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凉知降恶魔
作品名称:夕阳斜照 作者:舒养浩 发布时间:2016-05-10 16:20:44 字数:8194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八日,凉知下着鹅毛大雪。凉知南面什令坡,因夕阳总是斜照着,又叫夕阳斜照。坡西面,有一个小山坡,是龙姓宗族的坟山,每年清明节,龙姓宗族都集中这里,进行族祭,又叫祭祖坡。这时,祭祖坡及对面山坡上,埋伏着六十余人。为首的叫汪昌仁,二十八九岁,一米六五,国字脸,身材清瘦,皮肤黧黑,一脸横肉。眼睛不大,可特别灵转。他正坐在一平地烤火,望着眼前一排排的坟,地下躺着他的外婆。千百年来一直寂静之地,就要成为战场,心里不是滋味。他走到外婆坟前,向她三鞠躬。
此时,他想起十岁那年,和外婆参加的祭祀活动。那是一个“合族祭”,仪式十分隆重。提前一年,在祖宗墓前报名,用“跌筊”(又称“卜筶”、“卜杯”,即用两块半月形的牛角或竹片,双手捧起至额头,然后掷地,一仰一俯为吉,两片皆俯为凶,两片皆仰为中性。)的方式,从众多的报名者中,选定若干名首事(头家)、选定祭祀班子、确定祭祀时间,并通知本宗族成员。然后进行筹备工作,采购肥羊、肥猪、酒、制作祭服等等。祀日凌晨,每房先派一人乘轿登山,以鼓乐迎祖先。天未亮,在首事们的带领下,祭祀队伍,吹喇叭、擎凉伞、举旗幡、抬猪、酒、牵羊,向坟地进发,浩浩荡荡,颇为壮观。有增添男婴户,必备一副丰盛祭品,俗称“做新丁”。上午十时左右,坟地前摆满各种祭品,开始祭祀,向祖先行祭拜仪式,其中一个仪式,“做新丁”的户主,向参祭人员,轮番敬“新丁酒”,仪式长达两小时,祭仪一结束,铳炮声四起。随后,“做新丁”的户主,将祭品(用蜜饯、果脯、红枣、冬瓜、糖等堆砌装饰而成的丁牌、一百斤白粿、数十斤猪肉等)分发给参祭人,并摆上几十桌酒席,招待族中人。
他们中午开始埋伏,现在是下午十五点钟,还没见解放军收枪队回来。派人侦查了好几回,也不见动静。大雪中午下起,已下了两个小时,雪越下越大,雪花乱舞,山上一片雪白,天气很冷,大家急躁起来。许波说:“我们的行动,莫不是被他们晓得了?”陆必滔说:
“这么大的雪,怕是今天不回来了。”姚建明说:“怕是去茶坪了。”
约下午四点钟,一人说:“大家莫做声,好像有歌声。”另一个说:“越来越近了。”
“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汪昌仁踩息火说:“大家隐蔽,不要作声。”
并作安排:汪仕书带一队人,堵住退路,等前面打响后,前后夹击。吴国彬带一队人,埋伏在前面路口。
这时,从登封乡方向,走来十个解放军。身穿灰布军装,腰捆褐黄色皮带,双腿打着绑腿,脚穿青布鞋,显得十分精干。五人除背支“八发机”外,还背着几支土枪、猎枪,四人背着冲锋枪。他们是解放军一四九团三营,到登丰乡收缴枪支回来。队长是营副教导员闫进勇。他腰间挎着支驳壳手枪,枪把上缀簇红缨穗子。因雪下得很大,路上积雪深厚,雪花挡住了视线,队员们用手遮挡着雪花,艰难地走着。鲍子城说:“这个鬼天气,早上还是晴天,中午下起大雪。”因工作开展得很顺利,大家高兴地谈论着,唱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快到祭祖坡路段,一股不详之兆,从闫进勇心中冒出。