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秋高气爽的日子是三轮车夫蹬车最开心的日子，不冷不热，即便用力出了汗，秋风这么温柔地在身上一扫便将还在萌芽中的汗水“扼杀”，因此三轮车夫们最喜欢秋天了，仿佛踩在脚底的脚踏板也跟着心情轻盈起来。徐晓冬这些日子在思考着如何改变这种传统的苦力生活。工厂主管的话时不时地冒出来，“不好好干活你们这些农民工还能干什么？只有卖苦力的命！”这几年他将这句话牢牢地一字不差地刻在脑海里。如今果真如此，难道打破不了他的“魔咒”？正想得出神，感觉身后有人拽他的衣角，转头看到谢三的大女儿正昂头看着他。小丫头叫了声叔叔他搀起她的小手朝谢三家走去。
　　踏进家门，只见谢三躺在床上，脸上有明显的伤痕和乌青块，他老婆便抽泣边叨叨着，见他进来，谢三老婆又哭了起来。
　　原来谢三被安徽人打了，安徽人一直怀恨他抢了他的活，让他在上海混不下去，临回老家前一气之下把他给痛打一顿，扬长而去。床上的谢三突然大叫起来，在打斗中，安徽人把他推倒在地，使右脚膝盖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这会他感觉膝盖火辣辣地疼痛难忍。
　　得知他没有去医院检查，徐晓冬担心腿骨折了，背起谢三出了门，将他放到三轮车上，谢三老婆抱着小女儿不放心非得同行也上了车。
　　到了医院一检查果不其然是骨折。这下，谢三不得不住院。他的活也没人干，只好托徐晓冬安排人了。这下徐晓冬得忙了，他在医院帮谢三安顿好，就去干谢三的活了。
　　几天下来，徐晓冬还是忙不过来，就把谢三的一个固定的老客户给回掉了，在回绝前他把这个事实无奈地告诉了谢三。
　　这期间，徐晓冬本打算去看晓秋和方瑾雨的计划也不得不取消。他只得抽空去南京路给方瑾雨买了一条牛仔裤，跑了几家店都没有买到方瑾雨身上那种淡色，营业员声称秋天都过去了，寒冷的冬天哪有人穿淡色？在她们建议下买了条深蓝色，当问他买多大的尺寸时，他难为情地比划了半天，根据他的描述，营业员给他拿了条大致的尺寸。
　　晚上在胡二家吃好饭急急回到家，拿起纸笔开始给方瑾雨写了封信。
　　信中先问好，告诉她最近很忙，然后对上次去他家弄脏牛仔裤表示歉意。
　　写到这，如潮的思绪骤然被无情的折断，这些腹稿不知在心里打了多少遍，都可以倒背如流了，为何却写不出来？是因为没有勇气将内心话大胆告诉她，还是怕她回绝？
　　他在狭小的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下定决心，拒绝归拒绝但男人的勇气一定要有，没有勇气的男人还配做男人吗？
　　信中他告诉方瑾雨，她就是他在学校里暗恋的那个女同学，如今在上海相遇却不敢跟她表白。当她第一次和晓秋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不敢相信他们竟然以这种方式再次相逢，由于他的怯弱他甚至沮丧地认为离开学校后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宿命地认为这就是上苍对他的惩罚。然，上苍并没有抛弃他，甚至怜惜他的那片痴心给了他这个机会，这次再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否则就会后悔终生遗憾一辈子。那时的日记里还记载着他当时的一段心情。
　　不知为何，想起她，就莫名的开心，温暖感阵阵袭来。走在浓密树荫遮日的小路上，头脑昏昏沉沉的，心烦意乱…这是咋了？哦，几天没遇见她了。想到这里，心突然绞痛起来…按以往的惯例，应该会出现的呀！不自觉地四处张望，突然，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是她，对，就是她，远远地一个……
　　既然上苍安排他们在异地他乡相逢就是要珍惜这个缘份，他已经错过一次机会这次再也不能错过了，否则此生的幸福将与他无缘。
　　他也清楚那个黎阳也喜欢瑾雨，也清楚目前的他还不如黎阳，不能给她一个完整安定的家，但希望她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打造一片天地来。希望她给他这个机会给他足够时间。信和牛仔裤通过邮局不日将送达方瑾雨的手中，信邮出去了，意味着将他的心邮了出去。他在脑海里想象着方瑾雨读到这封信的种种可能性。不知是不是自己希望得到的结果，一切唯有等到她的心的反馈才清楚。不管怎样！他都要把这封信邮出去，哪怕方瑾雨拒绝他，选择黎阳！他也要让自己明明白白地活着。再者，就是她暂时选择黎阳，他也不会放弃。因为他相信他才是这个世上最爱瑾雨的男人，才是上苍派来照顾她爱护她一辈子的男人。
　　小巷入口处的马路上，意外看到谢三嫂在和几个上海阿姨聊着，走近一听原来那天安徽人就在这里打了谢三，目睹的阿姨都觉得那个安徽人太野太厉害，谢三老实无用。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停。正聊着，不远处又走来一个中年男人，他不屑地认为，苏北人从解放后来上海打工就一直卖苦力被人瞧不起，总算在大上海扎根生存下来。如今的苏北人同样被人瞧不起，上海人觉得他们穷，缺乏奋斗精神，只知卖苦力赚钱，还常常被外地人欺侮。
