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别亦难

　　
　　“韵莲……”贡布的眸子十分干净，就如纳帕海的水。
　　每次见到贡布，冯韵莲总是会怀疑，这般男子，究竟是凡人，抑或是天神下凡，不然怎会有如此干净的双眸？
　　“嗯哼？有话直说吧，我可是马上要滚蛋喽。”几日的相处，她与贡布直接已然不再客套，纵然贡布是位和她同龄的年轻喇嘛。
　　她真的不想滚蛋，从拉萨出来上318国道搭顺风车准备反走滇藏线时，她不想走；原本只计划在香格里拉停三天，谁知道，这一待变成了一周，她不想走。
　　松赞林寺的高台上，可以看见远方的斜阳只剩半张脸。
　　夕阳西下时，香格里拉似乎笼罩在了一片万丈光芒之中，叫人以为自己误闯了人间仙境，飘飘欲仙。
　　“松赞林寺”四个大字与藏文写于远山上，在夕阳下，反射着那酒红色的阳光，有些朦胧了。
　　站在大金顶上，远远可以看见远方的山腰上，五彩经幡如精灵般飞扬。
　　贡布抿了抿嘴，似乎欲言又止，而冯韵莲的心头，一股莫名的伤感不觉如涟漪般一点点荡漾，她无法止住。
　　不，不要哭，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总是会再见面的。纵然不管她未来究竟去哪儿流浪，贡布都是在这儿，不会去别的地方了。
　　他终归还是凡人，终归脱不开七情六欲的掌控，他毕竟，是凡人。也许六字真言能帮他去除五毒中的贪、愚、嗔、疑，可是痴似乎就是难以去除。
　　“没什么，明天路上小心点。这儿离丽江反正不远，别太赶路了。”半晌，贡布只是这么说了句，可冯韵莲明白他是太多话堵在了心头。
　　冯韵莲点了点头，却不觉发觉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了。
　　高台上，只有他们二人，彼此对望，此时此刻并非功课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若是一个恍惚，也许就会将二人当成正在彼此对望的情侣。
　　“我从不赶路的。”冯韵莲点了点头。香格里拉离丽江不过差不多一百六十多公里，２１４国道上，这一段路又不难搭顺风车，如果一切顺利，也许两个小时就能到丽江了。
　　“你别太大意，毕竟就你一个女孩子去搭，可以的话，你还是找个伴儿。”贡布就如同冯韵莲的父亲般唠叨着。
　　“我从拉萨一路下来都是一个人搭呢。”冯韵莲在心底嘀咕着，却没有直白地说出来。眼下，就顺着他吧，她不想伤害他。
　　“你在听么？”见她没有答话，贡布的语气不禁有些重了，可是眉目间的关切不舍，就如同远方的斜阳一样不曾离去，“你别以为你是帝国理工的研究生就会万无一失。”
　　“放心好啦，伦敦那地方可比这儿复杂多了，不过我一定小心的。”冯韵莲耸了耸肩，“你比我爸还啰嗦，我这回出来，我爸妈都没说什么，你倒啰啰嗦嗦的。”突然间手机一震，应该是一条微信。
　　“你等我下，我看看谁。”这一条微信，多多少少给了冯韵莲一些时间调整情绪。
　　“WhereRUnow?”（英文：你现在在哪儿？）
　　是她在伦敦时的室友也是最好的朋友艾娜，一路上，除了父母，最关心她安全与行踪的，莫非就是这个一头金发，在伦敦共处了快一年的室友。
　　贡布没有笑，那张黝黑而刚毅的面容上，没有不舍，没有笑容，有如他已然对世间万物失去了感觉。阳光打在他的面上，将他的绛红色僧袍照耀得散发出酒红色的光，又镀上一层隐隐的金光，似乎要将他化为佛陀。
　　冯韵莲的心中顿生顶礼膜拜之意。她真的很想像那些虔诚的藏民一般，对着心中的佛，行三步一跪拜的五体投地之礼。
　　什么时候才到香格里拉的，居然，眨眼间就是七天，眨眼间，又要离开。她的记忆，不由飞回了七天前，那个开始的开始。
　　“你是从哪儿搭过来的？”坐在后座，冯韵莲一边拿梳子整理一下头发，开车的藏族大叔开口问了。藏腔浓重，但是咬字很是清楚，冯韵莲不会听不懂。
　　这一天实在太倒霉，德钦到香格里拉县城虽然不过一百八十八公里，可是因为道路崎岖，一般不开个四五个小时根本就到不了。
　　她早上七点就出门搭车，先是一小时了都没搭到，便一边背着６０升的登山包一边沿着２１４国道往前，然后不断伸手搭车。
　　中途有几辆车停下，可要么就要收费，要么就是司机让她看着心里发毛。
