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旧历新年在人们欢呼的问候声中度过了，那种佳节的祥和与欢乐并没给另两个家庭带来多少欢声笑语，相反这段福美的时光倒像是升空绽放的璀璨烟火一样，只是那么一亮一灭，便消失的一干二净。冬日暖阳高照，人们还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家家户户的饭桌上还陈列着美味佳肴，迎接拜年的远亲近邻。
　　正月初四这天，大玲带着娘和妹妹踏上了南下的客车，进京给大兰子查病。二玲头次出远门，既担心娘的病情的严重性，又惦记黄明玉大棚里的事情，所以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三人之中最沉重的一个。小的时候她总是恨娘，她与姐姐同样是娘生养的女儿，为什么在娘心里却有着天壤之别的差异，她不理解。现在看着娘骨瘦如柴的样子，她有些说不出的心寒，小时候与娘结下的恩恩怨怨此刻早也忘的干干净净。
　　大兰子并不知道她有病，大玲说要带她出去旅游，大兰子还直埋怨女儿瞎花钱。现在的她似乎在什么事儿上都能糊涂，唯独在钱上面马虎不得。前两天她还从柜底翻腾出二东贩粮时候的一本陈年旧账，算了好几个白天，娘她说等儿子回来得跟他念叨念叨这一年下来的花销。当年她是村子里唯一念过高中的女人，埋怨窝囊鬼崔占海娶她只看中了她的美貌，没能耐像儿子一样赚回一本大账来给她算。
　　姐姐天生就是没心没肺的人，娘都成了这个样子了，年三十儿她还是跑出去玩了一宿的麻将牌。五更烧旺火放花炮的时候她才回了家，衣服还带回了男人身上特有的烟草味道。今天临出远门儿了，她又把过年置买下的瓜子装了一包，说坐车上吃，不晕车。大兰子和二玲坐在一排座位里，为的是好照顾她，大玲被孤在了另一排座位里，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
　　姐姐今天嗑瓜子很讲究，她从不要瓜子碰到她红亮的嘴唇，每次先是把几颗白玉般的牙齿兑上缝，去接住她兰花指手里的一枚枚瓜子，这样她就不怕把唇膏蹭掉而染上黑乎乎颜色。每次吃罢的时候，她还要用纸巾抹抹嘴角，再去擦她细长的手指，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细致慎微，深怕细亮的嘴唇与美艳的指甲上残留一点儿不干净。
　　在家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个样子，虽然她的脸一日要洗三遍，可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好几个礼拜才换洗一次，非得等到里里外外的衣服没得换了，她才有了该动手洗洗衣服的念头。有几次，她把她的胸罩与内裤都穿过了，一想起这些，二玲就想骂姐姐是假干净尿洗锅。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温室大棚，想到了黄明玉，他们已经有十多天没见面了，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两个棚里的韭菜又该上市了，菠菜与小白菜也该栽种了，春节以后这些蔬菜都是紧俏货。自己亲手种下的几株紫甘蓝，也不知长成什么样子了，只想做个试验，有几次她还梦到紫甘蓝长得又圆又大。
　　此时她突感鼻腔里有喷嚏鼓噪，赶紧低下了头，双手将口鼻掩住，随后两声脆响，喷嚏打进手心里。和女孩子们一起玩耍的时候，都说这心里要是叨念一个人，立刻打出的喷嚏，就代表心上人在另一头也正叨念着你，很灵验的。难道黄明玉这个时候也在叨念自己吗？她脸颊立刻有一种发烫的感觉，跟着湿了眼睛。
　　她想到了黄明玉的种种好以及温室大棚里的一段美好日子。开始后悔当初不该选择让时间去冲淡两家的恩怨，她又一次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回到了老路上。现在两家恩怨不但没能消除，而且又加剧了一层，她和他这辈子算是有缘无分了。直到此时，时间不但没冲淡两家的恩怨，倒是把她冲昏了头，现在也只能抱有一线冥冥中的等待了。
　　叶梅一定是他的女儿了。这是她在医院里见黄明玉最后一面的时候，从他眼神里看到了最诚实的结果。叶梅的浮现，就像姐姐设在她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不但打乱了她的生活，而且也给她和黄明玉的情感方面画了个圆满的句号，迫使她去无条件的服从一切，。
