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的秋天（许巍）

自上次聚会后，小慧就没再联系过我。我终于耐不住主动去找她。结果一打听她和那个王字都没来上班，前台小姐很奇怪的主动给了我慧的地址，神秘兮兮的。我挺想参观一下她住的地方。
那是离酒吧很近的公寓，我找到房门，想按门铃却听见很大的争吵声，很容易分辨一个声音是小慧。我不想偷听，但是不好就进去又不想离开，只能任凭下面的字句自己飞入我的脑海。
男人吼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
小慧那独特冷艳的声音辩解：“这也需要理由？”
“是我给你开了酒吧，圆你的梦想。”
“我从没逼为我做任何事。”
“你……可是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到底什么不满意。”
小慧沉默了片刻道：“爱情是很难解释的。”
“对，我就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喜欢姓孟的那小子，他有什么？”
“你，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他。”
“得了，你看，这么一提起他你脸色就不一样了。那天还因为招吉他手的事一个礼拜不理我。”
“我们是死党罢了。”
“别逗，我不是傻瓜。”
“总之，咱俩不太可能，你要觉得很亏本，我就退出这个酒吧，你另找经理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确把酒吧照顾得很好。可是，我真的爱你。”
停了片刻慧那幽幽的声音道：“可是，我不爱你啊。”
大概小慧这句话刺激到他，他忽然疯狂的喊道：“爱是需要培养的，你和那小子培养的时间太长了，不公平！”
“你真是疯了，这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就是不公平，我要补回来。”
“怎么补？”
“他跟你时间长但是不够深，我用程度来补。”
我听见小慧的叫声：“你要干什么？”
“我们爱过以后，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走开，我叫人了。”
“谁会管？我是真心爱你，真的。”
“浑蛋！”
门外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我发抖的手按了按门铃。里面立刻静下来了，过了一会小慧来开门，见到是我后很惊讶，我好像看见她的眼泪在眼里打了个转。
“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
这时王字那个畜牲也出来了，我微笑着说：“你好。”
他愣了一下，也微笑起来，估计认为我什么也没听到，伸出手要跟我握手，我也伸出手，不过却是死命的朝他小肚子打了一拳。他疼得闷哼一声，弯腰蹲在地上嘴里骂道：“妈的……”
小慧连忙拉着我走，跟我说：“快走，你打不过他。”
“我怕他？大不了杀了我。”我本来就不珍惜生命。
“快走。”小慧不由分说的推着我离开。
我看了看小慧，于是朝那畜牲吐了口吐沫后随她离开。

路上我才知道，王字跟她是社会上认识的朋友。她提出要来这个城市，王字竟很大方的赞助她开了这家店。现在看来不是朋友义气，而是另有企图。小慧跟我说这些是声音很平静，想是不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之后怎么办，还去不去上班呢？”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打算接近他那种人！”我很不了解，小慧怎么变得这么柔弱。
她抬眼看了看我道：“你不懂得，你还小。”
听了这话我不由得大笑起来。
“笑什么。”
“笑你这口气像我妈。我其实比你们任何人都老。”
“孟儿你错了，在我看来你跟婴儿没什么区别，甚至那个小竹也比你成熟。”
“我？婴儿？可什么是成熟呢？越顺从生活越成熟么？”
“差不多吧。”
“那我打算老老实实的当个婴儿。”
“你看，这句话就孩子气的很，你早晚会改变，会不得不适应这个社会。”
我也会认同这一切？我忽然觉得很害怕，就提高声音给自己助威：“可是曾经有很多人都在反抗这个社会。”
“你不一样，你太善良，不会为自己着想。只有绝对自我的人才能自我的活着，人都讨厌自私，可是能真正自私的活着也难。”
“我还不知道你也懂哲学。”
“这只是人生体验罢了。”
我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管怎样，你不能再回去了！”
“我想我还是要回去，不回去我干什么呢？我才高中毕业，上哪里找工作啊？”
“很多人都没有大学文凭，不一样过得很好。”
慧微微摇动脖颈，亮闪闪的白金耳环也随之摇动，微笑着说道：“可他们没有钱。”
“大兵，三儿，还有你，你们干嘛都忙着挣钱？”
“唉，还是那句话，你太小。”
她这些话我听起来都很陌生，因为以前好像没有人跟我讲过此类的道理。“草叶儿”倒也喜欢谈论生活，但她的理论都是建立在七彩的泡沫上，看来很美却岌岌可危。跟慧是截然不同的。就好像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天地之别。但我不像贾宝玉一样只喜欢一样，其实怎样的生活哲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说的。

