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窗影

　　丑邻居拽着我的一只手往工地走，我只能腾出一只手来给水哥哥打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也打不通水哥哥的电话，只有关机的提示音。估计水哥哥害怕魔镜警察的追踪，关掉了手机，但愿水哥哥能逃脱大恶魔的追铺吧！“茉茉，茉茉！”隐隐约约的呼唤声，来自水哥哥内心的声音，我能感觉到水哥哥隐藏在我身边。我挣脱丑邻居的手，转着圈子环顾四周，双手作喇叭状喊道：“水哥哥，你在哪里？”
　　我追寻着水哥哥的内心呼唤，追到一扇玻璃窗前，难道水哥哥在提醒我——这扇玻璃窗是一面魔镜？对，水哥哥一定藏到玻璃窗那边！他给我暗示——等会他要从玻璃窗里飞出来，让我不要走开！
　　我赶紧伸手去抚摸着冷冰冰的玻璃窗，魔镜那边的水哥哥也抚摸着这扇冷冰冰的玻璃窗。当我们的抚摸慢慢地重叠在一起时，水哥哥全身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从玻璃窗那边传递给我。我全身变得暖暖的，如同钻进了水哥哥温暖的怀里。
　　“茉茉，暖和吗？”丑邻居摸了一下我的头，给我裹上那件长长的黑大衣，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触摸着丑邻居印在窗上的影子。
　　“玻璃窗也是一面魔镜，我要在窗边等水哥哥过来。”我把眼睛贴近玻璃窗，双手拢靠额前，遮住眼前的光线往窗里看：房间空荡荡的，却鬼影重重，不知道哪一个影子是水哥哥的。
　　“茉茉，这段日子比较危险，他暂时不想过来。如果他被抓住，就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还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哪放得下心啊？”说完这句话，我又凑到丑邻居的耳边嘀咕，“水哥哥躲进窗子里，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回去吧，我要在这里等他。”
　　其实我不太相信丑邻居的话，必须亲眼见到水哥哥才放心，丑邻居这次倒乖乖听话地走开了。我张开双臂丈量了一下玻璃窗，玻璃窗比我的两只手短一点点，够水哥哥从那边飞过来。我背靠玻璃窗时，雨，如我所愿，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我确信这是从魔镜那边飘过来的雨，是水哥哥从小淋到大的雨，一滴一滴地在我的脸庞跳动，仿佛我流出的泪。还好，魔镜的雨恰巧淋不到玻璃窗，如果玻璃窗流泪，是否那是水哥哥流下的泪？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水哥哥从小淋到大的雨变成我的眼泪，又像一首悲伤的小提琴曲从我的脸庞滑过。
　　才一会，我不再流泪，小提琴曲演奏完了吗？还是谁在为我遮雨，为我擦泪，变成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小心翼翼地弹在我的脸庞！“水哥哥！”我兴奋地睁开双眼，丑邻居正撑着一把蓝色伞，含情脉脉地用纸巾帮我擦干眼泪。也许是我太想念水哥哥的缘故，丑邻居深情的眼神竟然和水哥哥有几分相似。
　　“茉茉，吃早餐吧，他不会过来的！”丑邻居把几根热气腾腾的黄木薯伸到我嘴前，一定是水哥哥告诉他——我喜欢吃木薯，蓝色伞也是水哥哥送给他的吧，和水哥哥那把蓝色伞非常相似。
　　“他一定会过来的！”我边嚼着木薯，边回想我和水哥哥一起吃木薯的甜蜜情景。
　　我们享用完了早餐，水哥哥也没有从玻璃窗出来。我无聊地掏出手机，看看电子书。我喜欢陶渊明，喜欢他超凡脱俗的文字，隔几天必须欣赏一次他的文集。“……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我轻声地读着，读给玻璃窗那边的水哥哥听。如果我和水哥哥不用躲避魔镜的警察，也不用像和尚警告的那样下地狱，每天怡然自乐地生活在桃花源里，该多好啊！我不由地偏侧脑袋，隔着几层雨帘，望向我和丑邻居印到窗上的模糊影子，真希望雨中陪我看书的是水哥哥！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言明修炼内心的重要性，跟和尚阐释的道理差不多。丑邻居用他的右肩膀蹭了蹭我的左肩膀：“心远地自偏，我喜欢！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明白吗？”
