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铿锵有力

　　“婶，求你了！把钱还给我吧，那是我向大伯借的，我有钱了一定加倍偿还！”
　　“哼，我家可没钱借给外人，要钱找你爹去！”麦芒踢了一脚扯住她衣襟的骆云，“你给我滚开！”
　　“婶子，求求你了，把钱还给我……”骆云仍旧拽着麦芒的衣襟乞求着。
　　“春燕，把钱还给云儿吧，那是江龙借给他的！”骆半仙听到院子里的异动，走出屋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压抑着胸中的怒气说。春燕是麦芒的真名。
　　麦芒气呼呼地瞪了骆半仙一眼，没有理会，脸上全是厌恶之色。骆半仙在方圆百里是个很受人尊敬的人，除了小时候，一辈子几乎没看过白眼，突然受了这种窝囊气，他哪能忍受得了，怒气顿生，几步赶到麦芒的身边，“啪！”，一个大嘴巴子抽到了她的脸上。
　　“啊嘿嘿，我没脸活了呀，我不活了！”麦芒捂着脸颊，涕泪横流地哭喊：“你打呀，有种你就打死我！”
　　麦芒的话激的骆半仙热血上涌，颤抖着抬起手来，指了指放泼的麦芒，气得面如死灰，憋着一腔怒火，拳头攥的咯嘣响。骆半仙正憋着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看见骆江龙从屋里走出来，倏然抬起手在他的脸上“啪啪”就是两巴掌。掌风过处，骆江龙已倒于地，脸颊上印着五根红肿的手指印，嘴角溢出殷红的鲜血来。骆江龙捂着火辣辣的脸，默默无言地站起来走进屋去，他知道平时看起来一副慈眉善目的骆半仙，一发火那就是雷霆之怒。
　　骆半仙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吓坏了不依不饶的麦芒。他把骆江龙那样一个结结实实的汉子，一巴掌就撂倒在地，若是一掌搁她身上，够她喝一壶得了，心里一阵害怕。他这是杀鸡儆猴啊，打的是骆江龙，震慑的是她啊，她若不识相，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之前听说过骆半仙是个练家子，一直没亲眼见识过，这次所见可吓着了她。只见他的手倏忽一挥，骆江龙就结结实实地躺在地上了，那红肿的像被蜜蜂蛰了一样。骆半仙可不是好惹的，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立马跪倒在地，眼泪鼻涕地赔起不是来：“爹，儿媳知错了，儿媳知错了，爹，儿媳以后再也不敢了……”
　　见麦芒认错，骆半仙也就借坡下驴，他是一个很温厚的人，通常不会和小辈计较，这一次是麦芒的行为太过分了，触怒了他。看着站在院子里眼泪汪汪不知所措的骆云，眼里满是慈爱，牵起他的手向上屋走去，安慰道：“云儿，跟爷爷去睡，明天爷爷给你想办法！”
　　骆半仙住的上屋，是一间从黄土壁上凿出来的窑洞，只有一扇小小的没有玻璃的窗子，十字相交的窗棂里，风飕飕地吹进来。骆半仙摸黑点燃油灯，昏暗的黄光顿时照亮窑洞的黑暗。屋内的陈设简陋，一张八仙桌，旁边摆放着两口用麦秸编制的装粮食米面的缸，上面贴着代表着年年有余的剪纸，骆云认得那缸和剪纸都是奶奶骆大娘做的。
　　自骆大娘去世后，这屋子他就很少进来过。骆大娘活着时，麦芒摄于她的威严，为人还算和善，即使讨厌他们这些小孩也不敢当着她的面给他们摆脸色看。在一众孙子中，最淘气的是他，骆大娘最疼的也是他。看着屋里的旧物，他的心里一阵难过。
　　“过来云儿，你看这是什么？”骆半仙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看见在骆半仙的手里拿着一块翠绿的雕刻成人形的石块，像绿色的冰块散发着清冷的光。那人相是一个盘腿打坐，笑口豁开的和尚。
　　“爷爷这是什么？”
　　“啊哈，这可是个好东西，是爷爷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这是玉弥勒，等明日我去换成票子，你就有钱上学啦。”骆清河摩挲着那冰凉的玉，神情极是喜爱。那玉承载着他童年时所有的美好回忆，父慈母爱，爹教他习字练武，娘教他吹笛奏曲，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真的？”骆云难以置信的看着骆半仙，高兴的热泪盈眶地说，“爷爷你真打算卖了它呀，那可是你的宝贝哎！”
　　“爷爷怎会骗你呢！看你这么喜欢上学，爷爷打心里高兴！”看着骆云凝重而忧郁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骆半仙觉得自己也高兴了起来。他从骆云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不服输的、坚韧的性格，多像他年轻的时候。那时父母惨遭横祸，他仅仅只有八岁。母亲惨死，父亲一去杳无音信，直到后来才知为了给母亲报仇也死在了那些贼人手里。他是怎样活过来的啊，一个活在父母温暖双翼下的八岁的孩子！突然没有了娘的慈爱，没有了爹的关怀。他以为自己活不了，可还是凭着一腔不服输的精神，艰难地长大了，最后也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儿孙满堂了。
