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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飞(二十一)

作品名称:雁南飞      作者:今音      发布时间:2009-01-22 20:01:05      字数:7878

二十一
春暖花开,又听得见树上的鸟叫声了,在暖暖的阳光里,能品味出一股芳香,从云南繁殖回来的新玉米种“钢玉四号”,已经长得一片嫩绿,试验队的工人们正在铲头一遍地,这些品种,在种之前都作过筛选,然后,根据土质、墒情再来进行播种,就是连垄台的宽度和深度都有讲究,凡是锄头到过的地方,是一片深褐色的土,土捏在手里很细,那一棵棵玉米苗被微风一吹,从老远的地方看,是波纹连着波纹,一直连接到天边,大气在阳光下,那气浪更像壮阔的波澜那样起伏不定的向前跃进,人们传说中的海市蜃楼,这个时候也出现了。
科技人员的体检并不尽人意,王天龙来到地里,并没有感受到春天给他带来多少温暖,假如赵琼的病在下面农场能早些查出来的话,假如。王天龙对这些假如,实在是无法下什么定意,人,如果真有那么多的假如就好了!
王天龙把潘强拉到地头,王天龙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报告给他看,说,检查结果都出来了,王天龙还讲局里刚来过电话,说是要拨款下来,给所里盖知识分子小楼,假如现在开工的话,卯卯劲,至少也要到今年秋天才能竣工。潘强说,这事咱回去再议,你先给在哈尔滨开会的李所长挂个电话,问他啥时候能回来,大主意还得由他拿。
这天下午,王天龙来到水楼,他把这座像岗楼似的育种研究室称作水楼,因为,这里还兼做局直地区的供水枢纽,每家的自来水,都必须通过这里往外输送,到了夏天,各家争水浇地的情况也非常厉害,大伙都把自己家的水笼头,几乎安装在贴地一样平的位置上。
听说科技人员的体检结果出来了,不太乐观,根据所里的安排,第一批住院的有吴吉、雷义和方太,他们三个人分别检查出来的是骨癌、胃癌还有肝癌!这真是晴空劈雳!那天就是天头出现了多好的太阳也无济于事,人的积极性一下子被拍了下去,不出一天,这些消息就在全局直地区传开了,而且传的是非非扬扬,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式,最主要的是,人们刚刚注意到了要重视自身的生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人,一旦没了生命,还要那爱情有啥用?
王天龙回到家里,把这些事情跟大华和许先觉谈了,他说,看来,咱南下的计划要变一变了,王天龙现在哪能走人呢?大华说,你不走的话,这下我妈可高兴了。
进了秋天,王天龙去上海雷义家跑了一趟,雷义在家排行老三,也是家里大学毕业走的最远的一个儿子,雷义上面有两个哥哥,现在都留在上海,王天龙后来才知道雷义家住的那幢房子,在淮海中路上算是一幢很不错的弄堂房子,那是国民党宋子文的房产,解放后是华东野战军的机关宿舍,雷义家作为随军医院的干部被分配住在这里,这一住就是好几十年。
王天龙上前敲的是雷义家的后门,开门的是保姆打扮,进了屋可以看见客厅,有一排落地钢窗充满了阳光,在客厅的前面还有一个院子,里面种着鲜花和绿草。
王天龙走的时候,雷义的父亲把他从前门送出来,这是表示对他的尊重。两人握手道别,王天龙看见老爷子的伤感不轻,所以,他没过多地说话,当人的生命一旦到了脆弱的时候,说什么话都是没用的,说多了反而不好,人在这时候还是需要冷静一点。老人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小伙子,出门在外,还是要多珍重自己!去年,老爷子到过北大荒,他从这么老远的上海跑来看儿子,是为了排谴当年心里的忧愁,雷义曾经对王天龙说过,自己的母亲已经没有了,冷不丁的又把老爷子馓了一下,当儿子的心里放心不下,所以就叫他到我这里来住上几天。那是去年才说过的话呀,老爷子说,我去过你们那里,你们那里,就是路太远了一些。