一路聊着不觉到了家门，我开门进去看见小竹翘着二郎腿吃中午剩下的饭呢。
她见到小慧来连忙站起道：“慧姐。”
小慧微笑着答应，接着她们就开始聊天，聊的都是杂七杂八的东西。我感到有什么事情还没有解决，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感到异常烦躁。
“喂，这屋子是不是太小啊，不够你走的？”小竹见我不停的踱步又来火了。
屋子太小？我才想起来：“小慧，你平时住哪儿？”
“你去过啊。”
“那小子呢？”
沉吟了一会，她回答：“也住哪儿，跟你们俩一样——‘同居’。”她干笑了一声。
“那怎么可以，跟她这种畜牲住一起。”
“凑合吧。”
“不行，要是今天我没去找你不就麻烦大了。你绝不能再回去住。”
小竹看着我们，好像已经听懂。
慧点了点头：“我当然明白暂时也不能再去，避一避也好。不过我这里也没什么朋友，暂时住酒店吧。”
“没朋友？当我是什么啊，你就住我这。”
“那怎么行。”她看了看小竹：“没有多余的地方啊。”
“你跟她睡一间不就得了。”我指着小竹。
“习惯跟别人挤吗？”小慧问她。
我本以为小竹会答应，因为她从来都不拘小节。怎料她直说：“不习惯。”
“你怎么这样？”我有点恼火。
“我就这样，从小就讨厌跟别人一起睡。”
“不要紧，我去住酒店挺好。”小慧连说。
我知道跟她讲道理没用，只好说：“那你住我那间，我睡客厅，我不信住不了三个人？”
岂料小猪又说：“不行，你睡那儿我们两个女的多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上厕所啦，半夜忽然想洗个澡啦，还得穿好衣服不成？”
“你平时不也衣冠不整的？”
“反正就是不行。”
“你……”我真的急了，她是有点刁钻，但不该这么不懂事啊。
她并不理睬我，却说：“我有个办法。”故意停顿一下，吊起我们的胃口：“你们两个一间不就得了。”
小慧打她一掌，脸立刻红了，我气鼓鼓的不知说什么。
“开个玩笑，我真有办法。”
我没好气的说：“有话快放！”
她没理我的玩笑，只道：“简单得很。”她深了个懒腰，“我走呗。”
“又开玩笑。”小慧拉住她的胳膊。
“不是开玩笑，真的。我们公司答应给我提供住处了，我一直懒得搬。”
“你们公司真是中国首善，我也算好事做到底了，下午帮你搬家。”
她伸出一跟手指朝我画着圈，嘲笑道：“看你猴急的样。”转身对着小慧说：“我那些书太沉了，有空再来拿行吧。”
小慧连忙摇头，从中抽身：“我不是房东，你问他。”
“你说行就行了，不用问他。”
我插嘴说：“行、行、当然行。”
小猪这下恼了：“急什么，以为我不想早点离开你啊？”她摔门进屋，转瞬便出来，手里提着个手提袋，“再见。”她昂着头从我们之间穿过，却又折回来，从盘子里捏出一根土豆丝刁在嘴上，道：“还是谢谢你的病号饭。”
我问：“你那些衣服什么的不带走吗？”
她显然是生气把这些都忘了，想了想道：“过会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地址，你打包好给我送去。”
小慧要拉住她，她却甩开小慧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慧尴尬的说道：“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她自己要走的，谁也没撵她。再说她反正有地方住。”
“她好像生气了。”
“她哪里来的气。”
“我猜她吃我醋了。”
我赶紧转移话题：“别开玩笑，我们两个死对头，都希望对方消失才好。”
“唉，你在这方面就是有点弱智。”
她并不知道这些我已经知道：“好了，甭管我了。我一想起你能离开那个小子就舒服了，说真的他以前真的没什么举动？”
她低声道：“偶尔。”
“看吧，你……唉，还逞强要搬回去。”
“我以为你不会在乎我。” 她语气有点怪。
“你怎么这么说。”
“一直以来我就认为这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什么话！这里有个婴儿想保护你。”我笑了。
她竟很自然的搂住了我的脖子：“我真高兴，不是在做梦呢。”
我变得不知所措，任由她在耳边哭泣。忽然才想起问她：“那禽兽说你喜欢我，真的假的？”
“要不我怎么说你是弱智。”
我抓了抓头发：“从什么时候。”
“高中。”
“可那时他们两个追你啊。”
“对，可我也从没答应他们两个，为什么呢？”
“为什么？”
“你气死我了。”她用力的咬了我的耳垂一下。
“好疼，不是做梦。”我自言自语，然而想起了大兵和三儿我不由自主地推开她，道：“先收拾一下房间吧。”
“好。”她眼神闪烁，但仍然很快乐。

