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神秘补锅匠
作品名称:夕阳斜照 作者:舒养浩 发布时间:2016-05-20 10:06:44 字数:5537
这些日子,汪昌仁心情很是苦闷。但心里却在想,我们打着国民党的旗号,可是,成立这么久来,还没和党国联系上。凤形坡起事后,他想联系国民党,不料策反了杨德庄,成立“湘黔边界反共游击总指挥部”,盲目地干了起来,冲乱了原来的打算。这样干,符合土匪们的心理,他没有提出反对。
他回忆自己走过的路,想起这次失败的教训,自言自语地说:“攻打五区失败,对我教训很大,我不会忘记的。”
这天晚上,汪昌仁漫步山林小径。月色朦胧,星光隐约,夜阑人静。
经过几个失眠之夜,他,更加清瘦了,眼睛也落窝了,精神萎靡不振。白天,他忙完军务后,就看三国、水浒。最近,陈超又找来历史、地理等书籍,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到黄昏,他就到山林里散步,冷静地考虑问题。
现在,他一个人信步走去,来到一个僻静山谷,伫立在一颗松树下。他入神的思考着,充耳的鸟鸣声,仿佛没有听见。
湘黔边界反共游击总指挥部成立后,由于土匪两次偷袭,解放军撤出凉知,征粮征税收枪停止。杨德庄变质,武工队被解散,农会、民兵不敢出头,原为共产党办事的人,再不敢帮共产党办事。百姓生活恢复原样,有枪有粮户,不再担惊受怕,躲躲藏藏;被收了枪征了粮的,更是靠拢他们,遇到他们就说:“你们总指挥部,早建立就好了,不过,现在说也没用了,希望长期坚持下去。”常在老百姓中,讲他们的好处,他们打解放军是英雄。说解放军不会长久,共产党不会久长,国民党迟早会反攻大陆。打败共产党以后,人民要过往常的日子。所以,他们每到一个村庄,都有热情的人来迎接,自愿帮助他们,一些年轻人还参加土匪。
打五区失败后,凉知乡,农会、民兵又活跃起来,纷纷传言说:“解放军就要进入凉知,土匪的日子不长该。”
凉知的变化,汪昌仁感到事关重大。他认为,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决定找杨德庄谈谈,尽快联系上国民党,稳住局势。
他和杨德庄交谈多次,都认为:没有国民党领导、没有斗争策略,肯定要失败。
杨德庄拍着后脑勺,笑了起来:“党国都这样了,如何联系呀?”
“听说白崇禧还在广西,贵州省主席谷正伦还在贵阳。”
“写封信给他们吧。”
“我肚子里那几滴墨水,指挥长是知道的,还得劳驾你。”
“要有个文化人就好了。”
“听说洞角万润祯回来了,去请他来写吧!”
“汪大队长出面,他敢讲不肯是不?”
万润祯二十来岁,贵州镇远师范学校学生,因母亲生病回家。杨德庄和汪昌仁来时,他正准备回学校。杨德庄说:“小万,这是打算去哪里啊?”万母知道他俩是土匪,不敢得罪,就说:“他正要去学校,你们找他有事吗?”汪昌仁说:“我们想麻烦他写封信,不耽搁他吧?”“我假期到了,来不及了。”杨德庄说:“一会就好。”“这……”汪昌仁马上变起脸说:“嗯!”母亲解围说:“好,写写写!”杨德庄拿出笔和纸,笑嘻嘻地交给万润祯。按汪昌仁说的写道:“白长官、谷主席:我们是湖南省晃县凉知乡,已成立“湘黔边界反共游击总指挥部”,今后如何办,路如何走,请指示,并派人来领导。”写完后,杨德庄拿出一个纸包,往万润祯怀中一塞,又拿出一张纸条说:“小万,区区薄礼,敬请笑纳,还要有劳你签个名。”万润祯望着母亲,母亲惊恐万分,把纸包退给杨德庄,说:“小事一桩,没得必要。”汪昌仁横眉竖眼地说:“嗯,嫌少是不?”万润祯吓了一跳,眼睁睁地望着母亲,母亲说:“既然,杨总指挥和汪队长厚意,就收下吧。”杨德庄说:“你不必去读书该,来给我当秘书吧。”母亲说:“他还小,还是把书读完再说吧。”汪昌仁说:“他还去得了是不?”几个人拉起万润祯,来到指挥部。
