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利夫制衣厂向来就有一个规定。为了预防有些工人中途走人。所以每个月都要从他们发工资中扣除百分之三十工资。再将身份证扣留下来。等到春节前放假再一并还给工人。这样有些人即便想走，也要挨到春节后。春节过后即便有些人不想干了。那时找工作的人特别多。温利利就可以收新员工。这样，不会因为老工人的突然离开而耽误生产。
　　周宏奔波了几天总算见成效了，有一家服装厂答应要他。但这个厂不如亦夫制衣厂规模大，工资自然不如这里。
　　他回到厂里胡青就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夫妇商定，罢工到底实在不行也已找到退路。
　　胡青也想通了，毛美丽那句“滚”字像喉咙里卡了根鱼骨一样让她难受至今。那个女人有事有人，无事无人。就当她是空气，她才不受她的气哩！
　　黎阳和朱小龙都无法说服周宏夫妇上工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温利利，这天温利利和刚从苏北回来的毛美丽一起回到厂里。
　　先开口的胡青提出的条件温利利都没答应，这时，她想到用走人来威胁，就要老板娘结工资。
　　“现在没有，年底拿。”温利利一口堵住了胡青：“这个规定你应该清楚。”立在屋中央的她许久不见对方说话，以为她理屈词穷。就对正在想法说服妻子的周宏道：“周宏，我一直对你们夫妇不错。你老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自己不干还煽动别人也不干？”言毕。她斜眼瞥了一眼一组组长。原来。他曾在同事面前说过这样干下去没意思的话语。被别人听到误以为是胡青从中作梗。“老板娘，这件事与胡青无关是我们自己说出去的。当初在老厂夫妇单干，工资收入高，我们也很满足。便跟着来到新厂。这里的交通不便，环境偏僻，伙食又差。暂且不去说。因为我们出来是为了赚钱，这一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赚钱。哪知自从流水作业后，我们的工资大不如从前了。”
　　聪明温利利明白他的意思：
　　“说来说去，你们无非想单干，单干速度既慢人也累。你们能保证一天能出来这么多的产量？当然要想更好更全面将产量上去了。流水作业对我们利益双方都有好处。希望你们能想通这一点。这只是个过渡期。一切都会好的。你们也了解上海服装厂的内情。哪一家不是流水作业的？”她用那双犀利的眼睛扫视周围的众人。看他们有什么反应，大家都默默地听着。没人再说什么。“你们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还是趁早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吧！”
　　她又将目光锁住一组组长，软下口气，“倘若你们灭掉这个念头。至于个别人细节的调动咱们还是好商量的，我温利利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不过，这里不欢迎动不动便同质检师傅吵架的人。这叫他如何开展工作？”她将这句话提高了五十分贝。
　　“废话少说，我早就厌倦了这鬼地方，周宏你走不走？”胡青突然大声道，温利利的一席话，使她几乎失去理智。
　　“你吓唬朱小龙却吓唬不了我。要走你一个人走，周宏是不会走的。”
　　“你说什么？”她弹跳起来，“再大声说一边。”她怒不可遏，瞪大的瞳仁直刺温利利，“我叫我丈夫跟我一块走，这又错了吗？谁象你那妻管炎的丈夫，任凭你一手遮天。你这种女人无情无义。除了对你娘家人好外，对谁都刻薄无情。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温利利，没有方亦夫哪有你的今天？你只不过是嫁了个好男人。”在场人都被胡青这一大串歇斯底里的咆哮震住了。
　　“闭嘴！”从来没有有人敢这样骂她。她望着越说越激动的胡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是故意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堪？从来没有人这么伤害过她。“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我无情！我刻薄！我靠男人！我有几个臭钱跟你不搭界。而你呢，注定这一生穷一辈子，得不到我拥有的一切，你明白吗？乡下人！”她一只手指着门外，一只手使劲地按着喉咙，“我不想见到你这个泼妇，滚得越远越好，休想我把‘臭钱’给你！”
