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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很快就到了回忆的年代。
　　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子里，往事如闪电，把过去的那些情事一幕一幕送过来，一阵揪心的孤独感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还好，电话适时地响起来，这个时候还能有电话，我真是庆幸。
　　“喂！美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素芝又升了，今天晚上在萍水相逢聚会，五姐妹，一个都不许少！”
　　我呆住了。
　　她又升了？凭什么？一股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很快左右了我。
　　我想起那个脸大个矮屁股大的女人，心里就酸酸的，苦苦的，辣辣的。话说她是我的姐妹，我们五姐妹之一，可心里，她是我的敌人。有时候，我在心里咒她，恨不得她早点死去，有时候，我就盼望上级纪委查出她的一点什么蛛丝马迹，让她进了监牢，有时候我还会异想天开地让她遭到一场雷击，把那因减肥成功而有点玲珑的身材炸个面目全非。回头想想这些念头，我觉得自己真有些可怕。但是，我就是这样想过。她凭什么就比我好了？她有什么资格比我好？
　　忘了说，打电话给我的是我们五姐妹之一的三姐，梁沁蓝，她在我们市里一所最好的学校当教导主任，她是我走得最近的一位姐姐，我觉得，要说吧，她好我才真的心服。她是要家境有家境，要样貌有样貌，她的心里想的事情也和我有很多相近的地方，她总是很温和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温柔地对我说话，要不是她也会在，我才不想去参加什么五姐妹聚会。
　　来到镜子面前，我瞅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徐娘半老，可也风韵犹存。眼角已有些许皱纹，但脸依然光洁明亮。说实话，这辈子，在其他地方我很少用心，但对于保护这个脸庞，我可没少花心思。广告里说什么好，我就买什么，而且专挑贵的，因为，这是我的脸，我可不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上涂抹。
　　我把平日里最喜欢穿的七八套衣服都试了一下，都不满意。怪不得有人说，女人的衣柜里，永远缺少一套衣服。我今天就是要一套这样的衣服，我得光鲜体面地站在她的面前，不论是气势，还是容颜，都不能输给她。我要告诉她，升官有什么了不起？不稀罕！要是不当官了，她还不是什么都不是？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的心里还是特别特别的酸楚。
　　又有电话响起来了，接了。
　　“美莲宝贝，今天聚聚吧。”对方的声音响起来，我就说不出的愤怒。
　　“你终于想起我来啦？你当我可有可无，谁会想和你再聚！”我愤怒地吼起来。
　　“近来不是忙着嘛！别生气……”我听到听筒里的声音，还想再吼，但是一想起等下要去聚会，我就没精神和他生气了，我鼻子里哼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弄了两个多小时，我终于挑好了衣服，穿上平日里最爱但又有些舍不得穿的那双黑色高跟皮鞋，配上那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发夹，突然觉得，我依然是二十岁那个风姿绰约的陈美莲。
　　袁素芝，见你的鬼去！若要论风流潇洒，漂亮有型，你半个陈美莲都比不上！
　　在镜子前摇曳了好一会，再看看挂钟，时间终于指向下午四点。我深呼吸了好几次，但心底到底是有些忐忑不安。不管了，就这样去吧。
　　走下我家九十年代建造的那个老式楼，我回头看看，酸酸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我和儿子两个，就住在这样一个筒子楼里，外面的墙已经是黑乎乎的，里面还是过去和前夫一起搞的简陋装修。总以为将来日子好了会搞更好的装修，但是，手里总是没有余钱，卧槽！这个社会真可恨！凭什么就我赚不来钱？人家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我认为自己也是很努力地适应潮流的，可我为什么就富不起来？
　　“美莲！这里！”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打出租车，忽然有人叫我，是夏涵玉，她开着她的白色小骄车，在那里冲我微笑。