下午小猪果然打来电话，告诉我一个地址。我之前已经跟小慧把她的东西整理好，说实话以前我很少进她的房间，这次才知道里面她的东西主要就是书。收拾了半天要搬的也只有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品而已，一个不太大的箱子。
我打车来到她说的地址，不是一个我想象中的“单身公寓”的样子。反而是座挺气派的封闭小区。我下了车，来到小区门口，门卫看我抬个箱子，就问：“您是孟先生吧？”
我点点头。
门卫道：“东西放我这就行了。”
如果是往日的我肯定放下东西就走了。可是那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付，非问：“这东西很贵重，放这里我不放心，你把物主叫来吧。”
门卫为难道：“物主说放着就行，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啊。”
我道：“瞎说，丢了你可赔不起。”
门卫想了想，赶紧拿起电话。我在旁边乐呵呵的听。
门卫道：“你好，８２０４吗？对，我是保安部，您的东西到了。啊，对……不是啊，他说这很贵重，不能放着。什么？骗我？我这……”门卫看了看我，聪明的把电话给了我。
我拿起来问：“小猪，你什么意思？”
对方沉默了一会，才说话，声音平静的出奇：“没什么意思，你把东西放下就行了呗。”
“我大老远来，这么热的天，你不请我喝口水？”
“你回家喝去吧。”
“什么态度？小心我把你的书都卖了。”
“请便。”
“你还是生气了吧。”
“莫名其妙。”
“你要是生气就搬回去吧。”
“别说违心的话，我这比你那舒服多了。”
“那你请我进去参观一下。”
“免谈，宿舍里都是女孩。”
“那更要参观一下了。”
“滚！”她好像是认真的。
我愣了半晌，道：“好吧，我把东西放下了。你自己保重，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立刻把电话挂了。
女人还真是难以理解啊，你对她的好她记不住，你只要对她差一点她就记得一辈子。

跟小慧相处就不一样了，绝对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而且每天都有美味的佳肴。她也从来不会跟我抢遥控器，她只会依偎在我的身边。但是不要误会，我们之间没有那种接触，我想我们相互依偎只是一种本能的需要，就像动物们互相依偎一样，是在渴求对方的温暖。虽然这是夏季但那种要求丝毫不减。每次快要跨越雷池的时候，我总会从中挣脱，是被动的挣脱，仿佛有什么力量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拔出来一样。

而小竹这几天一直没再出现，她怎么不来玩呢？小慧问，我却不在意，“一切来来去去，缥缥缈缈，什么都去费神牵挂岂不要烦死？”“草叶儿”这么说过，可是我知道很多时候要不要去牵挂是由不得自己的，就像现在我依然忘不掉她一样，她在我心中已经幻化了无数个模样，挥之不去。
小慧搬来的第四天，王子便找上门来，苦苦的求她回去，还说再也不敢了，还夸我那一拳打得很专业。然而小慧怎么会走呢，我们应该是两情相悦吧。但熬不过他苦苦的哀求，小慧答应仍旧去打理那个酒吧。

