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3) 情仇心魔之三

　　“民生”轮经过四十来个钟头的航行终于在九江靠了岸。一路上，沐江风，观山景，迎朝阳，送晚霞……唐平之有生以来几曾有过如此的潇洒？这般的浪漫？都说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可见有些经验的结论多少也会含有一定的唬人成分，再加上有个俊俏活泼善解人意的可人儿相伴相行，满耳的欢声笑语，满眼的柔姿倩影……否则这五面朝水一面向天的四十来个钟头，未免略嫌枯燥了一点。
　　离了船，上了岸，又颠了一天的车，终于到达目的地“清溪”。天色已晚，住旅店，洗风尘，用晚餐，养精神……第二天的正事不可误，给人以良好的形象很要紧！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来到林业部门，唐平之优雅的谈吐，翩翩的风度，再加上手续齐备，钟春英也算个熟人，顺顺当当地就办妥了该办的一切。眼看时已近午，唐平之便邀了有关人士共进午餐。来时丁主任就有过关照，办一桌酒席，送几条好烟，必要时还可以邀请三两位关键性的负责人光临“考察”，有来有往常来常往“来而不往非礼也”。
　　当年的“清溪”虽非通都大邑，却因有出产，所以菜馆酒肆倒也还有几家像样的。一桌酒席二主六客宾主八位觥筹交错相互之间不知不觉便拉近了距离。菜肴由野味土产为主，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只可惜这里口味偏重，且调料以辣椒为主似乎无辣不成菜。看着客人们辣得满脸油汗痛快淋漓的样子，唐平之虽然有心入乡随俗却难免“望辣兴叹”的遗憾。总算钟春英经历过这种场面，尚能勉强适应这种“辣风”，又去找了厨师弄了两个尽量不辣的小菜以解唐平之的尴尬。倒是“四特酒”无愧于名酒的声望，甘美醇厚回味无穷。席间又馈赠了每位客人一条“牡丹牌”香烟，这种上海卷烟厂生产的“牡丹牌”香烟，在上海市也需凭“烟券”购买，周边地区自然是紧俏货，这内地偏远处则更稀罕了！当年的石桥街就曾流行过几句民谣：小队干部廿四分——劳动牌，大队干部四脚奔——飞马牌，公社干部两边分——前门牌，县级干部香喷喷——牡丹牌。可见这“牡丹牌”香烟身份不俗！
　　客人们自然是非常高兴，并且答应全力帮助解决运输问题！又十分热情地介绍了道教祖师爷张天师修炼之所——龙虎山、上清宫、天师府等等的福地洞天值得观瞻游玩之处，一席酒宴相聚甚欢直至午后。唐平之见工作顺利还又交了几个新朋友，心情一畅快便多饮了半杯，虽未大醉却已略感醺然。送走客人，两个人又去市面上兜了一圈这才回到旅馆，唐平之去洗澡处洗了一个澡正欲在单人小间上床休息，却听有人轻轻敲门，直觉反应该是钟春英，开门一看果不其然！便感到今天似乎会发生点什么……心头忐忐忑忑地看那钟春英也刚刚沐浴过，腰肢柔柔举止慵慵弱不胜衣，乌发飘飘粉脸润润风情万种，出水芙蓉般散发着阵阵清馨……唐平之一股热流发自全身汇于丹田，正思绪万千却又似一片空白。那钟春英转过身去把门反锁了，款款地走近来似火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和唐平之四目相对——便是铁石之人也该熔化了！无需再说一句一字，四条手臂便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口也没闲着，舌也没闲着！衣已经多余，鞋已经多余！都是过来之人，全属个中老手——风狂浪颠处死去活来，云残雨零时欲罢难休，“力尽不知热”相拥不起，真个是亲不完爱不够……
　　“平之……”钟春英虽是已婚妇人，可是往日的不堪回首除了屈辱、忍受、无奈、交易……最高境界也就那点生理的需要！像这一回如此的投入，如此的酣畅，如此的美妙，如此的幸福，却是头一回享受！她只觉得有了这一回即便马上去死也已经够了。她在唐平之耳边柔情似水吹气如兰：“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了你！从今以后，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要名分，不要补偿，不要你的承诺，不要你做牺牲，只要你心里有我，我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海枯石烂，永不变心！平之，你能爱我吗？”