杨德庄说:“信往哪里送呢?”汪昌仁想了想说:“听说贵州广西那边,闹得厉害,我看往那里送吧。”杨德庄说:“万润桢在镇远读书,我先找他问下情况。”听杨德庄说完,万润桢就说:“据说,黎平、锦屏各是支队伍,黎平一支,司令杨标,锦屏那支,司令谢世钦。”杨德庄和汪昌仁商定,派许波去黎平送信。
许波接受送信任务,知道事关重大,一刻也不容耽误,立即收拾东西启程。
这位飞毛腿式的人,负责联系工作以来,栉风沐雨,穿山钻林,每次都完成任务。回来时,带回麂兔雉鸠等野味,给大家加餐。这次任务紧急,要穿省越县,几百上千里路,路上如遇波折险阻,就很难完成任务,一两天不得回来。
他身背土单火猎枪,头缠侗帕,腰捆特宽山牛皮带,系着斑毛老虎皮围裙。猎枪,一边挂着牛角硝筒,一边挂着铁砂筒。背上斜背个麻网袋,用来装小猎物。全副远猎装束。他撒开长腿,步伐轻捷,踩枯枝都不出声,一阵风似翻山穿林而去。一路上,打了几只雉鸡斑鸠,以应付检查。
凉知这段路还顺利,到天柱就遇到麻烦。
进入天柱,他走在一条山径上,走着走着,脚下一绊,险些栽倒。好在他有一身功夫,一只脚跳起站住,把倾倒的身子拉回。低头一看,脚下横着根绊马索,知道有坏人暗算。正要就势跳到一边,应付变化。突然,又一根绳索腾地蹦起,拦腰一档。接着,路旁灌丛中跳出两人,牵着绳子交叉绞来,想捆住许波。
许波眼目手快,拔出腰间匕首,“咔嚓”一声,绳索断成两截,然后跳到一旁,喝问:“你们是坐山的,还是游山的?”
两人看许波装束,见他一身猎人装束,知道不是好惹的。一个陪笑说:“有眼不识泰山,莫见怪,我们不过是找点外快。”
许波冷笑一声,说道:“这么说,你们没有大王寨主。眼珠莫长在葫芦瓢上,找外快,也莫找我做靠山哟!”他眼睛一瞄,发现二人外面便装,却露出国民党衣角,心里立刻明白了。“哦,你们是国民党的人呀!”说时伸出巴掌,屈起中间三指,作个抽烟状。
“哦,抽大烟,关羊!什么歪事你们都干!”杨世雄说。
另一个打量着许波,问道:“你去哪里?”
许波说:“四山为家,走向哪里,就去那里!”
那人便说:“好,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我干我的。前面这条路走下去,太平无事。”
许波要赶时间送信,也不多说,转身就走。一路暗自思忖,他怎么要给自己指路,说什么“太平无事”呢?莫非,前面另有歹徒埋伏?他握着枪,徶开小路,钻进林中,更加警惕地前行。
走了一段路,到了林子尽头,前面是悬崖,无路可下。循山一找,又回到了那条小路。他放慢步子,探索着前行。
走着走着,前脚踏去,只觉得路在下沉,情知不妙。后脚还在实地,忙将身子往后一仰,来个“金鸡独立”,在陷阱边缘立住脚。陷阱上的浮土草皮,“扑通”一声塌下去了。
许波知道还有一招,正要闪身跳到一旁,不防后面一闷棒打来。正中头部,他眼前一黑,立刻栽倒在陷阱里,昏迷过去了。
他慢慢醒过来时,躺在山神庙天井石板上。身上捆着绳子,动弹不得。首先,他想到夹衣褶边的信,用眼睛瞅瞅身上,辛好,夹衣没有被歹徒剥去。信没有丢,必须尽快设法脱身。
他向四周一瞄,不见有人,一股肉香从神殿飘来,他顺眼望去,神殿东边,四人围着煮野物。一个说:“他妈的,一块没油水的骨头,忙了一阵,只捞到几只野物。”另一个说:“有几只野物填肚子,也是好事。”又一个说“我看这人有来头,我看,像解放军的探子,抓回去一审,恐怕有笔大赏哩。”
从声音许波辨出,有两个是放绊马索的。
一个说:“看看有没有醒来。”说完,他起身走了出来,踢了许波一脚,见无反应,回到殿里说:“还没醒,管他娘的,吃起来,我肚里早闹意见了。”
见他们专心吃喝,许波决定脱身。他轻轻移动身子,挪到石块边缘,两臂绳子对着石棱角,用力摩擦,磨了许久才断。他活动下麻木的手,然后微屈着身子,解去腿上的绳子。他暗暗想道:“就这样逃去吗?不行,‘见蛇不打三分罪’,干他一家伙再走不迟!”
