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

　　莫平叫王嘉在他边上坐下，问他：“这次考试准备得怎样了？”
　　王嘉低着头，搓着双手。“我怕考不好。”
　　“我没问你怕不怕，我只是问你准备得怎样了？”
　　“还可以吧。”
　　“那你为什么就一定认为自己考不好呢？”
　　“我不知道。”
　　“你本来就不是一个不自信的人。你看，自从上学期以来，数学都进步了，还怕英语考不好？它可是你的强项！”
　　“大概是上次没考好怕的。”
　　“怕的？还男子汉呢。有人说，困难就像晨雾，你进它就退；你退，它就进。何况，对你来说，英语本就不是问题。”
　　“老师，你真的那么相信我？”王嘉抬头看着莫平，认真地问道。
　　“当然。”莫平看着他，很认真地回答着。
　　“那我试试吧。”
　　“行。只是考试时要认真些，仔细些。”
　　“好的。”说着，王嘉就站起来。
　　莫平拍拍他的肩膀，叫他一定要相信自己。再一个，去教室时把江民叫来。
　　待江民来了，莫平对他说，这个学期努力多了，但是要记住，千万不要让老毛病抬起头来。还有，上次三项考试没考好，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交代完毕，又让他叫丁姿艳过来。进来时，丁姿艳先看了一眼在看书的覃思，然后在莫平桌边站住，笑道：“莫老师，你找我？”
　　“嗯。我想问问，三项高考，你复习得怎样了？”
　　“还行吧！信息技术和通用技术，该记的我都记了。”
　　“习题呢？”
　　“这几天我一直在做。”
　　“那么，英语听力，怎样？”
　　“我也在努力着，我觉得比以前好多了。”
　　“是么？可别骄傲自满！”
　　“哪儿呀？我成绩又不好，还能骄傲自满？”
　　“还有，上次那种事再也别发生了。”
　　“莫老师，你别提那件事好不？”丁姿艳嘟了嘴，嗔怪着。
　　“好，我不提。不过，那件事是警钟，你得一直让它响在耳边。还有，一模考试，你进步多了，我对你将来考上大学，很有信心，知道吗？”
　　“知道了，莫老师。”丁姿艳笑着跑出办公室去。
　　这事被刚上楼来的慧萍看到了，她就进办公室去问莫平。“丁姿艳干嘛那么高兴？”
　　“我说她一模进步多了，要她好好准备三项考试。”
　　“哦，我倒差一点忘了，我也得去找几个学生谈谈。”说着，她就去办公室，先后找了郝向上、梅青青，还有其他几个上次考得不是很好的学生，叫他们要认真、仔细应考。最后找了潘恩。
　　“潘恩，上次听力你考了几分？”
　　“21。”
　　“那这次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广播播放的听力练习，基本上能有二十七八。”
　　“你记住，考试时一定要做到认真，心无旁骛。”
　　“我会的，老师。”
　　“潘恩，车祸处理好了吗？”
　　“这个星期天，我们去交警队处理过了。”
　　“对方赔了你多少钱？”
　　“我爸说别人钱也不好赚，况且，我也只是肋骨有些裂痕，问对方要了500元营养费。”
　　“500元？”
　　“嗯。我爸本来还想不要的，后来又说，这事不吉利，得问对方要几块，权当消灾。”
　　“你爸真是……”
　　“怎了？”
　　“你爸真是一个好人！寒假时，我碰到了送你去医院的那个刘老板，他说你爸还送他一筐脐橙，表示感谢。”
　　潘恩听了，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慧萍又问道：“潘恩，一模你没考好。而且，近段时间，一直精神不集中，你有心事吗？”
　　“没……没有！”
　　“我不信，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真的没事，老师。”他看着慧萍，眼睛不断地眨巴着。
　　慧萍见门开着，就去关上。然后重新坐下，很诚恳地说道：“潘恩，我知道你在恋爱！”
　　“没有！”潘恩红了脸，否定着，但是语气并不坚决。
　　“你和俞烟在谈恋爱，对吧？”
　　“没有！老师，我真的没有！”这次，潘恩说得很肯定。
　　“从去年学期结束那段时间开始到现在，你们一直走得很近，不是恋爱吗？”
　　“老师，我没有和俞烟谈恋爱，我向你保证！”
　　“潘恩，你和俞烟是我最喜欢的学生，要是毕业了，看到你们在一起，我不反对，也许还会很高兴。只是现在就要高考了，我不想你们受到影响。要知道，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人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不是用在这儿，就是用在那儿。”
