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爱情能让人不白活一场（2）

　　坐在车子里的人显然早早就发现了我们，车子在我们前面的草地上松开了油门，左右晃动着，粗犷地喘息着，接着是一片“吱吱呀呀”尖叫的刹车声。一分钟不到，三辆子白蒙蒙的车子在前仰后翻中停在了我们身旁。尘土尚未散去，车门就被性急的司机打开了。
　　喂，小伙子们，你们好呀！跑下车子的司机向我们热情地打着招呼。我定睛一看，胡达哟！原来这位架着深色墨镜、戴着的白线手套却沾满了泥巴的城市人，竟然会是我们的摔跤亚军别克什。
　　你好，欢迎你，别克什哥哥。卡德急忙迎上前去，和帅气潇洒的年轻司机紧紧地握了一下手，然后用力地拥抱了一下。
　　在我们热情拥抱表达我们无限羡慕的心情时，跟在后面的二辆汽车，也打开了沾满泥巴的左右车门，“啪啪啪啪”的声音像开了保险栓的机关枪。“扑嗵”一声，首先从车子上下来了一个巨人，接着又有很多人像铁锅里下的饺子纷纷跳了下来。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她踩着干涸泥土的地面，咣当咣地向我们迎面走来。我定睛一看，天啊，这个像小山一样沉重结实的女人，竟然是马合木提胖胖的嫂子。我很早就认识了她，见了她，我有了一种说不出话来的口干舌燥，这是标准的激动！
　　她拂了拂落有尘土和汗水的脸孔，然后用干渴嘶哑的声音，大声地询问着卡德：我可爱的好孩子，你们好呀！你们沙依拉姐姐的家住在哪里？
　　那里！不等卡德回答，我却不由自主热情主动地站出来，接过她的问话，急忙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头来。我指着不远处的山坡上那几座雪白色的正冒着炊烟的毡房，呶，就是那一座，中间的那一座，冒烟的。她听了我的回答后，带着一种有些审视的目光看了看我，随后才慢腾腾地搭着蒲扇般的大手，在眼前遮盖住直泻而下的刺目阳光，顺着我指的地方定定的看着。看了几眼之后，又转过身子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们。我分明能看得出来和感觉得出来，马合木提的嫂子正在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生怕我对她使什么坏主意，会故意的欺骗她。她把目光转到卡德身上，直到她亲眼见到卡德也瞪着大眼，也跟着我一起用力地点头之后，她才相信了我指给她地方，相信我的话了。
　　好吧，谢谢你了！她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用巨大的手掌心爱抚地拍了拍卡德的头，然后闭紧了爱说话的大嘴巴，转过身子使劲地抗日进了铁皮壳子的小车里。几辆小汽车咳嗽般地发动了起来，在一片轰鸣中，“呜”地一声，一个接着一个地窜了出去。它们走过之后，又在我们身边留下了一团浓浓的灰尘。
　　乔，你说，她们这么急着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卡德一边望着远去的车子，一边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我。我知道他的性格，他非常关心这件事情，他往往对最关心的事情，会故意装得若无其事的。
　　她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吧？我故意逗着他。我们都知道，马合木提哥哥的家里的确有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女儿。
　　我都愿意把妹妹嫁给你了呀！你不能开我的玩笑呀！既然是亲戚了，你可要好好对我说话，我可是你哥哥了。卡德的性格里虽然有些羞怯，但是，急于表白自己的态度却显得非常的诚恳，也显得憨厚老实。他说的这些话，立即让我顿感惭愧。
　　当然以及肯定，她们是为了沙依拉姐姐婚嫁的事情来的呀！你想想，她们这么兴师动众、礼仪隆重来到这里，肯定是向沙依拉姐姐的爸爸和妈妈来提亲的。我向卡德反复地解释道：她们这一次来牧场，肯定会带来很多丰厚的礼物。她们郑重地来提亲，这一阵子，村子里就会有很多好玩的事情了。我说这些话时，细心地看着卡德的脸一点点地涨得通红，胸脯起伏着，显得很激动，像要为自己去提亲一样。
　　这样的事情太好了，你不知道婚姻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人生大事。当然了，以后的几天里，牧场上平淡的日子就要结束了，转场前我们这里肯定是节日的快乐，乔！卡德说出的话声音不大，像是对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他又接着叹息道：难道，所有女孩子，一旦长大了，就必须远离自己的父母，一定要嫁到很远的地方吗？