　　“我还是想和水哥哥生活在桃花源里！桃花源是我最大的追求，我想变成一条美人鱼，专门保护桃花源！”我美滋滋地幻想着和水哥哥在桃花源里生活的情景。丑邻居却满脸诡异的笑容，难道他在嘲笑我的梦想？我的梦想的确不切实际，我却愿意活在这样不切实际的梦想里！谁不希望和自己心爱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于我看来，只有像桃花源这样的社会才能保证我们幸福地白头到老。要么不爱，要么爱一辈子，谁迫使我们分离，任何东西导致我们分离，我都会痛不欲生！
　　“这世上根本没有桃花源，否则我早就带你去了！茉茉，能和你在一起，下地狱我都愿意！”丑邻居肉麻兮兮的话有点道理，这世上根本没有桃花源。不是农村地区、深山老林就隐藏桃花源，也不是高科技地区、现代化城市不能成为桃花源。我曾想过带水哥哥回到我的家乡，买上几块农田过农耕生活，或者躲到深山老林里。可是现在的农村地区、深山老林已经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污染了，人们的价值观随之变化。人们看不起你，嘲笑你，认为年纪轻轻不进城里打工、在家种田是没出息的，流言蜚语能致人发疯！我和水哥哥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但如果我们生活在桃花源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人们不以金钱论英雄，不是更好吗？修炼内心至关重要，外部的环境同等重要！
　　“啊”我打了个寒颤，丑邻居竟然把手伸进雨帘中，甩动几滴雨珠飞进我的脖子。他想帮我擦干脖子，我侧了一下肩膀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一面自己用手背擦干，一面无奈地摇头。对他简直无语了，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大概在他眼里，抢夺朋友的女朋友，自己开心，别人痛苦，才是爱情！他再怎么逗我，休想让我移情别恋！
　　我干脆冷冷地背向丑邻居，只求水哥哥快快从玻璃窗里出来。我继续翻阅清姐最近发表的诗歌，清姐和我一样向往桃花源，她还把精神寄托在佛家禅意和批判社会的黑暗上，爱情诗呢，怎么少得了！
　　“我炸开锅狂喊，我想他想得快疯了！你只微微笑，多写几首情诗祭拜他吧！我不禁掩面痛哭，为什么？为什么我爱的不是你！”
　　清姐这一首令人难懂的诗歌，假如没有陈馆长那副画，我和小芳都看不懂。还记得陈馆长那幅神秘的画作中，清姐跪坐墓前祭拜墓中人，陈馆长藏到清姐的背后，手抚清姐的纱巾，痴情地遥望清姐。结合这首诗歌，清姐的确喜欢墓中人，难道墓中人就是清姐那个传说中的富豪男友？刹那间，我眼前呈现出一部短片：清姐精神失控，怒气冲冲地对待陈馆长，并故意气陈馆长她想墓中人，想得快疯了；陈馆长反而微笑着安慰清姐，鼓励清姐多写几首情诗祭拜墓中人；清姐感动地流下眼泪，开始质问老天——为什么让她爱墓中人，不让她爱陈馆长呢？
　　陈馆长真是大度啊！哪像厚脸皮的丑邻居，背后乱嚼水哥哥的舌根，巴不得捅水哥哥一刀似的。一想到这，我立刻离丑邻居远一点，即使雨水淋到了我的肩膀。谁知丑邻居挨得更近我，几乎零距离地压在我面前，笑眯眯地盯着我。我鼓着气白了一眼他，又背向他。隔着雨伞流下来的一条条珠线，望着丑邻居印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我不顾雨水打湿手背，伸出手去抚摸着窗影，我把它当作水哥哥的影子！
　　“茉茉，我抱一下你，好不好？”朦朦胧胧的窗影里，丑邻居从背后拎起我的一缕头发，放到他的鼻子前嗅着。我转过身去，重重地推开了他：“我只要水哥哥，我只爱他！”
　　丑邻居咬着下嘴唇，双眼向我射来一道复杂忧郁的光芒，把雨伞塞到我手里，就追风般地跑回工地。他生气了吗？这样也好，我不希望水哥哥从玻璃窗出来时，撞见他对我胡作非为。