　　“老师，我实话实说吧，这和俞烟没关系。”潘恩看看慧萍，低下头，轻轻地说道。
　　“那和谁有关系？”
　　“和谁都没关系，我只是喜欢俞烟。有时，连上课也想着她。”
　　“那她知道这事吗？”
　　“我想，她不知道。”
　　“你认为这事影响了你的学习没有？”
　　“应该有一点。”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不过，我会尽量克制自己的。”
　　“让她坐得离你远一点怎样？”
　　潘恩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好吧。”
　　“平时，你也尽量少和她接触。想她的时候，就看看书或去走廊、操场上走走。”
　　“好的。”
　　潘恩离开办公室之后，慧萍心中甚是纠结。潘恩是一棵好苗子，假如能恰当引导，他会考上好学校的。可是，单相思是痛苦的，而且，离高考只有78天了，这事不解决定然会影响到他的升学。可怎么解决呢？找俞烟？俞烟不喜欢他的话，叫俞烟当面拒绝，快刀斩乱麻，也不失为一种策略。可是，如果，俞烟喜欢他，这事一挑明，岂不犯了大忌？思前想后，她无所适从。她知道，俞烟最好的朋友是梅青青，且把梅青青叫来，先探明情况再说。
　　于是，她再次叫了梅青青。“青青，老师问你个问题，你得实说，好吗？”
　　“什么问题？你问吧。”
　　“你觉得俞烟和潘恩有没有在谈恋爱？”
　　“老师，我说了，你别告诉潘恩！”
　　“那当然。”
　　“他们没有谈恋爱。但我知道，潘恩喜欢俞烟。”
　　“俞烟呢？”
　　“俞烟？我觉得应该没有。在我面前，她从来没提过潘恩。”
　　“那……我知道了。你去给我把俞烟叫来。”
　　梅青青去了不久，俞烟来了。慧萍同样关了门，并让俞烟和她面对面坐着。
　　“俞烟，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而且爽快的人。今天我就不遮遮掩掩、直接问了，你和潘恩在恋爱吗？”
　　“没有。”俞烟看着她，很冷静地答道。
　　“那么，你喜欢潘恩吗？”
　　“我喜欢他的努力、朴实、内敛。”
　　“你知道他喜欢你吗？”
　　俞烟不免低了头，轻轻地说道。“我不知道。”
　　“那我实话和你说吧，潘恩喜欢你，而且，这已经影响到他的学习了，我希望你能帮帮他。”
　　“怎么帮他？”俞烟红着脸，抬起头来。
　　“直接去告诉他，你不喜欢他，让他断了念想。”
　　“老师，直接去告诉他，他要是因为痛苦而更加消沉了呢？”
　　“我了解他，他不会的。他内向，所以，一旦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的话，他会主动放弃的。”
　　“那好吧，我答应你！”
　　“待三项高考结束后再和他说。他自然会有几天痛苦的，但时间应该不会太长。还有，我打算给你换个座位，离他远点。”
　　“老师，我觉得座位换不换倒没关系。至于事情，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看着俞烟离开办公室，慧萍内心仍然不能平静。她知道，这事一天不解决，她就一天不会得到安宁。
　　3月22日，早上上课，下午邀请校长书记在三项高考动员会上讲了话，交代了安全、考试纪律及注意事项后，学生们去一中考点熟悉考场。
　　3月23日第一场是英语听力，俞烟由于不参加考试，一直和慧萍呆在一块儿。待潘恩从考场出来，她就要潘恩和自己一起回学校。潘恩问为什么，俞烟说到学校再告诉他，潘恩只得和她一同回了学校。
　　到了教室，俞烟让潘恩在她对面坐了，问道：“听力好考吗？”
　　“还可以。”
　　“你觉得有多少分？”
　　“27，至少有25.5。”
　　“吹牛吧？”
　　“你知道我不吹牛的。”
　　“下个星期，对过答案就知道了。”
　　“你叫我到学校有什么事？在别的地方不能说吗？”
　　“我问你，你喜欢我，是吗？”
　　“我……”潘恩红了脸，然后侧过脸去，不说话。
　　俞烟看他这样子，就踢了他一脚。“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喜欢我？”
　　“嗯。我喜欢。”
　　“转过来说，我没听见。”
