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和李建成分手后，他没有再找过我。这年头，不管什么样的男人，找女人很容易，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姿色平平但听说很是勤劳能干的女人，两个恩恩爱爱地过起了自己平淡无奇水波不惊的小日子。
　　朋友们告诉我，我又错过了一头最好最好的婚姻，李建成对老婆出奇得好。他们啧啧有声地议论着我曾经长年厮混的男朋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们惋惜而又同情的眼神，让我心里百般难过。
　　可我的心里，依然浮着一个梦，一个白马王子的梦，一个灰姑娘苦尽甘来的梦。只是，我知道，事到如今，我那可怜的梦想，是越来越渺茫。
　　我看着别人，为什么他们都是心想事成？想想自己，是心想事不成，梦想难成真。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越来越恐慌的情绪在我的心里冲突。我仅有的一点点儿珍贵的东西，就像沙子一样流逝，比如时光，比如美丽，比如欣爱我的男人。
　　我一个人，穿上最美的衣装，涂上最珍贵的脂粉，游荡在街头，盼望邂逅奇迹。
　　这个时候，大姐李艳华来电话，说是她老公五十六岁生日，邀姐妹们一起聚聚。大姐还真是能闹腾，她天天在微信上秀她研究出来的菜谱，那些菜啊果啊真的是精彩纷呈。亏她还是单位上的业务尖子，而且还是个网通，什么相册什么视频，她弄得怪惹火。我们为她点赞，羡慕她，她就说：“别取笑，我的幸福是秀出来的。”我们都知道大姐说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心里是有遗憾的，她最爱的男人到头来却不爱她，她心里的苦痛曾经让她经历了好一段灰色岁月，后来虽然找到了人生归宿，但总归她的人生并不完美，她一直在思念一个人，并且一直想在这个人面前表现自己，所以，她爱秀。她就像于凤至，一直在努力，想获得一颗心的敬爱，不知她有没有成功，但是她的秀，却俘虏我们一大批妹妹。
　　我不想见到袁素芝，我甚至也不想见到大姐，那天她给予我的羞辱，我一辈子都深入骨髓。
　　但是，离开了李建成后，我的心变得更加空洞。除了必须上班，我无所事事，就像一个无主的游魂，我需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我想有人陪我喝醉，永远不要醒过来。
　　“美莲，你在哪个地方？”大姐急火火地问我。
　　“我在跃进路。”我告诉大姐。
　　“那你去一下市机关，素芝妹妹在那里向领导汇报，你可以坐她的车过来。”大姐不容置疑。
　　“我不坐她的车，我打的！”我急忙斩钉截铁地说。
　　“……”这个回答让大姐不满意，过了一会她才不高兴地说：“你有钱啊，我不管你。”
　　“呃……”我忽然转了念头：“我去她那里不成吗？”
　　“这就对了。”大姐高兴地挂了电话。
　　我无精打采地往市机关走去，来到袁素芝汇报的那层楼的办公室，看见她正在那里等接见。见到我，她高兴地笑着说：“我去一会儿就出来，你等等我！”
　　我点头，心说，瞧她那副德行！得意啊！而且那穿着，啧啧，与往日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啊！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她这样子，让我看看自己的衣服都有些自惭。
　　她很快就进领导办公室去了。我在那里漫无目的地浏览报纸，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到处瞄，在这个市府内院，水深无比。人人都是有背景有来头的。要是遇上一个有缘人，那就会引来一辈子的幸运。我的想法有些蠢，但若是不这样想，我就已经毫无希望。
　　我眼睛溜来溜去，只见不管男的女的都在埋头看报或者干活，这些人大约都是久经沙场，见惯世面，所以，对于我这样一个半老徐娘，肯定毫无兴趣。
　　我有些失望。不，是非常失望。
　　果然，不一会儿，袁素芝就出来了。见到她，我吃了一惊！只见她脸涨得通红，还在不停地咳嗽，那样子，似乎受了什么刺激。
　　“你？怎么啦？”
　　我诧异地问。
　　“没什么，我们走，去姐那。”袁素芝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
　　我狐疑地看着她，心想，我本来就和她不贴心，干嘛管她的闲事？但是，我依然忍不住好奇，一心只想知道，是什么领导让她变得这样慌张失措。
　　去艳华姐家的路上，我们俩个都没有说话。袁素芝好像在专心开车，可是我看得出来，她内心激动，无法自制。
　　来到艳华姐家，我吃了一惊：艳华姐成富翁了。换了一幢郊区别墅，院子周围栽满了花花草草，怪惹眼让人艳羡。进到屋里，一色的古色古香的实木家具，很是富贵人家的样子。我心中好羡慕。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年前我到艳华姐家玩过，她家也就是普通的装修罢了，房子小，装饰简陋。