　　不知过了多久，我站得双腿麻麻的，酸酸的，便沿着窗子附近走动走动。“嘣”忽然响亮的一声，玻璃窗从里面被人推开了，惊喜了几秒的我立即失望，我不认识推开窗子的男人：他低着头，一件灰色羽绒衣把他的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衣帽盖住了脸庞的轮廓，配上一副棕色的眼镜更难以辨认。
　　“茉茉！”男人抬起头来望向我，是水哥哥的声音。原来是乔装打扮的水哥哥，他肯定是为了躲避追捕，才不穿那套蓝白格子的衣服。
　　水哥哥从窗子里跳出来，我一头栽到他温暖的怀里。他轻抚着我的头发，我能感受到他正贪婪地嗅着我的头发，一次次亲吻我的头发。随后我们一起手牵手，静静地赏雨，这不是梦，也不是我的幻想，我终于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赏雨了！
　　“茉茉，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有一个男孩爱上了一个双重人格的女孩，而且女孩的两个人格都患有精神分裂。女孩的主人格淑女矜持，次人格有趣可爱，所以男孩更喜欢女孩的次人格。后来女孩的次人格消失了，男孩每天思念着她的次人格，但男孩怕女孩受到伤害，不敢告诉她真相，也不敢向女孩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能每天守着女孩，男孩已经很知足。没多久男孩发现女孩的主人格并不是真心喜欢他，他非常害怕女孩有一天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男孩别无他法，只能期待女孩的次人格重新出现！”
　　水哥哥像诉说自己心事一样，眼镜下是一副落寞伤感的眼神，闪着几滴难以发现的泪光，我情不自禁地同他一起伤感：“男孩和女孩真可怜！水哥哥，双重人格和双重性格有什么不同？”
　　“拥有双重人格的病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双重人格，除非别人告诉她。双重性格是自己会发现自己拥有不一样的性格，做过什么事几乎都能意识到。而双重人格和梦游一样，自己根本不知道，更不可能两个人格在心里对话！”
　　水哥哥的语气越来越低沉沉痛，和水哥哥阳光帅气的形象大相径庭，我连忙安慰他：“水哥哥，放心吧，我不会像那个女孩一样的！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你知道吗？我痛恨大恶魔，我又感谢它那阴差阳错的秩序，让我们相遇！感谢那些魔镜，感谢那本书，是它们让我们结缘！”
　　“什么书让我们结缘？”水哥哥突然紧皱眉头，颇显紧张。
　　“是一本奇幻的书，据说当你翻开第一页心里想念的那个人，就能帮你解决噩梦的困扰！那天我想着你翻开了它，你说是不是它让我们结缘？我每次看着它，总觉得你陪我一起看呢！”《重生之旅》的预言是对的，和水哥哥在一起，比过节还开心！即使做噩梦，我也不害怕，因为有水哥哥在我身边。我无法从其他人身上获得如此美好的感觉，比如丑邻居，反而让我做噩梦，越想越害怕！
　　水哥哥松了一口气：“茉茉，你开心就好！喜欢看什么书，让丑邻居买给你，不过你要听他的话！”
　　我想告诉水哥哥，丑邻居一点也不害臊，背后说他的坏话，故意用甜言蜜语拆散我们俩。我相信我和水哥哥是真心相爱的，任何人也拆散不了，于是把话吞回嘴里，只对水哥哥点点头。水哥哥怕身份暴露，必须返回魔镜。我唯有撑着雨伞目送水哥哥依依不舍地跳进窗里，随着玻璃窗“嘣”的一声关上，也隔开了我和水哥哥的世界。也许是风速发生了变化，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玻璃窗，仿佛水哥哥在哗啦啦地流泪。我不忍心观看玻璃窗流泪，返回了工地的帐篷里。
　　丑邻居不在帐篷，半晌他才撑着另一把蓝色伞，拎着几个饭盒回来。我吃完午饭后，不由地翻开《重生之旅》。我感谢这本书，感谢老奶奶！老奶奶说过——当我打开这本书时，我思念的那个人可以帮我赶走噩梦。没想到是真的，水哥哥就是那个帮我赶走噩梦的人！自从看了这本书，我特别希望自己变成保护桃花源的美人鱼，这就是千里来相会的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