　　潘恩只好转过脸来，看着她。“我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直率，能干，办事果断，还有……”
　　“什么？”
　　“漂亮。”
　　“真心话？”
　　“真心话。”
　　“那么，你认为我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
　　“要是我不喜欢你，这就是单相思了，对不？”
　　“嗯。”
　　“一个人喜欢什么，却又不大胆去追求，你认为他会得到他想要的吗？”
　　“不会。”
　　“你不是说我办事果断吗？那么与果断相反，办事优柔寡断的人，我是不会喜欢的，你应该知道吧？”
　　“我保证改掉它。”
　　“还有，吴老师说过，近段时间你学习不用功，而且，一模也退步了，老实说吧，我一定要以我最大的努力，考上我能考上的尽可能好的大学，假如你考上的大学和我相差很大的话，你以为我会喜欢吗？”
　　“我保证考上我能考上的尽可能好的大学，最好能超过你！”
　　“空口无凭。”
　　“我写保证书！”说罢，潘恩就回到座位上，开始写保证书，写好以后把它交给了俞烟。
　　俞烟看过之后，说道：“你就用这么普通的纸写一张保证书交给我？”
　　“那你说用什么纸写？我就只有这种信笺了。”
　　俞烟就拿出自己写日记的活页笔记本，从中抽出一张印有玫瑰花的粉色信笺，让他再抄一遍。
　　“粉色，还玫瑰花，太女人气了。”
　　“我喜欢！”
　　“那好吧。”看着她，潘恩笑了。然后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抄着保证书。
　　待他抄好，俞烟拿过来，再看一遍，重新夹回笔记本，然后放进抽屉。“你记住，我喜欢你是有条件的。”
　　“我知道。”
　　“还有，我们仍然保持现有的距离，除非问问题。从今以后，你帮我复习巩固数理化，我帮你复习语文英语。每天复习什么科目，什么知识点，我们得订好计划，懂吗？”
　　“我知道了。高考说明拿出来，我们现在就开始制订计划。”
　　俞烟一边拿出高考说明，一边看了看墙上的闹钟。“都快一点了，我们先吃午饭吧？”
　　“你吃什么？我去小店买。”
　　“随便。”
　　“好嘞。”潘恩高兴地答着，一边哼着王力宏的《爱的就是你》出门去。俞烟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笑了。
　　十几分钟后，潘恩拿了两份炒面，两瓶矿泉水上来。吃过之后，开始拟订计划。待事情做好，已近四点。
　　“你今天回家吗？”
　　“我不回去。待会儿青青就回来了，我说过和她一起复习的。你呢？”
　　“我本打算回去的。不过，我可以打电话和我妈说，我不回去了。”
　　“你每周六都回家的。今天被我叫来，大家都知道，要是其他同学看见我们在一起，就要说闲话了。”
　　“那好吧，我回去。”
　　“今天，我们就按计划行事。”
　　“好的。”
　　“明天下午早点来。如果天气好的话，我和青青都在小花园复习的。”
　　于是，潘恩整理好书包，和她告别。
　　俞烟和潘恩一起走的时候，慧萍是看到了的，但是，她并不知道俞烟会怎样与他说那件事，也不知道潘恩听过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整个周末，她都忐忑不安着。老实说，她喜欢这两个学生，她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可是感情这事，又在临近高考这节骨眼上，她不得不狠下决心。周日，到了学校，又通过两三天的观察，她并没有觉出潘恩有什么异样，俞烟也一样，他们之间既没有更加亲密，也不见得有疏远。她想是不是俞烟临阵退缩，没把事情挑明，就去找了俞烟。俞烟告诉她已和潘恩明明白白地说了，她问潘恩有什么反应，俞烟说好像没什么。她不放心，又去找潘恩。潘恩说经过周末两天的思考，他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件事了，叫老师放心。慧萍感动地差一点流下泪来。她向潘恩解释，其实她也是不得已，潘恩说他知道。当潘恩回教室去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慧萍觉得，潘恩虽然不爱说话，但毕竟也是个沉稳的人。