　　
　　翌日，骆清河一早便去了乡镇街。学校已经开学了，他怕骆云焦急，打算早早的把玉卖出去，换成钱交给骆云去上学。他认识一位地下倒腾古董硬货的人，那人人称朱三，就住在乡镇街上。
　　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多少人，有几家店铺的大门敞开着，店铺的主人正在洒扫着。看来是他来的太早了吧，骆半仙精神抖擞地走在街道上，看着熟悉的街景，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那时的街道还没有这么繁华，可逛街的人倒也不少。他和她的缘分，就是从这条街上开始的。那时他还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她是一个十四五的姑娘。他第一眼就看上她了，后来他偷偷地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人，她果断地答应了。
　　骆半仙找到朱三时，他还在睡觉。骆半仙说明了来意，给那人看了一眼手中的物件，那人目放精光，立即就从炕上爬起来了。朱三从骆半仙手中接过来仔细端详了片刻，知是一件珍贵器物，单看那玉的成色就极是上乘，再看那雕刻更是不凡。一般的人家，绝对是没有这么珍贵的器物的。那人认识骆半仙也有些年月了，虽说对他的为人甚是敬佩，可不敢相信这东西会是他的。那人不好意思直接询问，含蓄的问道：“骆叔这器物看着有些年月了，想必伴您也有些时日了吧，您就舍得？”
　　骆半仙是个聪明人，听出了那人的言外之意，嘴角微微上扬，心道，“好你个鬼精的朱三，是在套问器物的来历吧！”但他不好点破，说道：“是啊，是有些年月了，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舍是舍不得，孙子读书没学费，只得换钱了！”
　　朱三爱不释手地摸索着骆半仙的玉器，眉开眼笑。这次他可捡着宝贝了，那玉器少说也得三四百年的历史。他虽读书不多，眼力还是不错的。倒腾地下生意这么多年，见多识广，好东西逃不过他的眼睛。
　　“骆叔真卖了？”看着骆半仙盯着玉弥勒不舍得目光，朱三生怕他反悔，反问道。
　　“卖！”骆半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铿锵有力地说。
　　“好！”听骆半仙说得这么坚定，朱三开心极了。爽快地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来，数了几十块递给了骆清河。笑呵呵地说：“骆叔，我朱三并非不是那种不识货的人，你的物件远值这些钱，不过我手头不宽裕只能给你这些了。这样吧，这东西就当典当在我这儿了，您有钱了随时来赎。”
　　骆清河淡然一笑，心道：好你个猴精的朱三，这是打定了注意拾便宜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不卖吗？况且他还不得不卖！他也知道，那玉弥勒的价值远非朱三给他的这些，若不是迫于无奈，他怎会卖了自己珍爱了一辈子的东西呢，那可是爹娘留给他的念想啊。可当他想起骆云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时，他别无选择。
　　他年轻时只能靠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可云儿就不同了，与他相比他要幸福许多，即使当爹的不管还有他这个爷爷护着。想到这里，骆半仙下定了决心，收起了朱三递给他的几张纸币。
　　骆半仙望了一眼，朱三拿在手中喜滋滋地观摩的玉弥勒，那个他已经失去了的爱物，鼻子里突然一酸。本以为年上古稀，舍得二字看开了，物件虽然珍贵，但它永远只是个物件，可若让它用在该用的地方，失去了也不亏。舍一物件，换来云儿的未来，这便是得。可面对已失去的爱物，他还是很舍不得。走在回家的途中，他感觉自己的腿脚都有些酥软无力了。失去总是痛苦的，即使是对已入迟暮之年的老者。他握了握怀中的纸币，情绪上莫名的怅然。这一沓子钱，不出意外，够供云儿上完中学的了。
　　当骆半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把学费递给骆云时，骆云捧着手中的纸币嚎啕大哭了起来。对骆云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惊喜，怎不叫他激动呢。绝望后的希望总是更加的叫人珍惜，况且这个希望对他是多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