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徐晓冬在家里待到过完元宵节就买了车票返回上海，在上海又休息了两天开始拉活了，春节一过，春天就迫不及待地朝人们含笑而来。春风这么笑盈盈地一撸，冰雪融化，种子发芽。再这么荡几荡，一个春花烂漫、绿意盎然世界便呈现在人们眼前了。申城的大街小巷，巴掌大的梧桐叶随风摇曳，翠绿欲滴。路上的行人已经褪去冬日的厚装，而他在拉着一车货时，外套早已扔在车上，即便一件毛衣也蹬出了一身汗。这天一趟活拉完，他把车停在他们几个人常休息的一条僻静的小马路上。春天的午后，阳光慵懒散漫，坐在顿觉困意浓浓，情不自禁打起盹。直到春阳沉沉西归，没有了阳光庇护的身体顿感凉意才从睡梦中惊醒，伸伸腰直起身子。这才起身回家，没走多远却听到有人叫他：晓冬！徐晓冬！定神一瞧，晓秋仿佛从天而降。他惊讶地问她怎么会在这里？晓秋将一包东西往他车上一扔，告诉他包里是换季的衣服他回上海时匆忙忘了带。晓冬妈就托她带来了。按照他留下的厂地址晓秋找到厂里，正好被厂里胡二亲戚看到，便又将现在的地址告诉了她，于是就带着同事穿过七拐八拐的小巷，问了很多人，总算找到了他的住处，却是铁将军把着破门。后来邻居告诉她们在哪里可以找到他，正找过去正巧碰到了他。
　　“累死我了！”晓秋把沉重的包袱扔到车上后，感慨了这么一句。
　　“快上车吧。”
　　话音刚落，走累的晓秋已经爬上了三轮车。却见旁边的同事迟迟不动。
　　“快上来啊！”晓秋催他。他这才注意到晓秋身边的那个女孩。当他看到整张脸时，仿佛间心脏停止了工作，赖以生存的氧气瞬间抽空般呼吸难耐。眼珠定格在眼眶里似画家笔下的特写。
　　“晓冬！晓冬！你怎么了？”晓秋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她是…”他醒悟过来的第一句。
　　“方瑾雨，厂里的同事。”
　　“你们先走，我跟在后头。”被叫方瑾雨的女孩突然笑望着他用苏北话说了这么一句。他的心砰地撞击着，是她！就是她！那眼神和一直定格脑海中的回眸无异，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靥。时常在梦中出现的女孩在现实生活中出现。上苍真是太眷顾他了！
　　“怎么啦？上来呗！”他的心依然无法平静，目光痴迷，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生怕自己产生了错觉。
　　“抓紧时间啊！”晓秋也在催她。
　　瑾雨困难地挤出一点笑容，用手扶着车一条腿伸进车上开始往上爬，然而，另一条还没有上来的腿很不合作，就是上不来。
　　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坐船摇摇晃晃地差点掉水里，后来想到坐船就害怕，现在让她第一次坐这玩意，还真有点害怕。在老家时，她就胆小害怕尝试没有尝试过的东西。不敢爬树不敢游泳不敢坐船，现在这玩意当然也不敢尝试。
　　徐晓冬只得刹好车，从座凳上跳下突然拦腰将她抱起，女孩特有的体香滋悠悠地钻进鼻孔，流动的长发“吻”得鼻尖毛毛虫般酥痒。脸红燥热得烫心，还在心空里响雷似的震击着，似要将整个心空炸飞。一切来得太突然，连他自己也解释不了自己瞬间的行为。
　　方瑾雨坐定后，心惊又心疑地望着他。直盯得他刚刚褪去的红再次火烧般疼烫。他不自然地撸着头，傻笑着说道：
　　“原来你是不敢爬上去，我…我只好抱你上去了。”
　　“你慢点哦！我害怕。”方瑾雨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还说人家不敢上，谁让你搞这破玩意来接我们？”晓秋不满地看着他。继续说下去，“人家在上海呆了一段时间是又胖又白，而你呢！黑得象条泥鳅，比上学的时候还黑。”