　　情势已发展到了很严峻的地步，立在走廊里的瑾雨本不想下去，但她很想知道胡青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匆匆地下了楼。她要目睹这次吵架的结果。
　　“天哪！她诅咒我要穷一辈子！这个女人这么恶毒啊！”说着，就“呜、呜……”哭闹起来，“我这一辈子做过什么坏事！被人家赶出去还咒我贫穷一辈子，呜！呜……”
　　黎阳、朱小龙和毛美丽闻讯急急赶来，她走上前，“小姨，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众人默默地为她们让开一条道，温利利愤然瞪了一眼此刻已瘫坐在地上满脸是泪又糊着一脸鼻涕的胡青，“不可理喻。”由毛美丽搀扶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门外，“这种员工早就该开除。”毛美丽阴沉的脸杀气腾腾显得十分吓人。
　　“你懂什么？”朱小龙没好气地冲了她一句。
　　走在最后的黎阳感觉身后有个黑影，猛地一转头，黑暗中瑾雨正用那双异样迷惘且有点陌生的可怕的目光目送他们。就驻足不前。思索着走到瑾雨身边，
　　“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无论发生什么。你要谨记‘身在红尘中。心在是非外。’我要现在的小雨是什么样将来的小雨还是什么样！答应我！”
　　她若有所思地轻轻地点点头答应了。他这才放心地用手扶摸着她的秀发，“回去休息吧！”
　　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赶紧飞。冷静下来，胡青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重要关头丈夫为什么不来帮她？她恨死那个怂恿她去吵去闹的男人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使她意识到周宏当时不参与争吵没有错。因为，没几天那个介绍人告诉他们，工厂现在不要人了。若连周宏也跟着吵那必走无疑。那他们得回苏北老家了。
　　事后，温利利在方亦夫的劝说下也冷静下来。一切还得以厂里利益为重。
　　正因为这场争吵却使所有的人都冷静下来，一切安静极了。就连江水也风平浪静，多日不涨潮。
　　远处的田野，还可捕捉到几处绿色。那是准备与秋天抗争到底的颜色。眼前的景色让人的心不禁愁绪万千。几处绿色让瑾雨的心不由自主地明亮起来。她在为它们顽强的生命力感到自豪。植物能做到生命不息。我们人类为什么不能保持生命中的绿色呢？
　　这种安静的生活让她能够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些问题。
　　车祸出后，谢三吓傻了，受害者的家属不知怎么找到了徐晓冬，面对哭哭啼啼的家属，徐晓冬如万针穿心。他无法面对伤心的家属再也受不了打击，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卷起铺盖行李扔在三轮车上悄悄地离开了租住地。
　　徐晓冬蹬着三轮漫无目的地一路不停地走着，经过大马路又穿过小弄堂，还爬过几座小桥。直到蹬的腰酸屁股痛，直不起身来才无奈停下。他不清楚他现在身处何处？在哪个区？因为这里不常来。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当他感觉疲倦时那些企图忘记了事又重现了。他该何去何从？既然出来就不可能再走回头路，那么他又得重新开始，对！重新开始！他得找个地方落下脚来。
　　自从亦夫制衣厂搬到这里后，徐晓冬过来需倒几部公交来一趟就要几小时。
　　落下脚后，活没有以前多，空闲太多。静下来时十分想念瑾雨和晓秋了。
　　见面后，他没有将之前的遭遇告诉她们，还是滔滔不绝地聊着。瑾雨听晓冬说生意不如从前，感觉到他没有以前那么有朝气，想想晓秋也一直反对他蹭三轮。突然想到厂里最近走了一个小工，不如介绍晓冬来这里做，晓秋一听也十分赞成。