　　徐晓冬默默地听着，内心仿佛有座火焰山沸腾着，苏北人原来在上海人的眼里居然是如此不堪？正心绪难平地听着。谢三嫂看到了他，走过来跟他打招呼。
　　谢三嫂告诉他，他们全家准备回老家了，现在谢三不能干活在这里处处要花钱，还不如退掉房子回家去，反正没几个月要过年了，等过好年再打算。
　　不久徐晓冬蹬着三轮车送走谢三全家，回到家。意外收到方瑾雨的回信，结果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对方既没有接受也没拒绝而是认为他在开涮她，根本不相信他在学校就喜欢她。倘若如此为什么不来找她？
　　徐晓冬这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是该庆幸对方没有拒绝他！然也没明确接受他！
　　谢三的遭遇，马路上听来的一席话和方瑾雨的信搅得他难以入眠，使他整日都处于疲劳烦乱状态。他腾不出心也不知怎么跟方瑾雨解释，加至活太多就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每晚用酒精麻醉自己，喝醉了什么也不用想，好好睡一觉了。就是在这个时期他学会了喝酒。
　　每年冬季尤其春节临近是服装厂最忙碌的日子，工人们甚至连夜加班为了把成品推到市场，老板也趁着春节之际大赚一把。
　　当然年前各行各业都忙碌，徐晓冬也是忙得顾不得思考什么，尽管这个冬天特别寒冷，但也被繁忙的生活冲淡了。
　　返乡大潮来临了，今年的车票比去年还难买到，这次他和胡二几个轮流吃着寒风顶着寒潮，冻得瑟瑟发抖，鼻涕纵流地双腿冻僵走路都不利索地排队，总算买到了回苏北的长途车票，一年一度的春节来临，返乡的打工者显得格外兴奋，天还没露出亮光就起床收拾好行李早早地来到车站，又在天寒地冻中等了一个多小时，车子才在灰蒙蒙的天气下开出。记得去年回家下雨，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据报有雪，果然车开了不久上空真得漫天飞雪了，驾驶员只得慢速前进，一路颠簸着，无孔不入的寒风象刀刮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积雪越来越厚，一个白天的“爬行”，不管怎样，离家总算越来越近了。然，车就在靠近家的邻近城市不动了。原来，雪大路上积雪深厚，车子无法正常行驶，前面的车居然抛锚。一路望去除了白雪皑皑就是一排排的车龙。整个世界感觉仿佛冰窖，就连心也体会不到一丝的暖。车上的人们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坐车上，而是被扔在冰窟里。车子在暴风雪中静静“安睡”了几个钟头才缓缓地朝前挪着，很多父母兄弟姐妹得知大雪封路担心得不顾寒冷纷纷跑到路边翘首等待。直到夜晚八点后才盼到亲人们的身影，一颗悬挂的心才放回原位。冻僵的人们回到家就洗了一把热水脸，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暖了胃后才感觉身体的温度回升。
　　寒冷加至心情低落使徐晓冬不想出门整天就躲在被窝里，甚至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发小家也懒得去。直到晓秋来拜年，晓秋告诉他，她不久前才从方瑾雨家回来，方妈妈催促她快点找婆家结婚。
　　听到这里，徐晓冬再也躺不住了，霍地从被窝里钻出来。问道：她怎么说的？
　　“她只是说她还小不想这么早结婚。”
　　徐晓冬听完总算稍微舒了口气。
　　“她跟那个黎阳现在怎么样？”
　　晓秋一屁股坐下，将发生在瑾雨，黎阳和毛美丽之间的一切告诉了他。只听得徐晓冬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跑到毛美丽那里，将她狠狠揍一顿。她怎么这么可恶？在学校时怎么看不出她是那种人！
　　“你对瑾雨到底说了些什么？她说你没事消遣她，还说有空找你算账呢！”
　　“啊！她真这么说的？那怎么办啊？”徐晓冬急的干瞪着表姐。先前对毛美丽的愤恨也逃之夭夭。
　　“看你急的？”晓秋笑望着他，“不过她是笑着说的，你不应该担心瑾雨，我倒是担心那个黎阳。毛美丽之所以打瑾雨，就是因为黎阳喜欢瑾雨。”
　　“那她没说以后不理我吧？”
　　“放心吧！她还夸你会买衣服，那条牛仔裤尺寸正好，颜色她也喜欢。”
　　“王晓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得我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
　　“嗬！你也有害怕的时候，终于找到你的克星了。这些日子我们都忙死了，哪有时间跟你扯闲篇？不过也好，就得让你尝尝这种滋味，谁让你小时候那么嚣张欺侮我们的！”