　　徐晓冬被表姐的话噎住，他感觉身后的一双清澈的眸子默默地注视着他，现在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皮肤晒黑吹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难道自己给身后的她也是留有这种印象？除此外他的虎背熊腰是不是也给她一种壮实的印象？让他看起来更显健壮。倘若她跟表姐一般将焦点聚集在黑肤上，那么他是一丁点的机会都没了。
　　徐晓冬把方瑾雨一个人留在家里就拉着晓秋去买菜，路上他不停地打听方瑾雨的情况。问得晓秋不耐烦了就反问他，“你不是很反感外婆给你找老婆吗？反对相亲吗？说要自己找，我才不会不识趣呢！瑾雨来上海比我早，比我熟悉这里路况我怕迷路就把她拉来了。”
　　听来表姐的一番话，他沉默了，原以为晓秋是奉奶奶之命在服装厂帮他找女朋友呢！这次他倒是希望这样。可事实并非如此，心头冒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开春的第一茬韭菜又香又嫩，晓冬称了半斤又割了一块瘦肉准备炒韭菜，杀了一条花鲢鱼，头尾炖粉皮汤当中段买点香菜红烧。还称了几只鸡蛋买几只青椒炒一炒。
　　煤气灶放在外面搭建的简易棚里，三个人屋里屋外地忙着，择菜洗菜淘米做饭，很快几个菜便搞定了。
　　吃饭时，晓冬终于鼓起勇气问起方瑾雨是不是和他在一个学校念过书，得到确切的答案后，他激动地连夹在筷子上的青椒都掉了。脸蹭地又涨红起来，没错！她就是校园里他偷偷窥视的背影。那个时时在梦中出现的女孩。心似狂潮般冲击着大脑，只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伊人却飘然来身处！他们聊了很多校园时的生活和趣事。
　　吃好饭三个人又坐着聊了一会，聊起服装厂的生活。晓秋问他到底做什么的？被他一句话岔开，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又继续聊了一会，晓冬便将两个女孩送到车站。看着她们上了车，嘱咐注意安全不要乘过头就回了家。这一夜注定无眠了，躺在床上，思绪翻江倒海地一阵阵涌来。起初想的最多的就是今天和方瑾雨的重逢。原来她叫方瑾雨，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至今他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学生时代暗恋的女生，时常在梦里出现的女孩突然从天而降？他使劲地掐了掐脸，痛得难以忍受，这才相信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夜，静谧无言。
　　思想，如潮翻涌。
　　隔壁飘来甜美的歌声骤然打破了夜的宁静，想必房东大哥下班回来。只要他下班必会传来邓丽君的歌。侧耳聆听，甜美优雅的歌忽忽悠悠地钻进心里。
　　心里有一个谜，不知如何说起，梦里有一个你，我的心又起涟漪。心里我问自己，是否能忘记你。梦里再见到你，我不能没有你……
　　难怪房东大哥如此热爱邓丽君的歌，这不真唱出他的心声嘛！他立刻被这首歌吸引了，静静地凝视听着。眼前回放着抱方瑾雨上车的瞬间，那种感觉此一刻无以言述。仿佛全世界所有的幸福汇聚而来。