他说:“这一段一边靠高山,一边临河,五百多米长,三、四十厘米宽,是去凉知的必经之路,大家子弹上膛,警惕土匪袭击。”鲍子成说:“枪都收完了,哪来的土匪。”闫进勇说:“大家注意,前面就是祭祖坡,地形险要,提防土匪有埋伏。”一个队员们不在意地说:“国民党八百万军队都垮了,几个土匪还能成事!”鲍子成接着说:“即使有土匪,也是乌合之众,胆小如鼠,让他们埋伏。几条泥鳅想拱翻大船,真是狗吃月亮,蛇吞大象。”闫进勇说:“小心为上。”一个队员昂着头说:“闫副教导员,祭祖坡上有火烟。”鲍子城说:“是看牛的人在烧火。”
离祭祖坡约三百米,河中有一大圆石,鲍子成举起步枪,连放两枪。小路旁的草丛中,跳出两个人来,连跑带跳奔上山去。工作队员们大声喝问:“什么人?”“干什么的?”“站住!”“不许动!”闫副教导员鸣枪警告,那两人根本不理,继续往山上跑,突然消失在树林里。
来到祭祖坡脚,走在光滑的花阶路上,闫副教导员说:“大家小心,靠山走,一个跟着一个,快速通过。”
这时,响起一声口哨,山上滚下檑木滚石,瞬时,山坡上飞沙走石,收枪队躲进凹缩地方,避开檑木滚石。接着,两面的山坡上,几十余条枪,向收枪队射击,刹时枪声大作。
汪昌仁“冲啊”一声,祭祖坡的土匪向下猛冲,对面汪维鼎带着人冲到对面河岸上。汪仕书带人从后面追来,吴国彬带人堵住去路。“包围啦抓活的!剿枪活命啦!”四处一片喊叫声,气焰十分嚣张。
鲍子成说:“副教导员,我来掩护,你带队伍冲出去。”闫进勇说:“好。”“前面有土匪。”鲍子成说完,用冲锋枪向后面扫射,将土匪击退,闫进勇带着队伍冲了出去。就在这时,冲锋枪声嘎然而止,鲍子成大惊,说:“不好,子弹卡壳了!”敌人立即猛扑上来,他被击中了。
闫进勇见鲍子成受伤,准备组织人员和火力反击。这时,一个队员大喊:“闫副教导员,武工队来了!”在乡长杨德庄指挥下,武工队冲上前去,打退了前面的敌人。原来,武工队正在训练,官田村长闯进乡公所,喘着气说:“杨乡长,收枪队在祭祖坡遭伏击。”杨德庄带着武工队,立即出发,迅速增援,为收枪队解围。
看见增援的武工队,汪昌仁喊:“解放军增援部队来了,往山上撤退。”
敌人被打退了,而鲍子成却牺牲了,为纪念这位烈士,官田村更名为子成村。
汪昌仁叫大家回家,隐藏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大雪依然下着,雪花漫天飘飞,铺天盖地。天空迷蒙蒙地一片,北风呼啸着,把雪花吹得老高老高。树上披上了雪球儿,大地盖上厚厚积雪,山野一片寂静,村庄笼罩在雪幕之中。家家户户关门闭户,显得一片宁静,超乎异常的宁静,让人感到异常的憋闷,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汪家寨西边一栋木房,是汪昌仁的家。晚饭后,他披着件半旧棉衣,走出堂屋门,去碾坊守夜。碾坊在汪家寨前河边,是汪昌仁的祖父开的,其父母耿直,靠田土和碾坊度日。汪昌仁不喜欢读书,只读了五年私塾,十二岁开始,跟满太公做糕点生意。近年来,父母年迈体弱,汪昌仁白天做生意,晚上守碾坊。地上结了厚厚一层冰,他一只手伸在裤子口袋里,一只手拿着木棍,埋着头,小心翼翼地走着。
正走到街上。“昌仁大哥。”
他顺声回头一看,笑嘻嘻地说:“是老弟建明呕。”
姚建明走近说:“你这是到哪里去?”
“到碾坊去,你呢?”