　　潘恩走后，她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复习计划。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她猛然想起，今天本来打算去晒被褥的，临近清明，连续阴雨，难得有这么一个晴天。于是，就出办公室去。
　　在楼梯上，迎面遇着一个提着一篮水果正上楼来的小伙子。那人头发染成淡淡的黄色，一只耳朵戴一枚耳钉，穿着花哨。她心想门卫真是的，这样的人也放进来。出于本能，她稍微靠边了些，好让对方过去。
　　没想到，对方在她面前站住，叫道：“吴老师！”
　　“你是……”她有些疑惑地站着，却想不起他是谁。
　　“我是苏文博，09届三（4）班的。”
　　“噢，苏文博？……”当时，慧萍跨年级教学，苏文博，她确实教过，但是在印象中，苏文博并不是一个勤奋的学生，吊儿郎当的，成绩也不好，只是高考时通过作弊勉强上了二本，进了一个比较差的综合性大学。
　　“你们班主任陈老师调到一中去了。”
　　“我知道。不过，今天，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慧萍觉得有些惊讶。
　　“我今年大学毕业，是来实习的。”
　　慧萍只好与他一起去办公室。苏文博把水果篮放在桌上，在她旁边坐下。慧萍问他要不要水，他说不要。
　　“你读的是师范？”
　　“不是。”
　　“那你怎么来学校实习？”
　　“你知道，我成绩不好，公务员不可能考上。我妈说，老师工作稳定，想让我教书。教师资格证我已经拿到了，接下来是准备参加招聘考试。我想如果有实习经验，应该对我有所帮助。其实，我倒宁愿打工去！”
　　“那你打算考哪一门学科？”
　　“相对来说，政治历史我不太喜欢，理科类基础又差，我找你是想以后教语文。”
　　“听说招聘考试也不容易。”
　　“没关系，我们有熟人。”
　　听了他的话，慧萍都有点哭笑不得了，但又不好拒绝。“既然是实习，到时我就得写指导师意见，写了之后，还得学校盖章。这就是说，学校不同意的话，即使实习了，也是没用的。”
　　“我已经找过孙校长，是他叫教务处让我来找你的，你是组长嘛。”苏文博笑着，露出两排黄黄的牙齿。
　　“那好吧。我带你去高一备课组。”
　　“不能就跟你吗？”
　　“我们高三，全是复习课呀？况且，现在都快高考了，做练习的时间有可能更多些。”
　　“复习课听几节也是可以的。”
　　“但只听复习课怎能叫实习呢？我带你先去见见高三语文老师，然后去高一。”
　　苏文博答应了，于是他们就去大办公室。一路上，她又交代苏文博，真正来学校实习，就得像个实习生的样子，衣服穿整洁些、朴实些，不要染发，戴首饰。苏文博一一地答应着。
　　到了大办公室，除了覃思，其他语文老师不在。她本想把苏文博介绍给覃思的，没想到，他却拿出一包中华去分给在场的男老师。大家都说不抽烟，他就把烟放他们桌上。涂丛夹着烟放在鼻上嗅嗅，苏文博就拿出打火机要给他点上。
　　涂丛指指墙上的标语。“我们这儿是无烟办公室。”
　　“哦，那你随便。”然后，他去到覃思桌边。
　　慧萍给他俩作了介绍。
　　苏文博笑道。“这个大帅哥，我认得，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当初，我们班女生最感兴趣的事，就是站走廊上议论他。”
　　覃思笑笑。“总被别人议论，应该不是好事。你叫……苏文……纨？”
　　听到这话，慧萍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苏文博就纠正说：“我叫苏文博，知识广博的‘博’，不是苏文纨。覃老师，苏文纨是谁？你的朋友？这个名字我好像很熟。”
　　“不是我的朋友。只是过去有一段时间，我曾经迷上过她。”
　　“哦，我知道了，你的小情人。”苏文博看着他，点着头，很暧昧地笑道。
　　“不说这个了。”慧萍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去高一吧。”
　　“待会儿。”苏文博伸出左手阻止她。“覃老师墙上贴了这么多东西，让我看看是什么。”说着，他走到覃思身后，弯着腰看覃思贴在桌边墙上的便利贴上的话，一边读着。“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百姓与领导的区别：一是匆匆忙忙早餐后去早读，一是悠悠闲闲早读后去早餐。”“考务会时，一领导宣布：若无人替换，监考老师不得私自上厕所；否则，算违纪并加扣考核分。每场考试少则1.5，多则2.5小时，领导什么时候来是不确定的，而且，来时，也不见得有尿意。无奈，身为下贱，且又寄人篱下，事不由已。由是，每当见着领导过来，就想上厕所来着，即使没有，也要去硬挤出几滴来。由是，便落下一个条件反射的病根，一见着领导，就想尿尿。”读罢，笑道：“覃老师，你倒是一个愤青呢。”