他放眼望去,走廊下有块大卵石,便潜行过去,抱石在手,绕到殿门。四个人围着铁锅,正在大撕大嚼,满锅肉汤冒着热气。他蓦地闪身进殿,举起石头砸向铁锅。霎时滚烫四迸,溅得四个人满脸满身,一个个烫得“嗷嗷”直叫,都用手去揉眼。
一人腰上背着宝刀,许波伸手抽出,就势砍倒一个。另三个明白过来,立时夺路从殿门逃跑。许波赶上两步,用刀搠倒一个。另两个逃出庙门,钻进刺蓬不见了。
许波追了几步,知道一时搜寻不到,立即回到山神庙,取了自己的皮带、猎枪、网袋等物,急忙出庙赶路。黄昏到天柱县城,休息一晚。次日,从水路走黎平。三日后,安全把信送给杨标,回到凉知,已是一个星期。
信送出半个月了,还没有回音,汪昌仁很是焦急。吃过早饭,骑着大白马,来到指挥部办公室,杨德庄愁眉苦脸坐着。汪昌仁说:“价值的说,我们只晓得要干,不晓得怎样干,没人指路,好比走到三叉路、十字道,不知哪条是正路。”
杨德庄说:“对,但信送出半个月该,还不见派人来。听说贵州那边闹得凶,不知是真是假。这样吧,再派个人去……”
汪昌仁接嘴说:“不用派别人了,我亲自跑一趟,不联系上就不回来!”
杨德庄说:“好,你去我最放心,事不宜迟,马上动身。”
汪昌仁正要出发,祝以让跑来报告说,他在八厂坝放哨,抓住一个补锅匠。
杨德庄说:“补锅匠怎么到这里来,怕是解放军的探子,把他带进来!”
祝以让转过身去,把补锅匠推着进来。是个瘦个子,蓬乱的头发,满脸胡须。挑着一副轻巧担子,一头一个小泥炉,一头一个小风箱。走到杨德庄面前,笑嘻嘻地放下担子,一点也不慌张。
汪昌仁问:“蘑菇,你哪路?什么价?(什么人?到哪里去?)”
补锅匠说:“哈!想啥来啥,想吃奶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来了。(找同行)”
汪昌仁问:“晒哒晒哒。(谁指点你来的?)”
补锅匠说:“贵州黎平黔湘桂边区游击总指挥杨标。”
汪昌仁问:“天王盖地虎!(你好大的胆!敢来气你的祖宗?)”