“我找你有点事。”
“那就到碾坊去讲。”
俩人一前一后去碾坊。
姚建明,瘦高,浓眉,三角形脸,一双黑眼水漉漉的。贵州天柱县八阳乡人,汪昌仁堂妹夫,从小,俩人打得火热。碾坊离街上不远,不一会就到了。进入碾房右边房间,汪昌仁点燃桐油灯。建明看了看房间,窗下摆着一张小桌,对面一张二人铺,中间放着一个火盆,两根粗板凳。火盆里还有火气,汪昌仁加了几颗木碳,两人各坐一边。汪昌仁说:“找我有什么事?”
姚建明说:“祭祖坡一仗,你们打得不错呀!”“没哪样,教训一下他们算了。”“既然这样该,怎么不拉起队伍,大干一场?”“枪被解放军收走了,拿什么起事?”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七日,晃县解放。因大量枪支弹药,还掌握在个人手里,政权巩固和人民安全,均受到严重威胁。收枪、征粮、支前成为县政府当时的三大任务。根据县政府的安排,十二月八日,全面开展征粮、收枪工作。
民国二十八年(一九三九年),汪昌仁经汪仕笃介绍,入国民党新编二十八师,在贵州黄平干训班学习,结业后,在省溪任见习排长。民国三十年,参与镇远禁烟禁毒。民国三十一年,该师远征缅甸抗日,汪昌仁途中逃跑回家,私藏着带回的枪支。
十二月十日,汪昌仁在家里擦着枪,几个解放军走进屋来。为首的一个说:“我是闫进勇,收枪队队长,你的枪我们要收走。”一说完,鲍子成就把枪拿走,汪昌仁很是生气,想办法报复收枪队。
他决定分两步走,先是制造矛盾。收枪工作是强制性的,任务压得很紧,而下边的群众,特别是有粮枪户,一时无法接受,形成抵抗心里。收枪队又急于求成,常和群众发生冲突。一方面,他对收枪队说:“乱世用重典”,对不交枪的群众,怂恿收枪队强行收缴。同时,又在群众中散布:“解放军把粮食、枪都收走,老百姓没有能力反抗,只能俯首听命,被活活饿死整死。”弄得人心惶惶,矛盾益深。
一个多月来,群众反抗情绪日益高涨,有的甚至公开化。汪昌仁看已到火候,暗中联系了六十余人,视机打击收枪队。
一九五0年一月十六日下午,汪昌仁去张寨找龙二毛。经过夕阳
斜照坡脚,坡脚是一片狭地带,住着十几户人家,为杨、刘两姓。寨子前一栋木房,是乡长杨德庄家。这时,院坝里有十个人,是收枪队员,队长闫进勇穿着军装,坐在院坝里。村庄前临河,时值大寒前两天,虽是阳光高照,一阵河风吹来,战士们打了个寒颤。
汪昌仁走近闫进勇说:“闫队长,你们辛苦了。”杨德庄说:“小汪,你的枪上交了吗?”闫进勇说:“上交了,还很主动,是个好样的。”汪昌仁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凉知还有没上交的是不?”杨德庄说:“是去登丰乡收。”汪昌仁说:“现在就去啊?”杨德庄说:“明天清早去。”汪昌仁说:“怕是要几天才收得完呀!”闫进勇说:“十八号回凉知。”
汪昌仁喃喃地说:“正是报仇的好机会。”
他立即组织已联系好的人,在场祭祖坡埋伏收枪队。
姚建明父亲姚文薄,此时是八阳乡长,他是乡队副。于是说:
“枪我有,就是缺人。”
“有枪就好办,我来召集人。”
汪昌仁的脑子里,不断翻腾着,他从退役战友、生意伙伴、酒肉朋友中挑选。考虑到一个面影,就分析他有没有污点,是否和自己一条心,最重要的是胆量。
汪昌仁想到汪维鼎,脸上有块紫疤,经常瞪着眼珠子,双手捏着拳头,一派打架的架势,但很讲义气。他毫不犹豫地说:“汪维鼎算一个。”
“是个好家伙!”姚建明赞成说,“我也正想到他”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汪昌仁开门,许波冲进屋来,由于用力过猛,汪昌仁后退了几步。忙说:“你怎么来的?”
