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苦命女人强硬撑起一片天

　　当一阵秋风将田野吹得金黄，将树上的叶儿吹得精光之后，冬天降在了大地上，这个冬天我感到特别的冷，也很孤独。这个家，也显得冷清了许多，大哥在县城住校读书，每个星期六下午回来，星期天下午回校，往日一日三餐同在一个桌上吃饭，夜里同在一张床上睡觉，我们在一起嘻笑打闹，在一起谈天说地，日子过得是那样的充实，那样的快乐，而现在，我感到是那么的空虚。我想念着大哥，盼望着星期六快快到来。
　　在这个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更紧了，继父和母亲起早贪黑不停地劳累着，农田里、河坝头、家里面，他们累弯了腰，仿佛老了许多。为了我和大哥能读好书，他们几乎是在拼命，一个目的，那就是满足我和大哥生活和学习上的需要。大哥读高中，花费很大，经常要交什么资料费、试卷费、生活费等乱七八糟的钱，每星期再节约也得用二十元钱的生活费。大哥每次回家，母亲尽量买点肉或炒几个鸡蛋改善一顿伙食。大哥从不提生活费的事，但母亲总是在他出家门的时候塞上二十元钱到他的衣包里，并叮咛道；“一定要吃饱饭，别饿着肚子！”大哥总是红着眼圈离开家。
　　下雪了，先是飘着细雨，雨中夹着细雪，后来鹅毛大雪漫天的飞舞起来，从早晨一直下到天黑也没停，那树上挂着雪花，房顶上、田野里铺满了白雪，整个大地象是披了件白绒绒的衣裳。在我们这里，能下这么大这么长时间的雪真是稀奇，我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下这么大的雪，所以下午放学后便有意放慢脚步，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悠悠晃晃地回到家。
　　“啥时候就放学了，咋这个时候才回家？”一进家门，母亲有些责怪地问道。
　　“我走得慢，边走边看下雪。”我答道。
　　“唉，你看你这一身的雪！”继父拿着一条热毛巾一边递给我擦脸一边拍打着我身上的雪。母亲便端菜盛饭叫吃饭了。因为今日下雪，继父和母亲没外出干活，家务事早早就做完了，所以才会有这么早的晚饭。
　　“又要考试啦？”继父往我碗里拈了块炒鸡蛋问，“能考好成绩吗？”
　　“现在还不敢说，不过我会尽最大努力的。”我答道。
　　“唉，”继父叹了口气，“这日子咋就过得这么快，又是一年要过去了！”说着，他盯着我笑道：“长高了，长大了，都快十一岁了，明年就该读四年级了。”
　　“是呀，大哥明年都读高中二年级了。”我答道，“爸，你真是心细呀，我的年龄和读几年级了你都记得那么清楚。”我笑着说道。
　　继父喝了一口酒，没说话，皱起眉头象在思考着什么。我猜测，继父一定在想，我和大哥一天一天的在长大，这个家的担子也会一天一天的更加沉重，他在为我和大哥一天一天的的长大而高兴，也在为一天一天增大的负担而犯愁。继父又喝了一口酒，摸了摸我的头说道：“娃呀，又要过年了，今年，可能要委屈你了，怕是买不成新衣裳了……”继父那张黑红色的脸露出一种复杂而又歉疚的表情。母亲插了一句：“过几天赵三哥……”还没等母亲说完，继父便一瞪眼打断了她的话：“你扯那么远干啥子嘛！”他又对我轻声说道：“明年吧，爸一定给你买一套新衣裳。”
　　“爸！”听继父这么一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很亲昵地叫着继父并说道：“哪用得着买啥子衣裳嘛，你看我不是有穿的吗？我这么小穿那么好做啥子呢？再说，我大哥那些不能穿的衣服我穿起来又合身又好看。”
　　继父望着我笑了，这是苦涩的笑。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继父那过早衰老的影子总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为了这个家，他折腾得太苦了。唉，我们这个家呀，何时才能走出艰难的困境！
　　赵家三伯来了，是腊月二十三上午来的，继父拿出用旧报纸包着的一大包钱递给赵三伯。赵三伯从十元的元票数到角票，数了好大一阵子才揣进内衣包笑呵呵的走了。
　　母亲躲在房间里暗自落泪，继父安慰道：“难过啥呢？就已经轻松了三分之一，该高兴才对，明后年呀，把那三分之二还了，我们就全部轻松了，这日子也就好过了，你说是不是？”
　　今年春节，我们家过得没什么气氛，我和大哥门也没出，就在家看书写字，母亲做些家务事，继父只是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在家，从初二开始，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了，晚上很晚才回家，样子很疲倦，但却乐呵呵的。初八晚上，天刚黑，继父就回了家。母亲很快摆好了饭菜，大哥提酒瓶我拿酒杯给继父倒满了酒。于是我们一家人便坐下来吃晚饭。继父大大的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嘴，一摇头：“啊，这酒好香！”母亲往他碗里拈着菜，心疼地说：“多吃点菜吧，你一天到晚的那么累。”继父一拍胸脯：“担心我累垮了？嗨，说实在的，我这身子骨有几人能比。”