王天龙离开上海回到北大荒,雷义的病危通知书已经下达了,这时候,雷义的两个哥哥正从上海坐飞机赶到沈阳,然后再坐火车往佳木斯赶,在火车站,常兵手里举着一块木牌,从上午八点一直举到中午十二点,总算把客人接到了。因为福前线这趟铁路是慢车,转车不方便,而沈阳有大飞机场,哈尔滨没有大的飞机场,而上海只有到沈阳的班机,常兵一边开车,一边听他俩说些新鲜事,一边开车,一边频频点头,好象长了许多见识,常兵说,还是你们上海好哇!接下去,常兵说起了雷义去德国的事情,他曾听王天龙讲过,雷义去的是东德,而不是西德,雷义回国后人大不一样,和去之前相比,判若两人,常兵说,他一回来,就给我们一人发一把小刀,是那种削苹果的刀子,在上飞机的时候还叫海关给拦住了,费了一点口舌。在雷义的一生当中,东德马路上的干净,和酒吧里没有人喧哗,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说,当自己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几个老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还有音乐助兴,哪像我们这里,一天到晚闹哄哄的,在他们那里,穿一双皮鞋,一个星期不擦都没事,一点灰都没有,别人家的绿化工作就是做的比我们好。常兵还说,你弟弟去了一趟东德,只有一件事不开心,翻译没选好,人家出过国的都有经验,备两名,而我们到了外面,正式的翻译变成了哑巴,业余却的把外语说得呱呱叫,那个正式的还每天睡懒觉,出了门,还得由你弟弟他们替他拎箱子。说到这里,常兵又把话题一转,其实,你弟弟的病是自己忽视的,平时,他总喊肩疼,你说,肩疼的话谁还会往那上面去想啊?命数这个名词,看来是有点玄机,如果,说重了的话,那叫神乎其神,说轻了呢,谁也不把它当一回事,不说呢,它每天都在起着作用!
等到天黑,王天龙才看见常兵把车开了过来,他迎了上去,首先安排两人在招待所里吃了饭,然后再到雷义的家里,后半夜,他又把两人送到招待所里住下。
王天龙回到家,大华还在等他,大华说,你饿了吧,要不,我给你下点面条吃?王天龙摇摇头,问,爹怎么样?大华说,爹刚睡,还有,我妈刚才来过了,她要给爹做件棉袄,王天龙说,那你就拿点钱给你妈,因为潘书记家的小子,明年要考大学,手里的钱也不宽裕。大华说,我知道!小两口在西屋讲的话,东屋的许先觉全听见了,许先觉在黑里摸着了灯线开关使劲一拉,然后又起身下地,他手里拿着一些钱走过来,站在西屋的门外,喊,天龙,你睡了没有?
王天龙听着声音忙把老人迎进屋里,问,爹,你怎么还没睡?你的钱你自己留着用!我们有钱。许先觉说,天龙,我要钱干什么?如果,将来真得有一天,我们能回上海的话,你只要替我买一块,两平方米的墓地就可以了!王天龙说,爹,你今天这是怎么的了,咱们能回去的!大华也说,爹,快过冬了,我妈她做棉衣服的速度可快了,两天就能做好。
两天后,许先觉老人穿上杨瑞英做的新棉袄,参加了雷义的葬礼,出乎许先觉意料之外的是,雷义的骨灰盒没有马上被家人带往上海,而是留在了北大荒,埋在了靶场的东头,也就是李传明当年经常去散步的那块地方,靶场有一堵像墙似的土山,在土山的那头,是水泡子,枪声一响,惊起的鸟类会腾空而飞,然后,枪声的回音,在空旷的原野上显得是那么的悠远。一九八四年,在全国进行第一次严打的时候,这里是刑场,那年,电视台也在试播,跪着的犯人,背朝刑警,衣领上插着一块块牌子,枪声一响,躯体纷纷倒下,第二天,马上有人向局里反映,说,放什么不好,还偏偏放这些,小孩子看了吓得直哭,当天晚上,这些新闻就被停播了。
在许先觉的炕上,铺贴着一张牛皮亮纸,被子全放在炕梢的木柜子里面,木柜子长方的像一架琴,所以又叫炕琴,许先觉的炕琴是杨瑞英给的,王天龙嫌难看,大华说,有用就行了,还管它好看难看的做什么?如果可能的话,叫我那个姓李的爹,用烙铁再在上面画两幅画,那就不难看了!杨瑞英有两个这样的炕琴,实际上,那都是潘强做的,杨瑞英给了许先觉一个,另一个炕琴至今还放在潘家,因为潘家的儿子看书时喜欢把背靠着炕琴,气得潘强一回家就骂他是懒虫,天天像个娘们,不出屋子半步!但是在心里边,着实喜欢这个孩子的听话,等到明年考上大学,一定要考上!潘强几乎天天给孩子打气。
这天晚上,潘强把一盘油条放进碗橱里,碗橱挂在灶间的上面,有一人来高,然后,他又走到东屋,去看儿子做功课,潘强提醒他,想吃什么,尽管跟你杨姨说,她会给你做好吃的,她可会做了!儿子说,我知道了,你别来影响我看书,还有三个月,马上就要考试。
这时候,张万福敲敲窗子,气喘嘘嘘地说,潘书记,强子?我给你送灯笼挂来了,那是一副猪内脏。潘强马上出去开门,张万福说,我的哥哎,你现在是不是瞧不起我们了?过去,不是有这么一句老话吗,就是说,官不打送礼的,这和官不踩病人都是一回事,我的哥,你不吃,孩子还不吃吗?没营养,还怎么考大学?你瞧瞧咱,现在跟在书记后面阔步走向前,由一个农民,走上了小康致富的道路,那还不得感谢你潘书记呀,俗话说,吃水不往挖井人,潘家小子喊,张叔,错啦!那叫吃水不忘掘井人!张万富提高嗓门,说,臭小子,我哪能跟你比呀,你一旦考上大学,毕了业,当了官!就把你张叔给忘了!