　　大约看到我目不转睛的样子，艳华姐介绍说：“儿子参加了工作，是高级技术人员，赚了几块钱，就选中了这个小地方自己建了一幢房子，这不，搬过来还不到一年。现在儿子和媳妇还有孙子都住一起，够热闹的。”看着她一脸的幸福自豪，我感受到了她真实的幸福，原来，她的幸福也不完全是秀出来的，她是真的幸福，她为什么没有得到爱情却可以得到切实的幸福？
　　我为自己鸣不平。
　　“为政，来客了，还不来迎接？”艳华姐响亮的嗓门响过，她的老公张为政马上出现在门口：“欢迎大家！欢迎你们！”
　　我又吃了一惊。在我印象里，张为政虽然长得高大英俊，可是是一副病猫模样，他有肝腹水，中晚期。可是现在站在我眼前的张为政，精神爽朗，气色红润，越发显得英俊高大了。
　　“张大哥！你可又年轻了哈！”袁素芝非常亲切随意地说。
　　“呵呵，多亏你们大姐。”张为政笑得合不拢嘴。
　　看着别人的幸福，想着自己的凄凉，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我在寻找原因——为什么我会变得这样惨？为什么她们个个都幸福？
　　二姐夏涵玉和三姐梁沁蓝一起来的，两个人一到门口就叽叽喳喳地大赞大姐的家，安静别致，富贵雅致，说得我心里酸酸溜溜。
　　“哎，不要夸我，你们都一样好。”大姐说过这句话，突然看了我一眼止住了说话，这一眼让我立刻无地自容。我就知道，以后这样的场合，我是不该来的，来了只是自找没趣，我非常后悔，干嘛要来凑这样的热闹？
　　“大姐，你对大哥的好，真是没法说啊！所以你得到了好报，瞧瞧，你现在什么都好了吧？”沁蓝姐是最会说话的一个。
　　“就是，大姐，羡慕呀！张大哥现在可是把你像宝贝一样宠着吧？看他看你的眼神，简直目中无他啊！”夏涵玉打趣道。
　　大家交谈得热闹，张为政忙着泡茶拿点心，那忙碌的样子能让我们都感觉这个家那种亲密无间的融洽气氛。
　　看到大姐和张大哥的样子，我心中涌起无限艳羡，有这样的一个家,夫复何求？
　　我无意中瞟了一眼袁素芝，她正咧着嘴笑，我看她明显是有心事，似乎非常不快，也有些心不在焉。
　　别是在领导面前吃瘪了？我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大哥，跟我们说说，大姐是怎样让你年轻了二十岁的？让我们也分享下经验。”梁沁蓝坐在张为政身边，亲热地说。
　　“说起你们的大姐，”张为政含笑着看了李艳华一眼。
　　“别倒我的丑哈！”艳华姐嗔回一眼。
　　“呵呵，”张为政说：“哪能，艳华，你可是我的菩萨，我倒谁的丑也不会丑你。”
　　“哟哟哟，当着我们的面打情骂俏不是？”夏涵玉总是在这样的时候来一句让人忍俊不禁的话。
　　“妹妹们，不瞒你们说，若不是你们大姐，我早就骨头能打响鼓啦！我的兄弟们，和我得的一样的病，都情况不妙，唯有我，还能健健康康地活着，而且有了儿子孙子，一家子过得富裕和美，都是因为有你们的大姐啊！”张为政也不管我们取笑：“记得有一次，你们大姐出去学习一个星期，没有人给我做饭，你们知道吗？二十餐饭，你们大姐都用笔记好吃哪个菜，弄什么饭，而且一份一份装好，我只要稍微加工一下就或热一下就可以吃。为了我，你们大姐从来不远行，不外宿，每一餐饭都精致可口，就冲这点，我都得向她三躹躬。我真的没有办法报答她。”
　　我们看到张为政深情地说，眼里还有雾一样的东西。
　　大姐这个时候早就到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做饭去了。
　　我为什么就遇不到这样的男人呢？这样懂情懂义的男人，我为什么遇不到一个？看着张为政英俊的脸上浮起幸福感激的笑容，我又自问自艾。
　　不一会儿，大桌菜上桌了。蒸腊肉，糯米排骨，小炒山羊，血鸭，辣子鸡，香辣蟮片，小炒莴苣，金钱蛋花，还有一大堆新鲜欲滴提人食欲的蔬菜。
　　“为政，这几个你不要吃。”大姐指着腊肉等说。
　　“嗯，放心吧，我不会嘴馋的，夫人。”大家哈哈笑着上了桌，许久没有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我们一个个话也不说了，狼吞虎咽起来。
　　“大姐，我要向你学习，我对我们家那位，真没有你这么好。”夏涵玉一边吃着一边惭愧地说：“我都几乎不做饭，他做得多，要是我做饭，炒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我老公老是责怪我，我就凶他：‘你做得好那就你做吧！’”
　　我忍不住笑了：原来你也和我差不多。
　　“姐姐，涵玉姐说的，我也差不多，我只管两件事，事，请保姆，钱，我当家。我起不来早，我老公天天在单位或者餐馆吃，都吃出来三高了。”
　　袁素芝吃吃一笑说：“我也是伸手老板，家里的事情，我老公从来不让我伸手。”
　　我心里就一痛，娘的，看她得意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多么地了不起。
　　“所以，我就是一心一意工作，工作，再工作！”她说着，眼睛有些红，我不知她什么意思。