补锅匠说:“宝塔镇河妖!(要是那样,叫我从山上摔死,掉河里淹死。)”
说完,从鞋子底拿出张纸条,汪昌仁看后递给杨德庄。上面写道:“你们的行动,已电告白长官谷主席,湘黔桂边区游击总指挥部,六月十七日,在黎平召开成立大会,请参加。”
汪昌仁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说:“软富(饮茶)”
补锅匠点头称谢。
随后,补锅匠介绍了杨标的情况。
杨标又名杨锦标,黎平中潮镇佳所村人,出生岩洞铜关。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十三日,解放军四野兰州天津支队,解放黎平,杨标带所部三百余人,逃到水口躲避。当时,解放军急于深入广西、四川,追歼国民党逃敌,未成立黎平县人民政府。只根据“先接后分,自上而下,原封不动”的政策,成立临时治安委员会,主要任务是支前。趁机,杨标缴获国民党一个连的武器,以此为资本,进入临时治安委员会,任总队长。一九五0年二月下旬,奉贵州省委命令,独山军分区(原五十一师)卫生处政委宋茂玉,带领部队接管黎平,任黎平县委书记兼县长。此时,水口仍为国民党区公署、伪水口乡公所控制。三月下旬,杨标公开拉起队伍,接受国民党白崇禧“辰微电令”,为“黔湘桂边区十八县游击”总指挥,黎平保安大队大队长,决定召开黎平会议。
参不参加会议,存在两种意见。一是不参加,以杨德庄为代表。杨德庄说:“杨标势力范围,是以黎平县为中心,控制从江县全县,榕江、锦屏两县大部分地区,湖南、广西部分农村;黎平与凉知之间,隔着天柱、剑河和锦屏,这一带是谢世钦的范围,我们联系不方便。凉知有什么困难,杨标无法援助。不如和姚大榜、杨永清取得联系,邀他们到凉知,形成更加强大的势力,雄霸一方。”
谢世钦雷山县人,历任国民党军营长、团长、少将供给支队长、贵州保安十团(驻榕江专区)团长等职。三月十四日,率部到雷山为匪。六月,“西南反共突击总指挥兼国防部驻西南军事专员”柏家华(原名肖崇辉),携带电台来到雷山,与谢世钦合流。经柏家华电告台湾同意,谢世钦为“中国人民反共救国军”(后改“黔东南绥靖区”)司令。
八月,谢世钦扩大到二十个纵队,有匪一万五千人。麻江的周志云部、丹寨的李鼎彝部、炉山的毛秉权部、台江的张吉安部、剑河的陈开明部、榕江的杨体仁部、盘山地区的左德权、杨亚新、天柱的罗义忠、杨松涛、锦屏的龙俊生、杨之鹏、黄平的肖时、施秉的孙绍武等,都投靠他。谢世钦以雷山县为中心,直接控制了剑河、台江两县和炉山、麻江、丹寨等县农村。
以汪昌仁为代表一派,主张参加。 汪昌仁说:“从目前的局势看,除湖南湘西和贵州,都被共产党占领。解放军主力入川滇作战,贵州成军事“真空”状况。
贵州地形复杂,山高谷深,交通极为不便,为土匪发展提供该空间,有利于长期存在。
同时,一九四九年解放军入黔前,国民党省主席谷正伦、保安副司令韩文焕,在全省各地,布置大批特工人员,进行暗中策划,贵州成为反共“游击区”。虽然,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一日,解放军五兵团由邵阳和桃源,进击贵州。十五日进占贵阳,月底占领贵州全境,完成了军事进击任务。但地方政权,未完成各种改造,封建势力原封未动,广大的乡村,仍属国民党统治区,哥老会等帮会存在,民间枪支还大量存在。党国投诚部队纷纷反叛,全省较大土匪四百六十余股,持枪人数十三万人,机枪在千挺以上,占据的县城三十一个。
最后,汪昌仁说:“他们虽存在各派势力,但都归属白崇禧指挥。凉知归他们指挥,就隶属于党国领导,有什么困难,可通过他们向台湾求助。”
汪昌仁一番讲话,颇有远见,在座的哑口无言,无语反驳。最后,决定由汪昌仁带队,许历山、唐不违、陈超、杨泽森、陆尊文、万润祯等二十余人参加。
回到美老,汪昌仁、陈超和汪世笃一起,再次分析了凉知情况。汪昌仁说:“今天的会议可见,凉知内部出现了两派,即杨德庄为首的湖南派,以我为代表的贵州派。他们依靠姚大榜和杨永清,我们就要靠拢杨标。”陈超说:“是呀!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要早作打算,免得吃了亏,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汪世笃说:“队长在去开会的途中,要广泛联络天柱、剑河、锦屏的势力,和他们共谋发展。到黎平后,要私自拜见杨标,送些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