刚从女儿大华那边回来的杨瑞英,进屋时发现潘强已经睡了,杨瑞英对小兵说,你也早点睡吧,别每天晚上都这么熬夜。
西屋的灯熄了。从俱乐部那里,偶尔也传来一阵歌声,也不知是谁值班,杨瑞英推推睡着的潘强,说,你醒醒,今晚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眼皮总是跳。潘强听听外边广播里的音乐,说,这音乐放的不对呀,老陆的女儿科妮,由他爸爸领着上哈尔滨看病去了,要末是新来的小杜,没把机子关好?
在这里,局直地区的俱乐部,在人们的心目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人们下了班,从广播喇叭里会传出一阵悠扬的歌声,一路上陪你走到家,到了晚上,那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一播完,全局直地区基本上就鸦雀无声了,这预示着熄灯睡觉。
潘强说,睡吧,我明天还要开会。
到了后半夜,杨瑞英突然从炕上蹦起来,潘强连忙喊,杨丫,出什么事了?杨瑞英说,我心口闷,潘强看看炕琴上的钟,说,都快后半夜两点了,小兵他怎么还没睡?潘强披上外套,拉开房门一看,见小兵躺在地上,他忙喊,杨丫,你快过来看,小兵他怎么了?一盘油条,有寸把长的,一截一截撒在地上,杨瑞英一阵叫喊,糟了!那是给耗子吃的!潘强马上瞪起一双血眼,说,你怎么能这样呢?潘强恨不能把杨瑞英活吞了,说,看你干得好事!
等到王天龙接到消息,天已经微亮,大华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母亲,她和王天龙一起赶到医院,杨瑞英见了大华,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颤颤悠悠的说,女儿呀!妈可是闯下大祸了!大华也没了主意,急急地说,妈!咱这回可怎么办?啊?
王天龙从值班大夫那里了解到,小兵目前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转危为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他忙劝大华,先别急,然后,他又对杨瑞英说,看来,问题不是太大!
这所医院,原来是生产建设兵团第S师的直属医院,在七十年代初期筹建,无论是规模,还是设备,在六个师里面都是一流的,医院里有一部分医护人员,是在撤消生产建设兵团建制时就地转业的,在他们中间,南方人挺多,王天龙认识他们其中的几个,在和他们打过招呼以后,他又把潘强悄悄拉到边上,说,潘书记,孩子还有救。潘强一把拉着王天龙的手说,天龙,都是我不好,是我把小兵害了!我实在是不知道那盘油条是药耗子的。都是我的错!杨瑞英哭着说,强子,我,对不起你呀!她一把推开女儿,扑通一下跪在潘强的跟前,说,强子,我不想连累你!我只想,我想什么办法来担挡这个责任,是我把药耗子的东西放在橱房的灶跟前,我没对你说呀!大华也哭着说,妈,你怎么能把那东西放那呢?这时候,潘强的眼泪也唰唰地掉下来,他不想听杨瑞英解释,他的鼻扇在不停地抽搐,说,孩子他妈刚死,你要我怎么向他死去的妈交待!潘强的眼神好像没有和她再过下去的愿望。天无绝人之路!杨瑞英悄悄地朝墙角边退去。那边,又是一阵叫喊,这伙人又马上朝喊声跑去,杨瑞英趁着乱劲冲出了医院,她在马路上狂奔,她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回家!摆在她前面的是一条什么路呢?杨瑞英回到家里,把所有的脏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她呆坐在炕上。
这一年的秋天,全国农垦工作会议正在星隆局召开,按道理说,科研所的党委书记潘强是要到会的,可是,出了小兵这件事情之后,潘强就再也没有心思去参加这个会了。星隆局用这个会的经费盖了一幢宾馆,属于星隆局机关的标志型建筑,这幢大楼有四层楼高,屹立在管理局的进道口,和第二机械厂遥遥相望,在大楼的左边,又新砌了一幢局办公大楼,也是四层楼高,有人说,这像一对孪生姐妹,都是借了全国农垦工作会议的光。开会的地点放在俱乐部,从宾馆到开会的地方要走七分钟的路程,路上铺着一层细沙,走在路中间,看树杈冒出两行淡淡的嫩芽,也给人一种清爽温馨的感觉,这里的幽静,使几个上海农科院的人惊叹不已。在全国一共有四大垦区,有南方的云南,北方的内蒙和黑龙江,还有西北的新疆。宾馆从去年春天开始建造,开工的那天还特意搞了一个典礼,肖林录兴冲冲地从佳木斯赶过来讲话,他说,全国农垦工作会议放在我们星隆局开,那是我们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喜事!