许波,外号“包打听”。他游手好闲,但挺机灵,常出没人茶馆酒楼等,留意别人的闲谈,从中获得信息,信息灵通。汪昌仁做生意后,他专门打听商品信息。
民国三十三年(一九四四年),汪昌仁从部队回家后,卖掉稻田,得数百块大洋做生意,不到半年,花得精光,还欠了一笔债。无颜回家,只好漂流浪荡,与朋友出入酒馆、赌场。这样,他结识了一批朋友,许波就是其中一个。
这段时间,汪昌仁停止做生意,许波无事在家,没钱用,感到苦闷、无奈,想起了汪昌仁。
许波想:祭祖坡袭击收枪队后,汪昌仁不知去向。前几天,又突然回来,还常和姚建明一块,一定有事,是想拉杆子么?可是,为什么背着我呢?晚上,他要在碾坊守夜,我去找他,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样,许波就来了。
听到与共产党干,许波坐着一声不吭。汪昌仁催促他:“你发表高见吧!”许波干咳了一声,沉缓地说:“汪老兄,说该会扫你的兴。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干,也许你一时心血来潮,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收手。要不,你会碰得头破血流,那时后悔都来不及!”姚建明闻之变色,瞪大眼睛。
汪昌仁喝了口热茶,淡然一笑:“许老弟,你是不是太过虑了?何以见得?”许波说:“不瞒你说,今天上午,我和收枪队的一起,商讨收枪的应急方案。我在会上表态,支持政府征粮收枪。”汪昌仁惊愕地望着许波。许波哽咽地说:“汪老兄,当时你要在一起,看到群众的积极性,你会吓坏的!我知道,你是枪林弹雨中过来的,但你要审时度势呀!”
汪昌仁额上青筋突起,冷冷地说:“我的脾气出奇的掘,认准的事非干不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我倒要看看,共产党有什么鬼花招?”许波急切地说:“我是怕你吃大亏啊!共产党誓与土匪为敌,现在是他们的天下,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斗不过他们。”汪昌仁反倒平静下来,说:“我就提着脑袋玩一回,走着瞧吧!许老弟,我只问你:“老实说,你敢不敢跟我干?”
土匪虽然不好听,但许波平时好吃懒做,依附汪昌仁生活,他瞟了汪昌仁一眼,只见他神态自若,斗志昂扬,好一派硬汉气魄。
许波猛捶一下桌子,站起来说:“既然你这么有信心,干!”
第二天一早,姚建明回八阳,汪昌仁来到汪维鼎家。汪维鼎,绰号“二流子”,在凉知一带,从小就是打架王,街坊邻居都厌恨他。一听到邻居告状,他爹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揍一顿。在他爹的眼里,穷孩子就得安分守己,咋能跟富孩子打架呢?这不是乱了世道吗?爹除了怕当官的,就怕富人。但他的地痞无赖顽性,终究没被灭掉。二流子明白:在凉知街,自己虽说是小霸王,但仍然是穷孩子,摆脱不了贫穷的阴影,屈辱的地位。
后来,二流子当了村长,一政府官员欺负农民,二流子抱不平,把他给揍了,结果二流子被撤职。从此,二流子做生意。急红了眼,选择烟土危险行当。谁知一着不慎陷囹圄,被国民党警察打得皮开肉绽,烟土被警察局没收,还被罚得倾家荡产。
汪昌仁保释二流子后,又花钱替他治伤,二流子很是感激。
“维鼎,我们拉队伍,跟共产党干,要得不?”汪维鼎轻声说:“你想造反,好大的胆!”汪昌仁吓了一跳。随后,笑着说:“我能行吗?”汪昌仁说:“你这种勇武人才,队伍里不可缺少!”
“行,干就干!只是枪都被缴了,怎么干呀?”
“姚建明负责弄枪。”
出了汪维鼎家,汪昌仁埋着头,在街上恍惚而行。猛听有人喊他,看是汪仕笃,汪昌仁问:“最近你上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汪仕笃说:“到天柱去了。”汪昌仁在国民党新编二十八师当兵,汪仕笃在师部任职,民国三十一年,在远征缅甸抗日途中,与汪昌仁一起逃跑回家。
二人进了路边饮食店,叫老板切两斤牛肉,喝起烧酒来。汪昌仁说了想法,“我这把年纪了,还能做哪样?”“你在国民党新编二十八师任过职,作战悍勇,枪法神奇,是个难得的军师。”汪仕笃心花怒放,爽声答应:“行!昌仁抬举我,我得替你争面子。我也不白参加,捐献两支枪。”汪昌仁瞠目问:“仕笃,你别说酒话,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汪仕笃认真地说:“我又没喝醉,咋怪我说酒话开玩笑?句句当真!”