　　对于瑾雨的热心陷入迷茫的晓冬一时回不过神来，他做梦都想和方瑾雨在一起，这些天一个人无聊的日子过怕了。再说这样天天在瑾雨身边，黎阳的机会就少了。正想着方瑾雨已经兴奋地跑出去找朱小龙了。
　　车间里、宿舍里都不见朱小龙的影子，她就奔到裁剪间。还是没见到他，黎阳不知兴冲冲地而来的瑾雨为何事找朱小龙。就纳闷地问。
　　瑾雨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他思忖一会让她把徐晓冬带过来聊聊。
　　两个男人见到对方都有些吃惊，得知徐晓冬对服装业一无所知时，黎阳不禁皱紧眉头。看到他面露难色，聪明的徐晓冬就明白了一切。转身就走。
　　“为什么不要他，现在不是正好缺人手吗？”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一行。”
　　“那我也从来没有做过，你不是鼓励我只要肯学就肯定行吗？”
　　“他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他比我聪明能干保管很快就会上手的。”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地方展示才华，这里不是他施展才华的地方。”
　　“谬论！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要他！”瑾雨气愤地说完，扭头去追徐晓冬了。
　　制衣厂通往小镇是一条窄窄水泥路，若是两辆车擦肩而过的话必须有一部停在边边让对面的慢行而过，因此司机开车时总会减慢速度，即使有行人也是慢行。
　　争吵风波后，制衣厂在安静中又生产了一批成品。再也没有人去议论过去的是是非非。当晚徐晓冬被瑾雨留在厂里就睡在那个已经离开的工人的床上。翌日一大早，徐晓冬敲门向晓秋和她告别。他提出要瑾雨送送他，晓秋会意也鼓动瑾雨送行。路上他们又碰到几个出去玩的同事，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向着镇子走去。
　　徐晓冬很快跟他们熟悉了，一路玩笑着，兴奋时他激动地扭她的脸拍打她的头，逗得那群人哈哈大笑。性格开朗的他似乎忘记了目前的处境。
　　昨晚黎阳接到方亦夫的电话要他去明天市区一趟，每次见面都会讨论服装版型问题。毛美丽则在一旁听着，再帮帮温利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车子越开越慢，司机边握着方向盘边怪嗔道：这些个家伙像笼子里放出的鸟一样，走路都没正形。
　　有些人已经闹到路中央，无奈他只得开始按喇叭。
　　副驾驶室毛美丽好奇地摇开玻璃窗，听到喇叭声的人们自觉地让路，徐晓冬似乎还没有闹够，手还不停地在瑾雨的头上拍着，逗得瑾雨开心地笑着避让着。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这是在麻醉自己！
　　黎阳坐在车上目光也随着嘈杂声循声而去，他身边的朱小龙已经沉沉睡去。瑾雨还没有从中回过神来，就与已经到跟前的黎阳的目光相遇了。一时间她怔愣在那里，黎阳和毛美丽一前一后地坐在车上，不用大脑想都知道他们这是去市区叔叔那，一股莫名的滋味翻涌着。更让她五味杂陈的是黎阳一动不动睚眦她的目光，里面充满了以前不曾见过的东西。恼怒、嫉妒、不满……更有一种似要将她吞噬的架势。
　　昨天的事情她还记恨在心哩！他倒好竟然跟她生起气来？
　　从那晚吵架后他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交谈。直到昨天她想把徐晓冬留下来，他们有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的不愉快。
　　见到方亦夫自然是先谈工作谈服装的版型问题，接着方亦夫告诉他，办理出国的事情很顺利，意大利那边他也已经帮他联系好学校，不久便可成行。让他做好思想准备。
　　这次下车后，毛美丽在办公室里呆了一会便去看外婆了。晚饭后，该交代该谈的事情都已经谈好。黎阳的大脑里还在翻腾着出来时遇见瑾雨的那一幕。心根本就没有安静下来过，趁着夜色便折回厂里。毛美丽今晚不归，正好有机会找小雨谈谈。
　　到厂后直接来到女宿舍，一句也不说撰着方瑾雨的手便走，她感觉到对方的愤怒再也不敢惹恼他，就乖乖地跟在后面，两人来到江边，
　　“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