　　走了快两小时后，瓢泼大雨就下来了，还是一辆车都没停，那时她走在了路边毫无停靠点的国道上，还让一辆飞速驶过的越野车溅了一身水。
　　就这么折腾到了中午十二点，一位藏族司机才停在她面前。司机大叔就是要去香格里拉，她便搭了，不然真的要被淋成落汤鸡。
　　“拉萨吧？”没等她回答，司机大叔便猜到了。
　　“您太聪明了。”冯韵莲朝司机伸出了大拇指。
　　“这也叫聪明啊？”大叔哈哈一笑，“看你背了个登山包就能看出来。这里是２１４国道，多少人都是从拉萨一路下来搭车的？不过你们也真够了不起的，一搭就是那么远。”
　　２１４国道，中国一大景观大道，也是世界级的越野公路。一路上随着区域变化，呈现出多样化的人文与自然景观。
　　“您去过拉萨么？”望着窗外巍峨的群山，冯韵莲把梳子塞进了大登山包里，身子向前倾。
　　从出拉萨起，一路上，几乎都是崇山峻岭，而蜿蜒的318与214国道就在这一片巍峨的大山中穿梭延伸。
　　“一次，还是去拉货。时间紧，就去了布达拉宫和大昭寺，其他哪儿也没去。”说起拉萨，司机大叔的语气里，似乎还有些遗憾。
　　拉萨，多少人心中的圣地？同样，那是冯韵莲心中永远的圣地，由不得他人一丝一毫的说不是，她决定不会允许。对于拉萨，她就像孩子维护母亲般死命维护，由不得一丝一毫的玷污。
　　“香格里拉打算去哪儿？”小心翼翼地过了一个大拐弯后，司机大叔继续和她聊天。
　　“纳帕海呗，独克宗必须嘛，然后，松赞林。”也就这几个地方了，虎跳峡、普达措都需要门票，她口袋里的银子根本撑不起高额的门票费。至于松赞林寺，她还不知道一张研究生的学生证还给不给学生票，不过这座大寺，她是一定要去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松赞林，冥冥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虽然此前从未去过。反正，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去。
　　可能也没什么，一路上下来，念青唐古拉雪山、昆仑山、梅里雪山、南迦巴瓦峰，每一次经过雪山，她总能在心中隐隐听见雪山的低语；大昭寺、夏珠林寺、甘丹寺，似乎每一座藏传佛教的大寺里，她都能听见最为虔诚的低语。
　　噶丹•松赞林寺，云南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四川云南藏区格鲁派黄教的中心，又别名“小布达拉宫”。
　　“欸姑娘，松赞林寺你早上六点多进去，不用门票，那时候售票处还没上班。”大叔即刻提醒，而这句话忽然间如同曙光般，照亮了冯韵莲的眼前。
　　“真的？”冯韵莲喜出望外。满打满算，扣掉从昆明回家的火车票，身上也只剩六百多了，她还得一路扛扛到昆明。如果进松赞林寺，售票处不认她那张英国的研究生学生证，她就得默默掏115。
　　115，意味着从香格里拉一路到昆明，她真的得靠馒头白水才能不会身无分文了。
　　“早点起来，然后直接从大门进去，没人管你的，售票处那时候不上班。”
　　“不用翻墙吧？”她有些紧张地问道，心中却已然做好了爬墙的准备。实在不行，就看看网上有没有什么攻略，然后找几个驴友一同想法子去翻墙。
　　早起不是问题，搭车的这些天里，她就没有睡过多少懒觉。
　　一路聊天，不知不觉中，就一路到了香格里拉县城，此时正是傍晚六点。四月天里的香格里拉，此时尚未夕阳西下。
　　咋一看，是一座有些安静的小县城，似乎并无太多嘈杂的喧嚣。街道上，车速都不快，整个城市的空气，呼吸起来似乎如同酒，叫冯韵莲越来越慵懒。
　　“喏，那儿就是独克宗了，你过了这条马路一直往前走，就会看见的。”一口浓重藏腔的司机大叔在达娃路把冯韵莲放下，又给她指了路。
　　“一定要去转那个大转经筒啊，晚上灯光打开非常漂亮！”司机还不忘提醒道。
　　“知道啦！谢谢大叔啦！”对于这位如同救命稻草般及时出现的司机，她除了感谢，已然找不到其他言语了。
　　独克宗古城里，有着世界上最大的转经筒吉祥胜锺，藏语又称“吉参”。
　　香格里拉天色万分的晴朗，独克宗古城内的灯光已然打开，将古城笼罩在了一片朦胧的金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