突然,汪昌仁的左肩,汪仕笃的右肩,各被一只收抓住。俩人一阵惊慌,不约一同的回头看,是龙二毛,立即喜笑颜开。汪昌仁说:“你这个幽灵,到哪里去了?”“和陆必滔到三穗玩去该。”“我们正讲到你。”“有什么好事?”“坐,坐下讲。”“你们要讲的事,我晓得该。”“哪个时候晓得的?”“刚才。”“你在后面偷听好久该?”“有一些时候该。”“你以为怎样?”“有点冒失,眼前情况对我们不利,得想周全些。”“你想一起搞吗?”“这个……”
“那你就想想再说吧。”汪仕笃忙倒了杯酒,递给龙二毛说:“喝酒,边喝边说。”
这时,陆必滔也赶来了。他和龙二毛很要好,看看龙二毛难看的脸色,不知出什么事,便叫道:“他奶奶的,谁惹咱哥们生气啦!”他一动气就骂街,如果喝了两杯,他会拍着紫色胸膛,到处大声叫骂。
因脸上生满青春痘,绰号“陆疙瘩”。五大三粗,力壮如牛,挑二百斤健步如飞。曾给汪昌仁当挑夫,早上六七点钟出发,将货挑到市场上,下午散场后又挑回来。他能吃苦耐劳,汪昌仁很是喜欢。曾有商人请他挑货,龙疙瘩“一仆不伺二主”,婉言谢绝。
听说和共产党闹事,陆必滔猛地喝了杯酒,摔得杯子叮当响。骂道:“奶奶的!在这个年头,好人算没有活路了。前天,我到玉屏去看我姐姐,在街上碰上查路条的,他们盘查我。我说从凉知来的,他们说:“那肯定不是好人,怕是土匪。”我说:“谁是土匪,就揍死他!有劲和白崇禧使去,你们躲在这里干哪样,拿老百姓寻开心呀?”他说我嘴硬,把我捆了一夜。“我姐夫是政府官员,说了不少情,才被放出来。”
当谈到共产党力量强大,不好搞时,龙二毛和陆必滔瞪着眼睛,都望着汪昌仁脸说:“老汪,你得给咱出个主意呀!”汪仕笃说:“是的,最近,他和我也在盘算着,怎样对付共产党,怎样活下去。”汪昌仁低沉地说,“咱们这样各顾各的搞,日久终会吃亏的,共产党对老百姓,不太友好,就拿收枪征粮来说,强行野蛮。我们只能抱成团才行,一个兄弟吃该亏,大家都来帮!”
“对!”陆必滔沉不住气了,叫道。“你都说到我心眼里了,真得这么办呀!龙哥你说呢?”
“对,应该这样!”龙二毛冷静地点头说。
“那么,昌仁你就领着咱们干吧。自小在一块,谁还不知道谁的心眼!”
龙二毛说:“你好喝酒,怕你今后会误事?”
陆必滔说:“我改,我一定改!”