　　我没有再去理会卡德的自言自语，而是陷入即将发生的事情的考虑上。因为按照哈萨克人的习俗惯例，初次提亲的时候只要能够参加，双方的所有亲戚朋友只要你能到达现场，即使是站在毡房的一个角落里，你肯定都会有一份来自男方家庭送给的丰富礼物，也许一会，马合木提的胖嫂子就快要发放礼物了。
　　对呀，我怎么忘记了？为了礼物！奔跑吧，卡德！我们会有礼物呀！我和卡德双目对视发出会意的一笑。同时我们也意识到，那三辆汽车的里面，一定装载着即将送出的礼物。我们又一次放弃了乡村绅士保持的派头，兴奋地捏着鼻子、抱着脑袋，钻过了浓浓的灰尘，紧紧跟在车子的屁股后面，一溜烟地飞奔而去。湛蓝色的天空下，几堆巨大的棉絮状的白云下面，广袤的确吉克草原开始欢腾起来。哒哒哒，哒哒哒，两个欢乐无忧的少年男孩，像两匹在田野上狂奔不停的小马驹。
　　我们如飞，我们如梦，我们的脚步与黑色的泥土、与初黄乍硬的草丛、与饱含着籽实香味的空气亲切地融合着，轻快又紧促地亲吻着美丽的大地。
　　从远远的地方，我们清晰地看到，沙依拉的蓝眼睛妈妈和胖胖的长相像巴依牧主的爸爸，还有一群牧场上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们，一排排的早早就站在了毡房的门前等待着远方客人的到来。看到客人们陆续地爬出了汽车，沙依拉的爸爸迎了上去，右手抚着左前胸，然后伸手握手问候到来的客人。几位老人也伸出了粗糙的大手，紧握着对方伸来的有力大手。这是今年第一批到确吉克草原前来提亲的队伍。奔跑中，我清楚地听到了马合木提胖嫂子的高亢声音。她又一次亮出了她冰雪融水、磁性引人的美妙歌声，这是她有歌喉唱出来第一首请求女方家人接纳她们的歌曲。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就特别爱听她的歌声，那时，她年轻饱满一身利索，特别是歌声尤显嘹亮、音域壮阔，始终充满着一种活蹦乱跳的吸引力。我喜欢听她的歌声，所以在心底里特别的佩服她，甚至一度成为她忠诚的小粉丝。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某一天，她不那么胖了，或是变得瘦了，加上我也长大了，我一定向她求婚，和她在一起，娶她当我的老婆。能把她娶回家里，天天和她吃饭喝茶，这样还能天天听到邻居羡慕夸奖，天天就能听到她美妙的歌声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心里隐秘私藏的一个小小愿望，虽然我是一腔情愿，别人尚不知道，包括她本人也一无所知。
　　我妈妈曾经用她永远也改不了的山东侉子话，在各种场合里说过的话：世界上的人，谁都不可貌相，海水怎么可以斗量？
　　从心里讲，我非常同意妈妈山东话里说出来的道理。别看马合木提的嫂子脸膛墨黑、身材高大，走起路来笨拙得像一只巨大的黑熊，甚至有一些男人的体格架势。可是，从她喉咙和肺腑里流淌出来的美妙歌声，却能慑人心魂、动人心魄、令人回味。她的歌喉狂怒连着宽阔的胸腔，声音自然明亮、热情饱满，散发着浓浓的草原和甜甜的泥土气息；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顺着歌声顿入熟悉的草原、美丽的故乡、奔腾的大河和辽阔的牧场。她唱出来的歌，一点也不逊色新疆电视里、甚至是春节晚会上那些著名的歌星名星的水平。所以，能在偏远的牧场里乍一见到她，我的心中会不由自主激动着，泛动着一波波甜蜜，涟漪着一阵阵怯怯的惊慌。
　　我觉得妈妈如此准确的评价女人的能力真得很到位，马合木提嫂子凭借着她的歌唱天才，已经成为我们的心里最优秀的歌唱女王、民歌皇后。如果有机会去参加电视台的比赛，肯定会出人意外、能技压群芳并且一鸣惊人的。
　　我记得每到村庄里遇到过年、过节或是举办什么民间活动时，她都会准时出场，只要有她出场的活动，只要能得到消息我几乎场场不落，总是趁早出门挤在舞台前的位置上，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她、看着她、听着她，然后再想着她，她在我的心里早已绽放如花。牧民们冬季时总喜欢聚集在一起搞一些活动，比如举行阿肯弹唱会、男孩子割礼、女孩子扎辫子等成年礼仪，还有左邻右舍迎亲、结婚、送亲的伴唱对唱，甚至是古尔邦节、开斋节、那吾孜节的聚会活动，众人面前她都会高声一曲，大展歌喉。有时，邻村的一些歌手找到了我们村子，想要和我们进行一场唱歌对抗赛时，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她，自然会有跑到羊圈、田头或是灶台旁，无比兴奋地找到她，然后紧紧地围绕着她、簇拥着她，把她送到对手的面前。所以，时间一久，我的印象更难改变，在当地民众的拥护爱戴之下，她更像一位影响深远、仪态万方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