　　“我特意来接你！”夏涵玉快乐地笑着。
　　可是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来的就是炫耀——她有车了。
　　“二姐，你好。”我走上车，不咸不淡地招呼。
　　“嗯。”
　　夏涵玉，我们五姐妹中的老二，原来家境也不怎么的，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她家苦哈哈的，她只有一个优点，就是刻苦所以成绩好。天天穿着补丁套补丁的衣服，一见人就谦卑地笑。可我今天看她的笑就不再谦卑，而是带着太多的自信和自得，我心里不舒服。
　　“素芝真行！美莲，我觉得她就是这样的料子，别看她出身贫苦，可是她干事业百折不挠，心中很是有智慧。真地为她骄傲！”我看夏涵玉喋喋不休的样子，真是烦透了。但忍着。我今天不是来发火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就是想要证明一下，她袁素芝是块料，我陈美莲也不吃素。
　　“唔……”我不置可否地答应着。
　　“还有大姐李艳华，我都担心她来不了。”夏涵玉担心地说：“大姐可真不容易呀，她老公肝病十几年了，她一头要努力工作赚取家用，一头要努力做他老公能吃的食物，想想这十几年，他老公一日三餐都必须吃经过她调理的食物，我都头大。”夏涵玉一本正经担忧的样子，我有些好笑。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大姐完全不必要这样嘛！”我笑笑。
　　说话间，萍水相逢就到了，那几个古朴的店牌字，让我看着有些眼生。好久没有进店了，一个人窝在家里吃泡面，这样的日子很无奈，但是没有办法。
　　服务生讨好地向我们笑着躬腰示意我们该去的餐厅。
　　二姐夏涵玉，三姐梁沁蓝，袁素芝都到了，她们在门口笑着迎候我。我看着袁素芝，心里不由自主地“格登”了一下。
　　原来大家说某某人有气场，我根本不相信，因为我觉得论气场，谁能比过我？可是今天，我是着实感觉到了袁素芝身上的气场。我想起了一个词：脱胎换骨。原来那个脸大屁股大还矮墩墩的女人，说实话，当时大姐要认她为姐妹的时候，我压根就瞧不起她，要不是看大姐的面子，我可不待见她和她做什么姐妹。可是，今天，我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明亮而且尖锐，让人有不敢直视的感觉，她的身子除了依然屁股大，其他地方让人看着都是说不出的舒服，我是一向看不起她的，跟你说实话。可是，现在，我也不知她用了什么魔法，把自己改造成了这个样子。人到中年，女人们不是胖得福嘟嘟的，就是瘦得骨头耸耸，没几个好看的。可是这个袁素芝，她的脸现在反倒变小了，肌肉紧致，那两个膀子圆润但没有赘肉，腿依然匀称，有一种极为精干的感觉。
　　老天爷对她太好了。羡慕嫉妒恨的感觉又升起来，我在心中感叹愤恨。
　　“美莲你好！”袁素芝眼里闪着明媚的光辉，这光辉让我觉得有些妖。
　　“你好。”我梗着脖子回应。我比她高一些，我想这个优势应当让自己占点春光，不然就太不好看了。
　　“美莲今天太漂亮了。”袁素芝看起来落落大方地说。
　　“你也是。”我由衷地却是不情愿地回答。
　　“是呀是呀！美莲是谁？萍城大美女呀！”夏涵玉、梁沁蓝连声附合。这让我飘飘然地想起过去那些日子，可是我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我心如锥刺，她们不知道，对袁素芝的庆祝就等于是对我陈美莲的贬抑！这世界难道真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更为不幸的，我就是那个寇呀！想到这些，我的眉头都在颤抖。
　　小菜在慢慢上桌，有酸辣黄瓜，我最喜欢吃的，酸甜萝卜，香辣小鱼，凉拌海带等等。我们一边吃着，一边等大姐李艳华。
　　大姐李艳华是我们这一带的才女，语文方面的尖子生，演讲比赛第一名，又是有名的贤德女子，大家都敬她。所以她总是能做到一呼百应。只是人生难得十全十美。大姐读书的时候爱上了班上的一位男同学，爱得死去活来，可是那位男生却不是十分的爱她，若即若离一段时间，就一拍两散了。大姐深受打击，和我们说话时，只要一提到这个男生的名字，马上泪涌眼眶。后来，大姐找了一个长相俊朗的男人结了婚，但是不幸，才结婚几年，这男人就患了肝病，大姐就天天研究治疗肝病的食疗方，一餐也不间断地做给她老公吃。说到这个，我们几姐妹无不敬佩，她真是难得的女人啊！
　　“姐妹们，我迟到了！对不起！”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冲了进来，紧跟着大姐李艳华光鲜夺目地飘进来了。她依然织着一个大辫子，穿着黑里镶红的毛衣，黑里镶红的格子裤，虽然是徐娘里的徐娘，可看着依然春光四射。