　　钟春英这一战酣畅淋漓，唐平之同样也妙到毫颠。要说唐平之的初衷只不过打算煽风点火烧一烧何韶后院，出一出心头恶气，仅此而已，却不料复仇之剑有失控制，这剑在手犹如箭在弦一发便不可收拾。快活倒是快活了，只是剑亮双刃处能保不伤自家么？可叹此刻的他竟不知危机反而浮想联翩——他和胡丽君的鱼水之欢虽也爱河情深，可是胡丽君每一回缠绵处只嫌多了点霸气，疯狂时会出现些苛求！哪有此刻怀抱中的女子这般的小鸟依人海棠凝露？他顿时参悟出这才是男子汉值得骄傲的尊严和幸福，鸡啄米似的在钟春英的玉颈、粉面、青丝、秀眉……印上了一个又一个的亲吻，不迭声地答道：“爱、爱、爱……我会永远地爱你……”可是当钟春英依依不舍地离去后，“不能为了一朝一夕的随心所欲当了查房民警的俘虏。”唐平之总算有了点乐极生愁：今日里暗渡陈仓报仇雪恨，痛快是痛快了，不但讨回了“贼和尚”欠下的仇债，还捞回了妙不可言的“利息”。不过这钟春英尽管句句话都是那么的情深义重令人感动，只是万一她日后情倒是愈来愈深了，义却愈来愈轻，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要名分，要承诺，要……此乃人之常情——可就不妙得很了！还有胡丽君，这么个烈性的女人，要是被她晓得了点甚的，那可如何是好？狂欢过后的唐平之本该甜甜地睡上一觉的，可就是翻来覆去思绪纷杂难以入眠，不知折腾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山深林密之处到底跟平原通衢地带不同，尽管正逢炎夏，可入夜以后却凉爽成另外一重天地！尤其清晨，凉风习习浸润着清新的草木之气送来阵阵醉，松涛悠悠和融以美妙的莺雀之歌奏出声声迷。唐平之睡得正甜，敲门声惊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才晓得天已大亮。正自怔怔的敲门声又起，这才完全清醒了，昨夜的一幕立刻浮现眼前，赶紧把门打开——果然是钟春英，捧着一大包早点含羞带娇地立在门口。昨夜的情爱之火在她的双眸里余烬未熄，雨露之润使她的两颊间春意盎然，开朱唇，启贝齿：“夜里睡得好不好？点心买好了，快去洗漱洗漱，我们好一起吃。”趁着唐平之去洗手间的工夫又勤快地把房间整理了一下，俨然已有主妇之形。
　　早点过后，两个人又去林业部门得到了木材发货启动的准确信息，这才相随相偕双双按照指点先到了“上清镇”。又一路上“上清官”“福地门”“九曲巷”“下马亭”“午朝门”“钟楼”，直至“龙虎山”下。
　　那“天师府”——头门二门，前厅正厅，层层叠叠，甬道贯通；楼房殿阁，形似皇宫；龙柱金壁，雕梁画栋；院内古木参天，景象优美恢弘。
　　“龙虎山”——三面悬崖，风光旖旎，雄伟壮观，山色秀丽。“仙女散花”“七重天”“摩崖石刻”和“栈道”，处处遗迹处处美，层层风光层层佳。山下水岩，两山壁立，岩涧洞穴，中流清澈，人称“二十四岩”。宋时王安石题咏：“一湾苔径引青松，苍石坛高近晚风；方响乱敲云影里，琵琶高映水声中。”真个令人顿生“清风扫尽凡间苦”“碧水涤却人世尘”之感慨！
　　唐平之偕钟春英携手漫游，联袂而行，填补了当初都没有经历过蜜月之旅的缺憾！唐平之施展开他话才子的功夫，取现景，借旧闻，娓娓相语，侃侃而言，介绍道：“这张天师在我们那里其实也是个相传很久的得道上仙！有关他拿妖捉怪救善安良的故事太多太多了。尤其还传闻他是个大孝子，有句歇后语是这样说的：张天师挨娘打——有法也无法！就是这个意思了。由此可见，仙家也好，凡人也罢，平易无限暖，‘高处不胜寒’！只有近人情，合情理，才得和和煦煦，久久长长。”唐平之借着传说议论，其实话中有话，有意无意地给钟春英打支预防针，让她要紧关头知所进退不可过分。
　　都说“钓鱼拔着葱，一事两样功”，可是我们的唐副主任这一出差竟是——公事一帆风顺，捎带报仇雪恨，携美游山玩水，温柔乡里大胜——一事四样功！唐副主任大胜班师，路过九江却遇到点小小的不顺：汉申班大轮当天的“四等舱”票全部售完，而“五等舱”的杂乱脏他们来时曾有见过，实在不敢领教！无奈之下只有多等一天，便就近找了个洁净的旅社住了下来。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小小的不顺却多给了唐平之和钟春英一天的快乐！尤其钟春英，一进客房便拥紧唐平之就是一阵狂吻……好不容易疯够了这才回到自己的客房，盥洗打扮一番后又一同吃了晚饭，避过人眼，两人自是宽衣解带再兴巫山云雨……只可惜此处既没有“清溪”的清静，更缺乏“清溪”的清凉，虽说激情涨处“火焰山”都挡不住，可是热血沸腾间热浪滚滚未免有些热不可耐，再加上缺少安全感便更煞风景，只好浅尝辄止草草收兵。
　　一夜无话，第二天总算买着两张四等舱船票，是在第三天凌晨登船。无巧不成书竟然又是那“民生”轮——正好从武汉返回上海，这就是说在九江还有差不多一个白天一个夜晚的自由活动空间。揣好船票，钟春英提议道：“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唐平之自然积极响应，打听下来近处有两个好玩的去处：一处是“能仁寺”，一处是“天花宫”。