接下来就是要按照喜事的规律操办,在此前,各家各户已经在开始灭老鼠了,耗子药是由管理局免费供应的,那天,杨瑞英从送药人手里接过耗子药的时候已是黄昏,她还把药放在鼻子底下闻闻,送药人说,这千万闻不得,这要是真嗅到鼻子里面去的话就不得了了,那可是要送命的!
杨瑞英拿了药返身进到屋里,她把药洒在早晨吃剩下的油条上面,然后就摆到灶台上,说来也巧,隔壁张万福家不知为啥事吵得挺凶,他家孩子隔着杖子喊,杨姨,可不得了了,我爸他,他揪着我妈的头发不肯松手,你赶快过来劝劝吧!
杨瑞英一听,心里就发毛了,说,好好!我过来了!等她劝完了架,杨瑞英又提着张万福给的一副灯笼挂上大华家去了,也就是在杨瑞英出去不一会功夫,潘强回家了,他随手将油条又放到柜子里头。小兵看书看到半夜,觉得肚子饿,就到柜子里面去找吃的东西。
小兵被抢救过来之后,马上问潘强,爸,我杨姨呢?潘强说,刚才还在这里呢,不知她跑哪儿去了?王天龙已经离开了医院,潘强要他回来替他把会开完。
到了晚上,王天龙在宾馆里面吃了饭正坐在俱乐部里看节目时,突然有人慌慌张张进来找王天龙,小声说,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天龙赶紧跟着来人到了门外,听了不觉啊呀大叫一声,连忙说,快走!王天龙做梦都没有想到,杨瑞英会给自己选择了这么一条路,大华惊天动地的哭喊,好像也无济于事。
潘强呆立在厦屋门口,那里,周加民已派人临时控制了起来,杨瑞英已经被人从梁上放下来,现在平躺在炕上,也不是谁把雷义的老婆也找来了,她正在给杨瑞英做人工呼吸。这里所说的厦屋,是一些专门用来放一些杂物的地方,通常砌在甬道的两边,厦屋也有两米来高的,厦屋后面就是院子,贴着院子边上的一条小路往里去,就是住的房子。
这时候,潘强和张万福家的那趟木杖已经被推倒,许多闻讯赶来的人,都被周加民一伙公安挡在外面,渐渐的,人越围越多,潘强欲哭无泪,他发现大华死命地拽住王天龙的衣领,问他从医院出来上哪去了?啊?你怎么就没想到我妈?你还要去开那个什么屁会,那是个什么重要的会,还非你去开不可?你好哇!你还有心思在宾馆里吃饭,吃了饭还看节目,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咋地?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妈!
王天龙眼下只是关心杨瑞英能不能被救过来,或许,在杨丫的命里本该就有这么一天,在她的生活中,没有谁对不起她,眼下,大华恨不得也要跟着她妈一快去的感觉,叫人看了更加烦心。
王天龙指给潘强看,说,这是什么?这就是血缘!你越去拉,她越是哭得厉害,你不用去劝,这都是命!
潘强说,放你妈的屁,杨瑞英可是我的老婆,也是你的丈母娘!你丈母娘现在这样,你还说出这样的话,你这个人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王天龙心里除了震惊就是颤抖,这难道就是叫生活?他跑到黑乎乎的一块地方,对着天喊,老天爷啊!你就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吧!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走了!为什么?