　　“没啦？”
　　“没了！”
　　“怎么不讲讲去哪里玩？玩得怎么开心？跟他在一起又是怎样的开心？”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大大伤害了她，她拿出倔强的目光迎战。
　　“跟他在一起就是很开心很轻松，怎的？你对他这么感兴趣么？”
　　“别再说了！”他厉声制止她。
　　沉默，沉默地唯有彼此的心脏在跳动，一如安静的江水任凭分秒滑过。
　　“怎么不问问我开不开心？”
　　面对质问瑾雨转身就走。
　　这个动作大大刺激了黎阳，他再次撰住她细小的手臂，撰得紧紧地，给她一种疼痛的感觉。然后迈开长长的双腿便走，瑾雨这时真切感觉到对方内心的愤怒，一旦对方真得愤怒她却怒不起来，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急急地跟在身后。
　　黎阳把她带进自己的宿舍，随即关上门。这才放开她那已经被撰得生疼的手臂。
　　她不停地用另一只揉着被那双大手弄痛的手臂，这时耳畔里已经回旋起《Smokegetsinyoureyes》，当缓慢、忧伤、无奈的前奏回旋时，两颗心早已被吸引到歌声里。歌声里忧伤、无奈在弥漫，心里的忧伤、无奈也在弥漫。倾时将整个空气吸噬！
　　正如这首歌名，他们的目光是迷蒙的。
　　他们问我怎么知道我的真爱是真的，我当然回答内心的感受不能被否定。他们说有一天，你会发觉所有恋爱中的人都是盲目的。当你深陷其中时你已经迷失自己。……他们可以怀疑我的爱，我已经没有爱。现在连爱笑的朋友也在戏弄眼泪，我无言以对。所以我笑着当爱的火焰熄灭时，我已目光迷蒙目光迷蒙。
　　瑾雨完全沉浸在歌声的无奈悲痛中，黎阳背对着她一动不动，活似一雕让她不忍触摸又无限向往拥抱的“雕塑”。
　　他把她带到这里来让她听这首歌就是为了告诉她，他们之间的不可能吗？
　　一曲终了，他还似那尊雕塑浑然不动。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谁都无法掌控自己的感情。三毛是对的，世上没有永恒的爱情只有永恒的亲情！
　　她神情黯然，为自己内心的这份感情做了总结。默然转身准备离去。
　　黎阳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应该是这首《Smokegetsinyoureyes》让他安静下来。
　　“你要走了？”
　　就在她准备离去时，他却打破了沉默。便把身子转向她，一脸的阴郁使她不由地驻足。
　　两人一时默默无语，只用四目交流。
　　录音机里激昂的歌声再响起，她听到这是他不久前让她听的另一首英文歌《Nevergoannagiveyouup》永不放弃你。
　　这次，黎阳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正如歌中所唱，永不放弃！
　　我们已不再陌生，因为我们已相爱。你我都知道规则。而我想你时却内心充满愧疚。你不愿爱别人，而我却想告诉你，让你知道我的情感，我将永不放弃，我将永不让你走！我将永不让你哭泣。
　　她陪着他听完了这首歌，心潮澎湃。他只是默默地凝视她，默默地握着她的手。让歌声表达他的心声，他想她会懂的。她是世间最懂他的人。因为懂得因而怜爱；因为懂得因而不舍；因为懂得因而珍惜，因而永不放弃！
　　“小雨！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勇敢坚强去面对好吗？”
　　“你怎么了？”瑾雨不解地望着他问道。
　　“你先答应我要懂得保护自己，做个坚强的人。就象你喜欢的简爱一样。”
　　“可现实生活毕竟是现实生活，有几人能像她一样勇于面对自己的感情？”
　　“一定要勇敢，一定要相信我！”黎阳重复着这句话，到了嘴边的话再次咽了下去。心刚刚平静，还是不要将出国的事情告诉她。
　　是夜，瑾雨躺在床上，想起了枕头下面的信。
　　就在昨天，她收到了妈妈的来信。妈妈要她尽快和那个所谓的安徽穷小子断绝关系！妈妈怎么会知道她和黎阳的事情？她喜欢黎阳吗？她不敢给自己答案！可黎阳也没有明确表示过态，他们之间还需要赤露地表白吗？那妈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心里乱糟糟，不知怎么给妈妈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