　　“你放心好了，只要她不讨厌我不拒绝我！我一定会把她从黎阳身边抢过来的！”
　　姐弟俩正说笑着，晓冬妈突然进来告诉他有个叫谢三的来找他。
　　这下徐晓冬再也不能呆在床上了，为了表示感谢晓冬在上海对他的照顾和帮助，谢三还特地买了礼送来。谢三告诉他，过完年他准备学驾照开四轮去，蹬三轮太辛苦了，他希望晓冬也考虑考虑。
　　得知方瑾雨的态度后，徐晓冬如释重负地将盘踞心头的那些杂念甩得干干净净，他真想立刻跑到方家找方瑾雨好好谈谈，可他没有这个勇气，其实更多的是怕这样做会适得其反。让方瑾雨的父母知道了，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他只得压抑住内心的感情，等到回上海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真难熬啊！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起她。更难过的是奶奶天天在他跟前念叨要他快点找个媳妇。这不，年前妈妈已经四处托人帮他找了。还真有人相中他了，就等他回来跟人见面了。
　　为了逃避父母奶奶逃避和那个没有见面的女孩见面，年初六一过，他就买票准备回上海，等到妈妈联系好明天见面时，他已经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一大早就跟奶奶妈妈告别了。
　　服装厂每年要放假到过了元宵节后才上班，那几天的日子真难熬啊！简直就是度秒如年，每天不是吃就是睡，直盼到晓秋和方瑾雨回上海。
　　冥冥之中，徐晓冬在毫无预兆的状态中和黎阳遭遇了，那天在外滩时，他们曾见过面，当时他站在毛美丽旁边，毛美丽也没有介绍他。他还以为是她的男朋友呢！这些日子通过晓秋的描述，终于理清了方亦夫、温利利、毛美丽、黎阳和瑾雨之间的关系。黎阳给他感觉清瘦高大，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气。事实上黎阳和他是性格迥异两种风格的男人。当黎阳看到方瑾雨和徐晓冬在宿舍里操着苏北话又说又笑时，一声不吭转身欲离去。
　　瑾雨问他怎么了？黎阳住脚并没有回头，停顿了一会，他本想找瑾雨聊聊这些日子的苦闷的，现在看来……想到这他拔腿继续往前走。
　　瑾雨望了望晓冬，追赶了上去。
　　谁知，黎阳并不想理她，将长长脖颈留给她说了一句，“回去陪你的小同乡吧！”
　　方瑾雨怔住，目瞪他离去。
　　徐晓冬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掏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踩踏着，谈兴正浓的瑾雨见到黎阳居然放弃一切追上去。说明在任何时刻都把他看得很重要。
　　是的，尽管黎阳也是外地人，但他有一技之长。而且视他如子的老板还要送他出国深造，还要给他在上海买房。就这些比他强多了。
　　他一个蹬三轮的能给方瑾雨什么？只会让她跟着到处打工，居无定所。
　　待瑾雨回到宿舍时，却见晓冬一步步朝门外走。任凭她怎么叫毫无反应。直到出了大门，方瑾雨才追上他。
　　从对方急切地眼神里他看到了关切，不平的心总算有了些许安慰。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方瑾雨的思想彻底被两个男人打倒了，他们俩都怎么了？原来看似大大咧咧的男子汉有时心思比女人还细腻，心眼比女人还小啊！
　　徐晓冬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整整两天，他都在思考着原来那个主管的话，思考着自己的出路。
　　不久后，谢三敲响他的门，直接把自己来意说明白，原来他马上要拿到驾驶证了，准备跑长途运输生意，可手头紧买卡车的钱不够。他来找徐晓冬想和他合伙买车跑，也算他投资。谢三先开等到他学会业务多了两个人就一起跑。
　　徐晓冬一想这个主意可行，再说这点积蓄闲着也是闲着。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考虑能够赚更多的钱，他也听说过很多人开始扔掉三轮开始跑起四轮的生意了。
　　他和谢三两人就这么合伙买了辆车。这天去刘老板那里的时候，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刘老板一听笑着说他正准备跟他说这件事。他认为徐晓冬这么吃苦能干就应该闯出一番事业来。
　　谢三因了亲戚的关系很快找到了活，刚刚学车没有多长时间在对方的催促下就这么贸然上路了，当徐晓冬算好多久能把买车本钱收回，多久盈利，在与三轮告别的同时，他得找个人把顶替自己把固定的活干了。
　　徐晓冬在憧憬着未来发展，正在美梦进行时，一场意外很快将梦击得肢无完体。
　　新手上路总不免紧张，尤其遇到突发情况，谢三这么一紧张就完全失去控制方向盘的能力，眼睁睁地看着车轮撞倒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