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淡月浓妆——恨

　　一白色身影在重重机关中往来穿梭，那人功夫极其俊俏飘逸，优雅轻盈似仙鹤展翅，机敏活络如灵狐出谷，虽然险象环生，却是极其悦目，更胜绝世舞蹈。
　　生活的苦难，岁月的无情并没有在灵渊身上留下沧桑的痕迹，反而令他更加沉稳和坚定。灵渊打起十二分精神，敢从他眼皮子底下掳走王妃的绝不是俗客，可是为什么追踪至此却是不见一人，反而是重重的机关呢？灵渊侧身躲过一个暗箭，深深凝眉思索着，究竟是谁呢？
　　有种感觉很强烈，不辨吉凶，却是如此令人心痛，灵渊深深地不安。
　　冲过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一间宽阔的屋子里，房间里光线幽暗，疏疏落落地燃着几盏孤灯。绒绣地毯软绵绵的，十分舒适，人走在上面悄无声息。一缕一缕轻烟罗、蝉翼纱点缀其中，意境朦胧，如梦亦如幻。穿越层层纱帐，青纱的锦帐之中一张豪华大床突现眼前，帐中朦朦胧胧的一个身影，虽然看不清，可那气息十分熟悉，灵渊觉得有点窒息，他鼓起勇气行至纱帐前，一把撩开纱帐。眼前的景象让他惊住了，只见浅薰色花蝶锦绣的大床之上，一绝世美女歪在玉枕之上，一手撑头，另一手搂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正含情凝睇地望着他呢。
　　灵渊激动得热泪凝眸，“月影，是你吗？你还活着！”
　　月影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歪在床上抻了抻懒腰，仿佛浓睡初醒，她笑意嫣然地望着灵渊道：“是我啊，我还活着，黔王殿下是不是觉得很羞耻？”
　　“你说什么？！”灵渊觉察到月影的不对劲，她的月影向来素雅出尘，如雨后新荷，干净得不染纤尘。可此刻月影却是一身大红色锦绣宫装，浓妆艳抹、满头珠翠，鲜红的唇如熟透了的樱桃，红得几要滴下。浓浓的香气自月影身上扑面袭来，冲鼻浓艳。
　　不知怎的，灵渊有种很想哭的冲动，但他含了泪水，不肯跌落。他想到月影遭此变故，走火入魔，定然痛不欲生。于是柔声道：“你入了魔道，现下可好了？”
　　月影那摄魂的眸子贪婪地在灵渊身上逡巡着，她略舔了舔樱唇，笑道：“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样的月影让灵渊着实害怕，他想到自己是追飘红追到此处，于是惊道：“你母妃呢？你抓她做什么？！”
　　“啊，你说黔王王妃吧！”月影美眸一转，仿佛有所感悟，她缓缓坐起身来，抱着那个小女孩，轻轻抚弄着，这女孩就如同月影的宠物般，“被我杀了！”
　　“你说什么！”灵渊险些被月影气吐血，威震武林、誉满天下的他从来没有怕过谁，然而他此刻却好怕月影——这个他一手带大，亲自教出来的女子。不是怕她会将自己怎么样，而是好怕月影就此沦陷，再也回不来了。
　　月影慵懒地抬起眼皮，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怀邪魅的笑意：“怎么，黔王殿下难道不知，夕月公主是个弑母乱伦的妖女，我就喜欢杀我娘，管她生母还是养母！”
　　“你！”灵渊暴怒，上前一把提起月影的衣领。
　　月影面对暴怒的灵渊却是处之泰然，没有反抗，亦不惊慌。
　　“快放开我娘！”那小女孩去掰灵渊的手，当然她费劲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撼动灵渊分毫。
　　灵渊呆望住小女孩，脸上惊得如云密布，如风欲雨，“这是谁的孩子？！”灵渊质问道。
　　“我的啊，你没听她叫我娘吗？”月影笑靥如花，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仿佛在嘲笑灵渊的白痴！
　　“你哪来这么大的孩子？！”灵渊攥着月影衣领的手又紧了几分。
　　“是啊，我哪来那么大的孩子？”月影思索了片刻后道：“也许是我与谭曦哥哥乱伦的产物吧！”说着便痴痴地笑了起来。
　　灵渊忍无可忍，月影被重重地抛在了床上，刚想起身，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自己脸上已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月影再次被打扑在床上。月影只觉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花闪耀，脸上火辣辣地疼，这一下打得可真狠！
　　月影捂着脸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她捂着脸颊，缓缓坐起身来，坚强的她并不曾落泪，脸上反而挂上了笑意：“我也记不清楚了，要不也许是和父王乱伦的产物吧！”
　　话音刚落，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这下打得更狠，月影再次被打趴下，钗啊环啊的散落一床，月影眼前金星闪烁，耳畔又是虫鸣不止，嘴里也泛着腥甜的味道，月影将头埋在软绵绵的床垫之上，半天方起得身来，鼻血一滴一滴落在床上，月影抹了一把，反而糊了满脸的血，配上红肿不堪的面颊，松乱的发髻，很是狰狞可怖。
　　月影红着眼望向灵渊，只见灵渊怒气冲天，浑身剧烈颤抖着，看见女儿的尊荣，灵渊也觉喉咙腥甜，不住地咳了起来。此刻的他恨不得死掉，而且是立即就死！
　　月影心头一颤，胸腔里的东西生生地疼，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娘！娘你怎么了！娘你别哭！”小疙瘩手忙脚乱地替月影擦着泪水。
　　“滚！”月影一把推开疙瘩。
　　疙瘩被月影吓愣住了，“娘，你怎么了啊？！”
　　疙瘩仍是一脸关切，可惜月影并不领情，冲着疙瘩怒吼道：“我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疙瘩吓得一机灵，被月影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表情吓得魂不附体，一转身跑了出去。
　　屋内就剩下这对冤家父女，气氛冷到极点，灵渊禁不住苍凉苦笑，他用了毕生心血就养了这样一个孽畜！