那段时间过的很梦幻，我喜欢等她下班了就依偎着看电视，好像小时候靠着母亲一样。天气很热，我们必须把冷气开得很大，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紧紧地靠着，我想这真的是一种奇妙的景象。

一天她下班回来，手里提着个吉他盒子。“孟儿，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我打开一看竟是一把蓝色的芬达琴，我抚摸着琴颈问：“怎么？”
“你天天在家闲着时间长了还不得病，我从店里拿来一把最好的琴，每天练吧，那就不会无聊了。”
“王字没说什么？”
“他敢说什么，他还问要不要拿个ＧＴ－３（效果器）过来呢。”
“也好，是把好琴。”
虽然我很少弹电吉他，但其实一直是用电吉他的技巧摆弄木琴，所以上手相当的快。
没过几天她又带来个雅马哈，于是我们又能像从前一样合奏了。我们找了很多谱子来弹，她编曲方面的才华真得很棒，很多ｓｏｌｏ都是受她启发才想出来。
“如果大兵和三儿也能过来就完美了。”
“是啊，那我们可以试试靠乐队赚钱呢。”
“赚不赚钱的倒没设么，只是高兴罢了。”
慧很认真的劝我：“赚钱是很重要的。对了，你也毕业了，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
“那岂不是要饿死？”
“暂时还饿不着。”
“将来结婚生子呢？”
“跟你？”
她羞道：“别没正经，就说想不想？”
我认真的琢磨了半天，大着胆子说：“要是跟你还成，不过我可养不了你。”
她道：“我养你呢？”
她真美，我很陶醉，可是我只能煞风景的回答：“可是你也没钱。还不如找个真正的富婆。”
她弹了一下我的脑门：“看！你也知道没钱不行。”
“废话，我又不是傻子。”
“那你怎么不去找点事做。”
“我感觉不值的，或者说没热情。”
“那我帮你找富婆吧，我们酒吧倒是有这种女人。”
“唉，我就那么一说，你当我真是小白脸啊。再说富婆都老的都掉渣了。”
慧故作愁闷的说：“看起来，只好我去拼命挣钱了。”

我笑了，忍不住大着胆子在她肩膀亲了一下，“为什么非要结婚呢。”
“那是一种程序。”她把头枕在我的肩上。
“可我是程序病毒。”我抚摸着她的长发。
“那我就是杀毒软件。”她把脸仰起，轻轻钩住我的脖子要我吻她。我很矛盾。她涂了口红的双唇娇艳欲滴。我的本能很希望能亲自感受一下它的柔软。可是该死的声音又提醒我，这个吻开始后就难以控制。只要完成就会有其他的动作，直到ＯＯＸＸ，然后不停的ＯＯＸＸ。然后被责任绊住，就肯定要结婚，要生子，不得不去努力生活……我的老天爷，这个吻的代价实在有点大。
于是我闭上眼睛，把手轻轻按在她的唇上。她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忽然怀念起小猪来，我们俩在一起似乎从来不讨论钱的问题，除了争论谁请客之外。想到这里我竟然笑起来。
“笑什么？”小慧问。
“没什么，我们还是练琴吧。”
“弹什么呢？”
“我的秋天。”

“没有人会留意，这个城市的秋天，窗外阳光灿烂，我却没有温暖，
总在每个深夜，听到你在哭泣，你想要的美丽，我都不能给你……”
这歌词太贴切了，我把它送给一类人，他们很脆弱，很敏感，为了保护自己，不惜躲在自己编织的房子里。只能通过窗户去观察世界。任凭窗外如何灿烂，也无法真正接受那种温暖。外面是夏天，里面是秋天，外面在怒放，里面在枯萎。他们深知这种绝望的感觉，不希望再传染给别人。他们看起来很冷，但冷的温柔，冷的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