　　“你看你，又开始吹了。你就只晓得吹，从来不晓得顾惜自已的身体！”母亲斜了继父一眼，说道。
　　“啥子吹啊，我的身子骨本来就壮实嘛。”继父一昂头骄傲地笑道。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全是十元的钱，“这几天还不错，挣了八十块，来，你管好，后天他两兄弟开学好用。”母亲接过钱怔怔地望着他：“几天就挣这么多，你……”继父一瞪眼：“我知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放心吧，这钱全是我干活挣的，装卸得多挣得就多，人家不愿干的我都包了，当然钱就挣得多了。”他拈了块肉在母亲碗里，“吃饭吧！”
　　第二天上午，我们家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中年男人，他们把母亲叫出门说了几句话。我母亲听后突然大哭起来，解下围腰跑着离开了家。
　　继父死了，因为这几天他卖了两次血，身体太虚弱了。今日在车站装玉米，那一百八十斤一包的玉米压在他身上使他体力有些不支，开始还勉强撑着扛了十多包，当又一包玉米背上背后，他刚迈上跳板，便踉跄着倒下了跳板，沉重的玉米包压在了他身上……
　　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车站装卸队出钱安葬了继父，还给了母亲二百元钱。
　　继父和母亲的三脚架仍立在河坝里，那只钢筛也仍然在三脚架下悠晃着，只是，那三脚架下，只有母亲一个人的身影在不停地转动着。
　　两只燕子前几天飞到了我们家，飞来飞去的忙着不停地从外面衔来泥草在屋檐下筑垒着巢，今天这巢终了筑垒好了，它们高兴得在屋里屋外飞进飞出叽叽喳喳的欢叫个不停，我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书，眼睛却神愣愣的望着燕子。
　　“在想啥子呀，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来。
　　“大哥！”我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好想你啊！”我扑过去把他紧紧抱住。
　　“在发啥子呆呢？”大哥边架自行车边问我。
　　“我在看这两只燕子，它们在我们屋檐下筑垒了一个巢，就高兴得这样边飞边叫，好象是在唱歌。”我说。
　　“哦。”大哥一点头说道，“你晓不晓得，它们这是在欢呼、在庆贺，因为他们终于有了一个栖身的家。”说完，他把书包放进屋里，分咐着我，“你快把作业做完去煮点饭，我到河坝去了。”
　　天快黑时，我刚煮好饭，大哥就肩扛着三脚架手提着钢筛和拿着铁铲的母亲回了家。母亲放下东西就洗手准备炒菜，她从碗柜里拿出一块肉，然后叫我去洗芹菜。
　　“妈，今天有肉吃，你买的？”我很开心的问着母亲。
　　“不是我买的难道是偷的。”母亲嗔怪地笑道，“你这馋猫，净想吃好的。”
　　“嘿嘿，”我调皮地一笑，“我就晓得今天晚上准有好吃的，因为我大哥今天下午该回来。”
　　大哥冲着我一鼓眼一歪嘴做了个怪脸，然后提着桶挑水去了。
　　吃饭时，母亲不停的给大哥拈菜，还唠叨着：“我总觉得你瘦了，脸上气色也不大好，是不是在学校里没吃饱饭呀？”
　　“不是，学校里的饭菜很好吃，我每顿都吃得很饱。我还感到我的身体强壮了许多哩。”大哥说道。
　　“哦，那可能是学习很苦吧，读高中了，功课多，心里头压力也就大。”母亲说道，又突然问：“对了，我好久就想问你，你们学校为啥每个月要补助你一百块钱的生活费？”
　　“这……”也许是母亲问得太突然了，大哥先是一怔，接着吱唔道，“可能……可能考虑到我们家困难吧。”
　　母亲摇着头叹道：“唉，这读书哇，也怪辛苦的，你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我晓得。”大哥一点头答道。
　　“学习还好吧？”母亲又问着大哥。
　　“还可以，上次学校推荐我去参加全市中学生数学比赛，我还得了第一名。”大哥答道。
　　“啊，全市第一名！”母亲惊喜得叫了一声，激动地说，“你看，多用功，多好的成绩呐！”又扭头对我说，“晓林呀，你可一定要象你大哥那样用功啊！”
　　“妈，你放心吧，我会象大哥学的，会象大哥那样用功的。”我答应着母亲。
　　母亲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哽咽道：“他爸呀，你要是能看见这两个娃这么用功这么听话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