汪仕笃说:“还差一个能写会算的。”
汪昌仁想了想说:“唐不违可以。”
龙二毛说:“他这个人一股书生气,怕不肯参加呕。”
汪昌仁说:“我去说服他。”
唐不违,因他酷好赌麻十三,绰号“麻十三”。麻十三是一种赌博方式,流行于凉知地区。赌具是三个袁大头硬币,袁大头一面叫麻子,赌博时,三个硬币抛在地上,三个袁大头向上叫麻子,最小;两个袁大头向下,叫麻十一,一个袁大头向下,叫十二;三个袁大头向下,叫麻十三。麻十三,最大,依次是麻十二、麻十一、麻子,庄家打得麻十三通吃,打得麻子通赔。唐不违父亲是商人,在凉知颇为有名。唐不违接受遗产时,家业十分雄厚。他生就败家子习性,整日沉溺于“麻十三”,手气和赌运都很差,十赌十输,不几年,家产赌尽,陷于贫困。
不出汪昌仁所料,不费多少口舌,唐不违就答应了。
说好五天,姚建明带枪来。谁知十天了,还没见他来,汪昌仁心里很是着急。
开弓没有回头箭,祭祖坡偷袭收枪队,打死了鲍子成,与共产党彻底对立。解放军虽不马上反击,但成了一笔血债。未来如何,汪昌仁越想越感茫然。
时近黄昏,汪家寨被雾霭压迫着,天上飘着雪花,天地一片昏暗。汪昌仁来到寨子北面,走进汪仕笃家。坐下后,谁都不说话。沉默良久,汪昌仁叹了一声说:“唉!现在是前无去路,解放军随时攻打我们,何去何从,想听听你的意见。”
已是晚饭时分,天气阴冷。汪仕笃说:“天冷,你刚到,我看先吃饭吧,边吃边谈。”汪昌仁点点头。家人升起一盆火,上面放着亲架(亲架:鉄三脚架,用铁棍做成一个圆圈,下面有三个脚支撑着。)架上一锅滚烫的羊肉,屋里溢满诱人的香味。他们喝着自酿的米酒,吃着喷香的羊肉,脸上露出笑容。
他们边吃边谈,饭吃完,决定也出来了:让弟兄们隐藏下来,保存力量,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次日清早,汪昌仁还未起床,姚建明带着一个人,来到碾坊。一见面,汪昌仁就问:“就你们两个?”姚建明说:“听说跟你干,我那些兄弟,个个高兴得不得了,纷纷报名参加,约有一百来个人。我们先来联系,确定栖身之处,他们再来。”
同来的虎膘大汉,握着汪昌仁的手说:“哥仁,还记得我不?”汪昌仁立即说:“记得,记得。”这个人叫杨世雄,汪昌仁赌场上的朋友。一九四四年冬的一天,汪昌仁在贵州新场赌博,当地一赌徒撒赖,揭了“黄龙”不给钱,反在赌桌上插把匕首,声称:“要钱就是这买卖!”众赌徒不敢做声,面面相觑。只听“嗖”的一声,赌桌上又多了把匕首。汪昌仁见状,掏出把匕首掷插于桌上,似笑非笑地说:“陪你老兄一把。”赌场气氛紧张起来,众人纷纷后退。汪昌仁与赌徒怒目以视,不一会,双双大笑,握手言和,二人结为朋友。
汪昌仁很高兴地说:“屋里散瓣莲花(散瓣莲花:乱七八糟的),随便坐。”“公老!(公老:共曾祖父房族中年龄最大的祖辈。公叫公老,婆叫婆老)婆老喊你去吃中饭。”随着一阵声音,进来一个小孩。看到陌生的杨世雄,胆怯地说:“公老,他是哪个?”“你舅公(舅公:祖父辈对外姓人的称呼),杨世雄。”“你跟婆老讲,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吃。”小孩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大家都饿了,到黄家客栈吃饭去。”
凉知,古为湘黔边贸易中心,时有居民一百余户,商贩四十余户,从业一百二十余人。乡公所前的街道,原属贵州管辖,叫贵州街,主要是卖肉和米。贵州街西边街头,一条街道向北,直通河边。街道宽八余米,两边是木房子,板壁上涂成红色。中段一条横街往东,叫中街。中街往贵州街段叫上节街,是菜市场。上街左边中间,有栋一楼一底的木房,门上方挂着匾牌,上书“黄家客栈”。一楼用餐,二楼住宿。老板姓黄,名贵清,又名雨亭,身高体胖,三十来岁。妻子杨梅寒,中等个子,肥胖。客人进来,贵清急忙招呼说:“里头坐,里头坐!”杨梅寒准备煨酒,女儿黄秋菊,二十来岁,一米六零,瓜子脸,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子,这时,拿着茶壶,正在给客人倒茶。早已有人定餐,一会儿就开饭。大家边吃边讨论,确定安营扎寨凤形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