　　一曲终了，夜复又万籁俱静。思想在神游中得到畅快满足后不得不回现实中。想起了表姐问他做什么工作的，被他刻意躲避了，为何？因为不想别人知道他是个车夫，就连父母也被蒙在鼓里。当初他是跟着上海一家工厂到乡下招工的队伍来到上海，谁知做了没几个月，看不惯主管趾高气扬的态度还将“乡下人，乡下人”整天象必不可少的餐食一样放在嘴边。有一天因一件小事终于和他爆发了舌战甚至差点发生肢体冲突，幸亏被拉住。他早已不想受气受管制一气之下离厂不干了。在胡二这住了几天，后来胡二就建议跟他一起买个三轮车拉活，一个月下来，收入也不比厂里少。他想了想觉得这条路可行，出来就是赚钱的，干什么不都一样。
　　既然晓秋找到他了，隐瞒不是长久之计，要不要将实情告诉她？然而方瑾雨一出现完全扰乱了他的思绪，他决定不再想这个问题，走一步算一步。
　　徐晓冬揽活不管路远路近，钱多钱少，都会爽快答应，他是这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与其没活时几个人在一起晒太阳闲聊扯淡或者打牌不如去拉一趟活，路远钱少人是累点。毕竟钱也是赚到了，积少成多嘛！再说这样对上海大大小小的路熟了，结识了很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慢慢地也积累了一些客户资源，那些批发商和零售商都喜欢叫他拉货。有时他来不及拉就将活给胡二他们做。
　　一大早，徐晓冬在弄堂口买了大饼油条，吧唧吧唧地几大口就将其消灭到胃里去了。昨晚虽说没睡好，精神依然很好。他决定先将昨晚思考的事情先放一边，一门心思干活。到了批发市场，刘老板笑着跟他打招呼，告诉他这趟货送到哪里。要他送完马上回来送第二家，今天他这里有好几批要送，就不要再接其他活了。他一听不能啊！其他几家也是老主顾了，历来如此怎么能够失信？刘老板得知情况后，沉思片刻，近来他的生意越来越好，得要个象徐晓冬这样一个固定的拉货人，否则不能确保货能够按时发出去。他给徐晓冬提了一个建议，希望他们长期合作。徐晓冬一琢磨认为值得考虑考虑，刘老板接下去要求他早点给个回话，没意见的话他们签个合约，徐晓冬点头应允，先解决今天的事情，就回头找胡二商量先把今天的活忙完，胡二手中的活也多，他们便分摊让每个人都多拉一趟这样刘老板那里和固定几家要拉的活都解决了。
　　忙活了一天，歇下来时两腿真心酸。躺床上眼睛眨巴眨巴瞪着木梁再次失眠了。有一个思想在脑海中慢慢酝酿便逐步成熟起来，就翻身起了床去找胡二。胡二一听他的想法觉得是个好主意，只是担心其他人肯加入吗？他信心十足地说，只要他胡二先同意，其他人由他去动员说服。
　　这里有必要提一提胡二，徐晓冬能够干上这一行应该得益于他。胡二是徐晓冬以前厂里一个叫小胡的同事的堂哥，刚来上海那会，一天厂里放假，小胡就拉徐晓冬跟他一起去找胡二，那时的胡二已经做了两年蹬三轮的车夫，和徐晓冬是一个县城却不是一个镇的老乡。那天几个人边喝边吹牛，徐晓冬觉得和胡二挺聊得来的，很投缘。因此和厂里闹翻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胡二。在胡二家住了几天就跟着他蹬起了三轮满上海飞了。
　　他连夜找了几个自己忙不过来就给拉活的几个人，那些人一听说徐晓冬要组建一个三轮车队，有固定的活拉。再想想平时徐晓冬为人豪爽，有活时也想到他们就高兴地答应了。几个大老爷们最后坐在一起进行了约法三章，一旦接到活不许因各种原因推脱，不管活重路远挨到谁就是谁……他们只管按分配干活，起初几天虽说有点混乱，但也相安无事地按照规矩做了下来，大家也渐渐地适应了这种小组分配活的模式。很快进入有条不紊地状态，一段适应后，大家的空余时间也多了起来。除了那几个固定的老生意，也会在半路中拉点急活。这时闲下来的徐晓冬又思想开了，他感觉就这几家还远远不够，就托刘老板帮他再揽点活，自己也会跑出去跟一些老板沟通。
　　一个月下来，算算收入，明显比以前高出很多，大伙心里都挺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