　　“恭喜素芝妹妹！”大姐的声音依然圆润响亮，这声音听着悦耳，但我又有觉得有些刺耳。
　　“谢谢姐姐，快过来坐。”袁素芝含笑着把大姐拉到上位坐了。我也有些眼热大姐，大家对她的敬爱都是真的，包括我。
　　“姐姐又是为你老公做好饭才出来的吧？”梁沁蓝问。
　　“可不，今天做的是南瓜小米粥，清炒莴笋片，毛豆青椒，莲子百合肉片汤。各位，汇报完毕。”大姐哈哈一笑。
　　“姐姐，你可是最好的贤妻良母呀！向你学习！”夏涵玉一边为大姐洗碗筷一边说。
　　大姐一笑，凌厉的眼光突然落在我的身上：“美莲，你还在跟他鬼混？”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一股奇热热到了耳朵根。我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以免那四双可恨又可怕的眼睛盯着我。
　　“我告诉你，美莲，你若还是这样子过下去，别怪姐们不理你！你也太不为自己长脸了！你瞧瞧你，哪样比人差？可你就是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人人看不起！……”大姐的声音鞭爆似地炸响。
　　“大姐，别说了……”我听到袁素芝在说，又似乎看到有人扯大姐的衣服。
　　“大姐，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观，各人又有各人的难处……”我有些心虚，但依然梗着脖子辩解。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观？放着自己正当的生活不好好过，跟一个有妇之夫混日子，叫人斜着眼珠子看你，这就是你的生活观？！再说，你自己说下，你都已经是第几个了？你以为你还是青春年少？你不看看你是四十好几了！再这样下去，你的晚年会有幸福可言吗？！”
　　我的心在滴血。没想到平日里温和可亲的大姐，此刻这样毫不给我留半点面子。
　　“你不要说我！你自己还不是家里放着一个，心里想着另一个！”我心中一急，就毫不留情地反击。
　　“美莲你说什么？你不知道大姐有多难过吗？大姐可不是你这样的人！”袁素芝跳了出来。她的眼珠子盯着我，我发现她的黑眼珠现在居然有了一个红圈，像一个魔怪一样可怕。
　　“是呀是呀，美莲妹妹，大姐的情形可不是你这样子，大姐是最好的女人。”梁沁蓝和夏涵玉也一边倒。
　　“好！好！你们都好，你们都是好女人！就是我是坏女人！好了吧，你们都满意了吧？！”我大喊大叫起来。
　　“嘟嘟……”外面有人敲门。
　　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我知道，我们这从小玩在一起的姐妹，就我混得最差，我是命不好，没有你们那样的好运气，有的遇到好老公，有的自己有本事，有的遇到好上级，还有的……”我本想说，还有的遇到好情人，我认为袁素芝就是这一类，听人家闲讲，某顶头上司就是他的情夫，所以她才能春风得意。但是我想起了妈妈说过，狠毒的话不要说到头，要留三分。于是我硬生生地忍着没有说下去了。
　　于是就沉默了。
　　大家都眼神复杂地盯着我。
　　“好了好了，姐姐们，今天是为我的事聚聚，我们就想点高兴的事。说实话，各位姐姐，我袁素芝真的感谢你们，特别是艳华姐姐，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总是鼓励我，让我又能恢复元气。”袁素芝打圆场：“这个社会是很复杂，并不能完全怪美莲姐，不过美莲姐姐，你也要认真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办，艳华姐是为你好。”
　　这个我相信。艳华姐我一直都敬重她，可她今天这样子，我着实接受不了。我呜呜大哭起来。
　　外面又有人敲门，可能是觉得里面出了事。沁蓝就跑出去把那人打发走了。
　　“美莲，不是大姐要当面出你的丑，大姐是忍无可忍了。今天素芝的喜事，本来也不想说，可是，一想到你的事，我都睡不着！我们是姐妹呀！你想想，过去，你的家是多么好啊！你爸爸，名校的高材生，又风流倜傥，你妈妈，漂亮有才，生了你们姐妹俩个，个个都像公主般可爱。爸爸妈妈对你们寄予多么殷切的希望，可你，一直就这样浑浑噩噩，把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对得起他们啦！”
　　“我快五十岁了！不要你来教我！”我又吼起来，眼泪就像瓢泼大雨。
　　说实话，我也不知自己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
　　仿佛是一梦之间，几十年就已经过去，人生打什么要紧？你们过得好，你们就得瑟吧！我过我的困惑日子，碍着你们什么了？
　　我这样想着，哭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