉日，点火，烧上一窑，那么建房子的砖头也就差不多了。但是，建房子的运费，石灰，水泥，还有工钱以及其他的一些钱的数额却也始终不是一比小数目的。所以，新庄岭上有的人家砖烧好了却迟迟无法开工也是有的。
　　新庄岭上的世良家就是如此，他自个儿烧好了一窑砖，在他家的门前都摆放了两年了，可是却一直未动工。世良是新庄岭上华珍婆婆的二儿子，也就是花吉的二哥。这也是我一次偶尔中无意听母亲说过的，母亲和花吉也算是亲戚了，只是血亲隔得有些远了，排资论辈来讲母亲和八戒也算是平辈的等级，母亲又比花吉大一些，所以花吉就管母亲叫“楠姐”了。至于具体是什么亲戚，这个我却不知道了，那时我却怎么也弄不清整个村上的那种盘综错杂的复杂关系。
　　至于那华珍婆婆，母亲也跟我讲过，不过也讲得很是笼统。母亲告诉我说，华珍婆婆在年轻的时候是个烈性子。有一次她和她婆婆不知什么原因吵起了架，吵得很是厉害，结果那烈性子一上来了，她直接蹿到明兰河里去了，辛亏当时有人在旁边才把她及时救了上来。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虽然后来经过抢救，人是救活了，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却被水呛坏了。华珍婆婆生下了小孩，知道小孩有问题之后，她在她婆婆面前恶狠狠的说道，就算你死了，我也是不会下跪的。而后来，据说华珍婆婆的婆婆死后她真的没有下跪，老人死去做法事的那几天，需要三跪五拜的时候，她却是从未跪过，后来连做法事的道士都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了，而她也只是蹲下来做个样子了事而已。具体来说，我却也不知道花吉脑子的问题是不是因为那次呛水的原因，而华珍婆婆当初与她婆婆之间具体是什么原因吵架的却也没人说得清了，但是华珍婆婆在她婆婆死后没有下跪的事情却仿佛是被传得真真实实的了，因为这事不但母亲跟我讲过，在我后来的日子里我也听新庄岭上一些其他的老人讲过。世良和世清成家之后，华珍婆婆就带着她的小儿子世吉住在新庄岭上最偏僻的角落里的那栋房子里了。而华珍婆婆由于那件事却也落得一个不是很好的名声，岭上的人也多少都还是有些刻意的避开她的，怕与她惹上什么关系。而后来，她的三个儿子分家之后，她也就带着小儿子花吉一直这样相依为命的生活在那里了。
　　那世良却也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整日就只知道跑到国道边水生家的小店里，以打些小牌为乐，却也不想其他。他看到岭上的人家一户一户的往农中搬，自己自然也是有些想往农中搬去了，再加上他的媳妇也在他耳边不停的念叨，他也终于还是决定要去农中建房了。于是，在他媳妇的逼迫下，他也发了狠，去黄泥坳制了半年的砖，在年底的时候也烧上了一窑砖。开春之后，砖是整理好了，在门前也堆了一大堆，却又犯起了愁，家中没有足够的钱明，却也只好就这么拖着了。这年来年一开春，世良又开始琢磨了，毕竟打牌的人脑袋都精明得很。最后，他左思右想，他想到他的老母亲。他母亲那边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母亲这些年为花吉存下了不少的钱，母亲自己平时也还会做点事情多少还是能够挣到一些钱，最主要的时候有花吉这个只进不出的人在这里，所以他母亲手头上肯定是不会少的。在他母亲面前，世良自然是不敢来硬的，可是不管世良怎么在他母亲面前软磨硬泡，华珍婆婆怎么都不答应世良。每次世良去跟他母亲提起这事的时候，华珍婆婆总是冷冰冰的说，我没钱，你弟仔那点钱要留着给他以后用的。然而，正在世良想着东家西家的借钱的时候，他母亲却又过来找他了。华珍婆婆跟他说，要借钱给他可以，不过前提条件是世良的新房建好之后要给花吉准备一间房间，如若她死后，花吉以后的吃住也在那里了。世良开始却是不愿意的，然而又苦于没钱，所以最终还是答应了。就这样，第二年，世良便在农中建起了新房子了。
　　在这样的趋势下，不到几年的功夫，那些想从新庄岭搬下来的人家差不多都已搬下来了，而没有想法的或者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变动的，也就安安心心地住在新庄岭上。但是，总的来说也就只有这么几家了，而原来热热闹闹的新庄岭不知不觉中却也变得冷冷清清的了。那些山上的老房子过个一两年没检修就开始漏雨了，刚开始，住在农中的人偶尔还会上来看看，时间一久了，也就这么给淡忘了。再时间久一点，有的房屋甚至都倒塌了，倒塌后的房屋很快就杂草丛生了，而那些房屋后的私人小菜园子却也露出来了。只是那些院子也早已被野草给挤满了，人都进不去了，里面重新又被兔子老鼠那些野生动物给占据了。新庄岭几乎就这么荒败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散户人家在上面了，一个就是华珍婆婆，还有一些个就是宁愿死守在老房子的老人了。
　　然而，花吉却始终都没有住进世良家的新房子里。花吉在给306国道边的梦生家建鞭炮仓库时不小心从棚架上摔了下来，当时就昏了过去，虽然后来虽然送到医院抢救了过来，可是出院之后却一直瘫痪在床，没过半年，最终还是死去了。而他的老母亲华珍婆婆在花吉死后不久也一病不起，却也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从此，新庄岭角落里的那间老土砖房也就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了，任旁边的林子杂草丛生，任老屋在时光中破败，被人渐渐地给遗忘了。
　　人们在深深的惋惜声中感叹几句，只是说那华珍老人没有这个命，而有人却说花吉太不值的，自己辛辛苦苦挣了一辈子的钱就这么白送给世良。华珍老人本想让花吉来老有个依靠，却不想给世良捡了一个便宜了。不过大家都没有明说，毕竟这样的事情说来却也是命了。就这样，在聊论了一阵之后，华珍婆婆和他的小儿子花吉就这么慢慢消失在人们的世界中了，就如同新庄岭上的那些废弃的老房子。
　　而现在常年在外漂泊，很少回家的我想想：父辈他们那一代人里，在那个略显怕贫穷还未物欲横流的年代里，他们只是接受着岁月对他们的改变，他们一辈子也只是围绕着明兰河边的农田生活。春来播种耕耘，秋来收割，冬季过个祥和的春节，却也并无太多的祈求。在岁月的年轮中，他们传承着先人们的思想和理念，他们接受着时代的改变，也接受自己变老的命运，他创造出新的一代。有的离开了这个小小的农村，有的却依旧留在明兰河边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一代又一代的辛勤耕耘。然而，不管是离开的，还是留在这里的，明兰湖的这片土地都已经在他们心里深深的扎下了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