　　“你费尽心机引我前来，就是为了气我的吗？”
　　“不……当然不是……”看见父亲如此，月影心痛不已，语气立即软了下来，“就是……想念父王，却又不敢回家，引你过来看看，等你一句话！”
　　“不敢回家？”灵渊失笑，他做梦也想不到月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究竟哪里惹你如此惧怕，不敢回家？”
　　想到苏非案头的那枚红的刺眼的格杀令，月影禁不住地心痛，她昂起头颅，眼中又是痛又是恨，“传闻黔王为保全名誉和王位对夕月公主下了格杀令，我正想问问父王此事是否属实！”
　　“呵呵……呵呵……”灵渊苦涩失笑，“你也说这是传闻，这种传闻你也信？”
　　“原本不信，可是……”月影话锋一转，切齿道：“可是我一怒之下杀了万虿荣，断了皇后娘娘的活路，你还会放过我吗？”
　　“你不相信我？！”灵渊悲痛道。
　　“对不起父王，在皇后面前月影自信不起来！”月影道，“父王向来沉稳冷静，可一遇到皇后娘娘的事就会失去理智，父王自己不觉得，月影可是领教过的！”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灵渊的心接着往下沉，情绪低落到极点。
　　“父王若要杀我，只需一句话便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就算父王将我带回一笑堂，在天下人面前极刑处死月影也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你！”灵渊被月影气得脸色煞白，苦笑着摇头失笑道：“让我最心寒的不是事实多残酷，命运多无情，而是我心疼的人都不相信我！当年诚雪若肯与我共同面对，我们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我深恨父皇的无情，我发誓一定会待我的女儿好，所以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可皇爷爷再无情也没有把你心爱的人变成你的亲妹妹不是吗？”月影难过落泪，痛不欲生。
　　一句话耿得灵渊说不出话来，他愣愣地看着月影，几近绝望。
　　“谭曦是我亲哥哥，你教我如何面对？”月影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俊朗的少年，他手持双珠玳瑁簪，亲切地问道：“姑娘，这个是你丢的吗？”
　　“你和皇后还有一线生机，也许有一天可以破镜重圆，而我呢？我从生下来便被判处死刑，今生今世都没有指望了！”月影的心一直在滴血。
　　灵渊身上一震，这是月影的痛处，又何尝不是灵渊的痛处，“冤孽啊！我究竟造了什么孽，一生悲苦，最终还要累及子女！”
　　月影悲痛不已，泪水和血滴滴跌落。
　　“你恨我是不是？”灵渊问道。
　　“恨？”月影仰天苦笑，“我以为我可以恨你，我希望我可以恨你！但是我却恨不起来，这并不是你的错，父王你告诉我我该恨谁？”
　　灵渊苦不堪言，胸口一滞，一股血气涌了上来，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来。
　　“父王！”月影吓坏了，急忙起身扶住灵渊，“父王你受伤了？”
　　月影扶着灵渊在床上坐下，替灵渊理顺气血，“父王，谁将你打成这样的！”
　　灵渊深望着月影不肯回答，月影着急了，“父王你倒是说句话啊，究竟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被谁伤的？灵渊苦笑，月影已承受不了太多的真相了，“人的命都是有数的，生死皆是天命，你无须看得太重！”
　　“父王你什么意思！”月影深深恐惧。
　　灵渊一手心疼地抚着月影红肿的脸颊，另一手帮月影拭去层层叠叠的泪水，“父王能力虽强、名气虽大，可却脆弱不堪，父王就像角落里的棋子，只剩下两口气了[1]，而你则如盘中棋子，四面皆是活路，没有父王还有母妃，没有谭曦还有钟离，父王此生悲苦，再没什么牵念了，唯独放不下你！”
　　“父王，你在说什么？”月影惊慌不已，灵渊说话怪里怪气的，怎么听都像……交代后事。
　　灵渊看着月影不再多言，月影略一思索便惊道：“盘中棋子有四口气，父王、母妃、谭曦都是月影的气，父王既知如此，就该好好活着，为月影撑开一条生路！”
　　“可是……父王已经没有路了……”让月影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怎么会！”月影痛呼，“父王的位置是自己选的，盘中棋子有四口气，边上的棋子也有三口气，而父王却偏偏选了角落里的位置，一共才两口气，还被自己堵死了！父王的伤虽重却并不致命，好好地怎么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呢？”
　　“你说呢？”月影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
　　“是皇后？！”月影忽地反应过来，“皇后是父王的气？”
　　提到慕诚雪，灵渊眸色黯淡了下来，心又开始滴血，诚雪不久于人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沉默了许久，灵渊方开口道：“都是命啊！父王不曾怪过你，你自己要珍重！”
　　月影震惊悲痛不已，“哈……”月影痛心道：“在父王心中，月影的分量始终不如皇后娘娘，父王宁肯灭掉月影一气，也要和皇后娘娘共生死！”
　　“你最不该和她比了！”灵渊无奈摇头，哪有女儿跟父亲的心上人争的！
　　月影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道：“皇后一事是月影错了，父王你打我吧，您能解恨就行，月影别无他求，只求父王保重自己！”
　　灵渊深深叹了一口气，拉起了月影道：“我们不提这个了，皇后还没死呢，父王不也活的好好的？我们一家能够团聚多不容易，你母妃呢？”
　　月影愤怒着甩开灵渊，“母妃被你气死了！”
　　“嗯？”灵渊一愣。
　　月影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拍了两下手道：“都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