在王天龙的眼前,仿佛是一片黑暗,他来到北边的铁道边上,正好一辆货列轰隆隆地驶过,车轮碾压钢轨的一刹那的痛苦,他连什么叫悲痛都记不得了,老天爷啊!你说!这人活着还有什么用?
那边,杨瑞英被作了人工呼吸后,似乎缓过来了一口气,惊得大伙连连叫奇,这或许就叫作天意?潘强那更是喜出往外,他忙止住大华的哭声,说,你赶快到铁道边去把姓王的那个犊子找来!好闺女,你去呀!你妈还是放心不下你呀,去吧!这里有我!
杨瑞英被人送往医院,她住在三楼,她终于脱离了险情。小兵从四楼被王天龙搀下来,他见了杨瑞英,大喊了一声,妈!这一声喊得在场的人心里活揪揪着疼,人们无不为此动容。
肖林录是同李传明一起来的,肖林录唤杨瑞英,弟妹,说她好胡涂啊!杨瑞英被他说的两行热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王天龙见了也把脸背了过去。不知为什么,作为平民百姓的杨瑞英见了肖林录,不知从哪来的力量,她不想死了。
王天龙把这些看作是发践,凭什么杨瑞英见了肖林录就不想死了?还紧紧握着肖林录的手,因为他是总局的书记?总局的书记就有这么大的牛皮?是的!杨瑞英在做傻事的时候,还真的想到过王天龙,杨瑞英和肖林录握着的手终于松开了,杨瑞英开始用眼睛搜寻王天龙。
王天龙被潘强推到前面,王天龙觉得刚才被潘强推一下挺疼,杨瑞英轻轻地唤了一声,天龙!王天龙没哭,他哭不出来,他有点恨这眼前不该出现的一幕!这算啥事?那自杀也算本事?
刚才,杨瑞英连眼睛都会发亮,这比吃药还灵。李传明站在肖林录的身后,他也在管局开会,这会儿,李传明脸部表情有点自责,他如果坚持不和杨瑞英离婚的话,他相信不会闹出今天的事来!现在,艳芹跟他是在同居,外面说什么的都有,肖林录也正在考虑,等开完了全国农垦工作会议,是不是把老李放跑算了,让李传明调到云南去。后来,这件事很快就被定了来,由组织部的毕克通知李传明。
这一天,艳芹跑来同王天龙商量,她想把孩子留给王天龙,因为,雯雯她姓王,她就是你们王家的种!我这次跟李传明到南方去,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就是到了南方我也不能马上和李传明结婚,但是我主意已定,我生是李传明的妻,死也是李传明的鬼,我和你两个人,情也没了,缘也尽了,是你把我害惨了!我不怪你,只求你把雯雯带好,带得有出息,我也就放心了,你能回上海,就回上海去,上海总要要比北大荒好。王天龙把这些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这一天,王天龙带着女儿雯雯去星隆火车站为李传明和艳芹送行,他俩原本可以坐北京吉普车,直接从农场赶往佳木斯再坐特快走的,但是,两个人临走时一定要看看星隆局的所在地,所以,临时换了地方。
李传明上火车前,把一副眼镜摘了下来,用手绢擦了擦,然后再带上去,他终于把手中的拐杖扔了,那根拐杖被他用力地狠狠地朝地上一甩,似乎王天龙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李传明两只脚有力地站着,看着许多人朝他在惊呼,李传明没瘸!他是装的!
李传明笑着向大家招手致意,他主动握住王天龙的手,说,一个好的演员,他会在许多观众心里留下许许多多的、美好的印象,他握手的样子看上去很有点领导风度,样子不比肖林录差到哪儿去!
王天龙从地上抱去雯雯,说,女儿,去跟妈妈说再见,雯雯却转身去找大华,大华忙上前拉住雯雯的手,说,雯雯乖,快跟妈妈说再见。
王天龙直到现在,心里才有点哽咽,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和艳芹做几夜夫妻了?做了不止一夜!可现在有百日恩吗?没有!王天龙心里明白,这亲情在人的生活中的地位该是多么重要,难道说,他没有爱过艳芹吗?艳芹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王天龙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曾经和李传明也有过一面之交的周加年,今天身穿警服开着一辆警车前来相送,他进站的时候,火车正在启动,很有节奏的轰隆声响起来,周加民也看到了艳芹那张有点沮丧的脸,甚至还有点恋恋不舍的神情,艳芹看着曾经是丈夫的王天龙,还有让别人抱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在想什么呢?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路……
秋天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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