　　“不敢，您老过奖了。”
　　“哪儿呢？你看：‘百姓与领导的区别：一是匆匆忙忙早餐后去早读，一是悠悠闲闲早读后去早餐’，生活写照吗？”
　　“我可没说。”
　　“还有这张，”他指着关于监考的那段言论，“我觉得这段话虽然夸张了些，但和欧•亨利的《小公务员之死》很是相像。在强权统治的社会里，小人物总是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正因为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所以得胆战心惊地活着，以至于吓死了。文学是生活的反映，欧•亨利的另一篇小说《警察和赞美诗》中，主人公为了进监狱，不惜牺牲名誉去犯罪。当时吴老师上这篇课文时，我总觉得是虚构的，可前几天看了一则新闻，说湖南有一个人故意在公交车上放火，目的就是为了进监狱，因为他好吃懒做……”
　　“苏文博，我们走吧。”慧萍催促道。
　　“好的，我们走。”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对覃思说，“覃老师，我再找你聊。”
　　待他走后，覃思苦笑道：“再找我聊，我宁可呆厕所不出来！”
　　“谁叫你是帅哥呢？大家喜欢嘛。”
　　“改天他来的时候，叫他黏着你好了。”
　　“我找女朋友都没时间，还黏他？”涂丛说着，又顾自玩游戏去了。
　　“看看，这样的人也将成为我们的同行，可见中国的教育是真的出问题了。”艾学兵说。
　　“记得八八年参加高考，全国统一卷，总分640，我们省文科本科线496，理科本科线510；地区师专，即现在的市师范学院，录取分数是470。看看现在，750的总分，文科二本四百三四，理科二本四百都不到。而且，我们以前考试根本没人作弊，现在呢？手机、纸条、手势、四处偷看……进了大学，又不好好学习，不是谈恋爱，就是考证。教师是这样的地位，好学生当然不会来教书，甚至二本的人都不愿教书了。不需经过正规的师范学习，只要能考上教师资格证书，就可以成为教师，我们的教育不出问题才怪呢。再说，像我们遂阳师范，那里招的学生，大多数我们二中都考不上，他们毕业以后，也去教书。有的关系好，还可以进入县里最好的小学，想想都难过！”
　　“莫老爷，别叹气了，你还没想通吗？”
　　“我不是为自己叹气，是为我们的中国，为我们的下一代！”
　　“哟，还忧国忧民呢！”
　　“覃思，你倒学会冷嘲热讽了。”
　　“不是我刻意去学会的。我们得学会自嘲，自轻自贱，不然，这日子怎过？想想看，我们教的学生，有几个是努力学习的？可我们能看不起他们吗？到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肯定要比我们混得好！记得上一届的一个学生，成绩很差，后来连看带抄，考上了专科，学的是兽医，你们知道，两年后他出来在哪儿上班吗？他有个当大官的好老爸，现在供电局呢，敢情那里都是畜生呀！”
　　听罢，大家都笑了。之后，艾学兵说道：“作为教师，我们只有尽自己的良心，尽自己的努力去教学生。已经是2013年三月底了，我们省也算是全国最富裕的省份之一，我们的工资呢？我工作十四年，莫老爷工作二十年，我们第一学历都是本科，我不到一千八，莫老爷大概也就两千多些。如果爱的不是这份工作，早就辞职了。现在，随便哪儿打工，比这当教师工资还低的，又有多少？人家公务员实行阳光工资，到底阳光不阳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义务教育实行绩效工资，且不说比我们早一年，就是发到手也已经两年了，我们呢？”
　　“说到绩效工资，倒让我想起了网上看到的一则模仿《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短文，我背给你们听听：‘银子几时有？巴眼望青天，不知能涨多少，到手是何年？我欲悄声问问，又恐他人笑话，细想心真寒。仿佛总是梦，何奈有人谈。心欲静，波澜起，催人烦，不应有诈，何故总许空头愿？人有妻儿老小，家需酱醋油盐，此事古难缠。但愿人长久，多加几吊钱!’”