　　想过了这些，二玲把眼睛安安静静的闭上，平静安神的样子，表明她已经默认了一切，心里不再抱有任何幻想。那如梦如烟的往事将是她心口上的又一道伤疤，不经意间她把自己又伤得太重。感情出现危机，往往是一个人最意志消沉的时刻，二玲也是一样。孤独、无助以及那难以割舍情感，同一时刻都潮水般的向她涌来，挡也挡不住。
　　见不到崔二玲，黄明玉心发慌。冥冥之中他觉得二玲那天说的话有些蹊跷，在他心里，他对二玲的爱是坚不可摧的。他知道二玲的为人，她不会轻而易举的相信任何人的谎言，包括她爹娘以及那个不靠谱的大玲。他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情远远超出了他们之间个情感界线。
　　妹妹今年再不出外了，她要帮着哥哥料理温室大棚里的一些事情，这不光是爹娘的意思，也是她自己的决定。她从小调皮任性，长大了虽说成熟了许多，但在某些事情上还是有些任性霸道。刚一回村就跟二玲闹起了不和，后来大玲闹出的事情，他受了牵连，她对二玲及娘家的人更是由怨生恨，在对待二玲的事情上更是百般羞辱刁难。
　　一直以来，黄明玉认为二玲依然决然的要选择离开他，跟妹妹有着直接关系。可通过出院这些天的观察，妹妹不但不在憎恨二玲，而且言语间透露出她对二玲的一些怜悯之情。妹妹讲诉了她崴脚的事情，以及她们那次在温室大棚里的彻夜长谈。听过了妹妹的倾诉，黄明玉又像是重新认识了一回二玲，他的心里再也仰止不住浑身热血沸腾的激情，他决定不能放弃这段感情，他要以沧桑男人的稳重和踏实去呵护这个曾经受过伤而现在又要逃避一切现实的弱女人。
　　有了这个下定决心的想法，他把一线希望寄托在了妹妹身上，希望能在妹妹的相帮下，继续保持二玲在温室大棚的位置。面对哥哥速见成效的想法，黄明丽有了质疑，重招二玲进温室大棚做工她并不反对，唯独她不能接受的是她不能进黄家的门。妹妹提出了二玲致命缺点：她不会生养孩子，这千年留下来的古训，他黄明玉扛不起来，爹娘也决不允许他无后的不孝。
　　先招二玲做工定下后，妹妹说，不知二玲姐是否还愿意回来做。看着妹妹迷茫犹豫的神色，黄明玉骤见喜色的眉头又有了愁云，二玲在医院留给他的强硬态度又浮现在了眼前。他很想扭转这个僵局，便决定让妹妹去家里和二玲商谈此事，如果二玲心还充着那份情感，他想她万万不会拒绝。
　　妹妹带回了二玲进京给大兰子看病的消息，黄明玉一个愣怔，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妹妹问他要打给谁，他说，“二玲啊，问她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瞒着不说。”
　　“哥！你昏头了，人家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你说？别打了，人都走两天了，到那头，长途加漫游，她是不会开机的。”
　　妹妹的话音刚落，他贴近耳边的手机已经响起了对方关机的回复，他慢慢的将手放下来，心里无比的失落又没了主张。
　　“哥，要我说二玲姐这样做的对，毕竟你们俩没有结果，长痛不如短痛。一切都会过去的，分开了，你也好好考虑考虑，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儿。”黄明玉没再说什么，一头转进了温室。没有经历过爱情滋味的人，是无法知道他此时此刻的痛苦，正像妹妹说的后半句话一样，一切都会过去的。
　　失恋的人会觉得日子荤素无味，黄明玉就是这样重感情的人，打从二玲不在温室做工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意志消沉，没有了锐气。大棚里的活大多落在了妹妹和爹娘身上，由于经营不善，效益一直没有见长。张金娥看到儿子整天愁眉不展，心里也不怎么好受，想想刚开始建棚那阵儿，儿子东跑西跑，有着坚强积极向上的乐观人生。可是现在人不但变得心神不定，而且还外加了痴迷妄想的征兆，她真害怕儿子再转进了当年的痛苦中不能自拔。
　　她跟丈夫去商量是不是该把二玲叫回来的事情，可是还没等她把话说出口，一提二玲，丈夫就吹胡子瞪眼的把她顶了个灰头土脸，而且还骂她这是吃饱了撑得慌，还嫌麻烦事不多。实在没办法，她心疼儿子，哭了。丈夫骂她头发长见识短，如果她要是管着点儿子，儿子何能挨那一刀子，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干嘛非得跟他家伤风败俗的女儿趟洪水。
　　一连半个多月过去了，二玲陪娘看病回来了，大兰子的病有了好转，都放了心，一家人又快乐的像过了个新年。叶梅开学的日就要到了，大玲这几天看上去并不乐观，今天一大早她站在院子里打电话，提到了钱这两个字。功夫不长，黄明玉手里拎着两盒营养补品和一箱纯牛奶走进了崔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