　　提到“能仁寺”便联想到“和尚”——何韶，两个人都不想寻点胃口倒倒，而“天花宫”听起来却是那么的美丽芬芳，他二人问清方向路线便直奔这芬芳美丽的去处而去。
　　“天花宫”位于“南门湖”与“甘棠湖”之间的长堤南端，占地约两亩方圆。内有“娘娘殿”“娘娘亭”、左右“禅房”等处，面积虽不算很大，可是东临“南门湖”，西滨“甘棠湖”，南傍“甘棠公园”，北与“烟水亭”相望。风景佳胜，芬芳美丽当之无愧！
　　唐平之、钟春英双双来到“娘娘亭”，此亭通体木质结构，高四丈，六角三层，飞檐画栋。二人相携顺亭梯拾级而上，只见六面窗栏外一览无遗。凭栏远眺，湖光山色，美不胜收。清风徐来，唐平之、钟春英但觉浑身暑气尽消。
　　“天花宫”内并无多少游人，“娘娘亭”上更是就他们两个。两个人相依相偎，温馨缱绻，直似一对神仙美眷。唐平之真个希望此情此景这一刻就此“定格”，那何韶与自己的怨仇似乎也不那么刻骨铭心了。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因此伤害了胡丽君，也不要伤害了钟春英！这一头美美满满，那一头圆圆满满——“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春英，你对我这么好……”唐平之情爱绵绵将钟春英搂在怀里情深意长道，“我只怕会伤害了你——我可是有家有室，确实不能对你有甚的承诺，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里头就会一阵又一阵的不安。”
　　“平之，你快不要这么说！”偎依在唐平之怀抱的钟春英听唐平之说得如此的歉疚，轻扭玉颈，一个“犀牛望月”在唐平之脸上深深一吻道，“这几天的日子就算今生今世只有这么一回，我也满足了！这回我一回到家就和‘腊肉干’做个了断，我今生今世前一半已经被他毁了，这后头的路我总得过几天我自己的日子。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爱着我，心里有我，我决不会给你添半点麻烦！”
　　“话这样子说是不错，”唐平之既感动又不安，似已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是你再从多方面考虑考虑，如果对你有不利，不妨缓上一缓再说。”
　　可是，千万不可小瞧了所谓的弱女子，有时候看起来的弱者一旦下起决心下起狠心来，其力量之爆发比起有些看似的强者更来得惊心动魄！
　　当钟春英和唐平之两个人平平安安登上“民生”轮，顺风顺水抵达南通又顺顺利利回到公司，天已擦黑，公司早已下班，销差只有等到明天了。按着唐平之的心思，离家十多天，应该回家报个平安，怎奈通往石桥街的班车已无班次，况且明天销了差按规定有几天假期，似乎无必要多赶个来回。干脆独自清清静静休整一天，明天见了夫人必定更加从容。只是计划往往拼不过变化——唐平之来到宿舍门前不料黑暗处钻出个人来吓了他一大跳，那人说道：“我晓得已经没有了去石桥街的汽车，今天夜里不如这样——你上去洗换洗换，等一会干脆去我家！‘腊肉干’总算也晓得自己没脸见人，早就主动要求值宿长夜班……很久不曾在家过夜了。我先回去准备夜饭，你大胆放心地来，我家就在……”
　　此人自然就是钟春英，这变化确实强似计划！可唐平之却未免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又不忍拂了钟春英的盛情，而且她不容推辞丢下话就走，明明就是“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此时的唐平之哪还狠得下心来去伤钟春英的春心？尤其这人一旦坠入情网便是所谓的色胆包天！而就算和“贼和尚”狭路相逢无非来一场“痛打落水狗”，那也是“贼和尚”当年最会玩的花样！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也算叫做“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迟与来早”。
　　痛痛快快洗了头又洗澡，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唐平之按钟春英留下的地址——其实他早已把这个地址摸了个了如指掌——直达目的地。
　　唐平之刚叩响门环，钟春英便应声把门拉开——其实门是虚掩着的！钟春英把唐平之让进了屋又随手把锁保险上——她是吃过保险险而不保的亏的，所以对门锁的保险功能从来都不肯再有半点马虎了。
　　唐平之进了屋，迎接他的第一项礼节自然是钟春英狂热的亲吻，接下来便是乐融融共进晚餐，晚餐后喜滋滋相帮洗濯，意浓处情意绵绵同入罗帐……这一夜，放情放心放胆又放肆的缠绵自然是两个人的情感又一次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