　　“绩效工资，会计已经在算了，说最迟放假前有发。”
　　“你哪儿听的，涂丛？”陈霞问道。
　　“前几天去会计室拿工资条时，会计说的。”
　　“但愿如此吧。”爱欣悲伤地笑道。
　　正说着，莫平的手机响了，是刘欲鸣的电话。
　　“周末到我这儿来喝酒，怎样？”
　　“有好事呀？”
　　“没。朋友送了几斤狗肉，叫你来叙叙。”
　　“行。”
　　“顺便把家龙的外甥也叫上吧。”
　　“那我问问，他来不来。”莫平挂了电话，对覃思说刘老板请他喝酒，去不去。覃思说周末有事，让他代自己谢谢刘老板。
　　周六晚，莫平去了深篮冷热饮。欲鸣见了，便问道：“陈霞怎没来？”一边叫艾倩把锅端来煮上，一边给莫平倒上自酿的杨梅酒。
　　“她不吃狗肉的，还说我们俩都属狗，怎么能吃呢？我就说，属狗的不能吃狗肉，那么属鸡的就不能吃鸡肉，属猪的就不能吃猪肉啰？她就笑笑，只是叫我别喝醉就行。”
　　“家龙的外甥，那个叫……叫什么来着？他不来吗？”
　　“叫覃思。一个星期，我们只有一天休息。年轻人，还不回家粘着老婆去？”
　　“那倒也是。”欲鸣笑道。“上次来时，他说考公务员，已经考过了，怎样？”
　　“据他说，还行吧。他自身素质不错，又好学。如果考上公务员，就又少了一个好老师了。”
　　“又说这话。二中这种学生，是不是好老师，不是看老师的专业素养，得看他是不是善于管理。而且，这管理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管理，说得通俗些，是看他够不够凶！素养越好，在二中这种地方就越委屈，因为那根本就用不上！”
　　“你说得对！所以你不教书了。”
　　“我不教书，原因你是知道的。况且，现在的二中根本就没法和那时比！倒是难为你了，凭你的水平，在一中也算是优秀的，无奈只有在二中教教普通班。”
　　“别说了，喝酒！”莫平把余下的酒全喝了。欲鸣又给他满上，他也不拒绝。
　　“你知道吗？陈甫得了胃癌，已是晚期了。”
　　“听说过，但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我的一个朋友在医院工作，告诉我的。”
　　“看来真是善恶有报！想当初，他是怎样的阴险狠毒，动不动就提校长负责制，最终还不是他自己最早因为男女关系离开二中的？后来的赵校长，动不动就聘任制，言外之意就是你若不听话，就不聘你！最终又是他因为金钱关系被双规，离开了二中。现在的土行孙，去年发一个文件，说实行考勤制，在规定时间内不在学校就算缺勤，即便生病，一个月请假也不得超过两次。没想到，文件下发的第一星期，他就住院了。只是那些狗腿子，在校领导在岗情况公布栏上给挂出了出差的牌子。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他就多了个绰号叫‘出差’。将来，他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既然知道如此，那就放宽些心吧。我们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得懂得照顾自己。”
　　“是呀，我们得懂得照顾自己，我们已不再年轻。志向、前途，早就离我们而去了。现在，我唯一挂念的就是女儿，我希望她不会像我一样落魄。”莫平喝一口酒，对欲鸣说。
　　“我也这样想。不管艾鸣还是刘展，我只希望他们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现在，读书已不是唯一出路，能不能找到工作也不是一张文凭就能解决的。只要他们喜欢，他们就会去钻研；会钻研就应该有一份不错的职业。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即便冷门，混口饭总是容易的。”
　　“说到底，有多少人不是在混日子呢？特别是上了一定的年纪，你不想混也得混了。记得有一次学校里一位同事问我高级评上了没，我说评上了。他就说，那么你应该没有什么好追求了吧？我说，不是我没有追求，而是在二中你无法有追求。所有的荣誉，全是土行孙说了算。即便要求民主推荐，他也只是把自己看中的推荐上去，然后贴一张公示，说经过大家推荐，某某某被选上了什么什么。你说我还有什么追求呢？那人听了便不说话。”
　　“好了，不说这些，我们喝酒。”
　　“喝！为孩子们的美好未来干杯！”莫平说，然后，碰杯，喝酒，吃菜。
　　“喝！为陈甫陈校长到了癌症晚期干杯！”欲鸣说，然后，碰杯，喝酒，吃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杯，我一杯，就这么喝着。不觉间已是十点，看看莫平已醉，欲鸣说得休息了，一边打电话给陈霞。
　　“我没醉，还要喝！”
　　“你是没醉，但我醉了。”
　　待陈霞来时，欲鸣向她道歉，说让莫平喝醉了。又交代她别责怪莫平，他是因为伤心才喝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