　　“所以嘛，一个强大的男人后面，必有一个了不起的女人，而一个强大的女人后面，不就有一个默默奉献的男人吗？”艳华姐说：“你们都很好，我那样做是没办法嘛，你们姐夫身体不好。”
　　我就默默地不说话。心里却想了很多。艳华姐没办法，所以她钻研医书，调理药食，让老公身体变好了，因此家庭也变好了，她失去了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却得到了一个男人死去活来的爱，这不是很好吗？她值了。
　　可是我，那么死去活来地爱一个男人，却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他一次又一次让我去出卖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嗯，美莲为什么不说说话？你呢，你那个李建成，有消息吗？你还在和那个晏其鹏？”艳华姐又来了，不过目光是温和的。
　　“我和李建成分手了……但是晏其鹏，我也是没办法，现在儿子读书要钱，我自己那点工资……”我低着头，不敢看张为政的眼睛，其他人不要紧，反正早知道了。可是，这个张大哥，可还不知道吧？
　　“美莲！你正好做错了啊！你应当离开晏其鹏，而找李建成做你的终身伴侣，他才是可靠的男人啦！”艳华姐万分惋惜。
　　“我不喜欢他那副糯饭样，再说，他也只有工资，收入太少了，我可不能找个还要我供养的负担……”我知道，根子是我的虚荣心在作怪，到死也不愿意息了自己对白马王子般男人的幻想。
　　“哎……你呀你呀，我怎么说你才好？过日子是需要自己努力的，而不是寄望于他人。你找一个踏实可靠的男人，两个人一点一点努力，日积月累，你会赚到幸福的！”艳华姐心直口快的个性，我最喜欢又最受不了。
　　“沁蓝，你说呢？过去，你的家境和美莲差不多，现在你过得那么好，怎么也不忍心让咱姐妹过得没落不是？”艳华姐看着沁蓝姐。
　　沁蓝姐放下筷子，看看我说：“美莲，说实话吧，世上没有完人。一个人的虚荣心也要适可而止。量入为出，看清自己。不然，生活真的是很残酷。我也觉得你应当和李建成在一起。”
　　“是呀是呀！我们也觉得那个男人不错。”袁素芝和夏涵玉连忙附和。
　　“你们知道什么呀？那么小器的一个男人，我忍受不了！”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嚷起来。
　　于是大家一起沉默。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艳华姐又问。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都没有任何立足的地方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也是一个死。”我有些破缸子破摔。
　　大家更沉默了。艳华姐有些伤神地看着我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能是人各有命吧，为什么你的命是这么苦？我可怜的妹妹！”
　　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人都说知音难觅，没有觅到自己好的另一半，生活就纯粹是一个悲剧。我想起了王玉堂，想起了习文锋，还想起了晏其鹏，李建成和好多个男人，我知道，根子是我错了，第一步就走错了。
　　“姐姐，你也不要伤心，你还是可以的，自己有工作，可以养活自己，大不了辛苦点，吃穿住不那么豪华气派，别人用高级品牌化妆品，我们用大宝就可以，又有什么要紧？自立自强地生活的日子也不赖。”袁素芝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她提拔才一年多，气正盛着呢！我懒得答话。
　　“哎，美莲妹妹，人人都有一段苦日子，但一定要挺过来。记得我和我老公建房子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天天吃黄豆炒辣椒，吃油都是一斤一斤地买，而且是便宜的地沟油，吃得舌头肥厚无比。现在，我们终于挺过来了，我相信你也一定会挺过来的，加油！”夏涵玉也附和着安慰我。
　　可是我，就是一只万丈深渊里的甲壳虫，看不到阳光，看不到一点点希望。
　　我浑浑噩噩地听着，点着头。想着这个月都快夏天了，要为自己添几身得体的衣装，不然，徐娘就更老了。现在好一点的衣服动不动就是几千，买齐夏装少说也要个七八千吧？我正为这钱的事发愁。穷人的日子，每一件事都是烦恼。
　　她们正热烈讨论，谁谁谁看不出，都成亿万富翁了，谁谁谁由百万富翁变成了破落户，谁谁谁研究出了什么新产品，被政府三千万买走了，谁谁谁才三十五岁就得上了肝癌……
　　这个世界真像一个万花筒，转得极快，花得极美，变得极速。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啊。我最要紧的是，怎么想办法从晏其鹏那里弄一万块出来，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