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52)

　　是不是要回复焦仲良？绿茉有些纠结。其实，焦仲良的短信很简洁：“绿茉，我们见面谈，好吗？”有些低声下气似的，一抹诧异从绿茉的眼睛里掠过去，莫名其妙的，她有些莫名的复杂的感觉，似乎难过中间参杂着些微的心疼。心疼？绿茉惊跳了一下，好像被针扎了，一双盛满了怀疑的审视的眼睛在眼前熠熠闪动起来，绿茉的脸失去了血色，嘴唇都有些发白。她突然觉得口干得难受，伸手抓起水杯，却楞了一下，杯子很轻，没有水。绿茉有些烦躁，手里拿着杯子站起身走到饮水机跟前接了满满一杯水，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大口水，胸脯子幅度很大的起伏着。
　　一杯水喝完了，绿茉似乎恢复了平静，至少脸上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苍白了。看着手中的杯子，绿茉沉吟着，突然，一阵“嗡嗡嗡”，桌面抖动着，绿茉也微微抖了一下，原本转动着杯子的手停住了，脸上也凝住了，但马上她就伸出手去拿起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家里的，是母亲。
　　“茉茉，最近还好吧？”轻描淡写的声口。
　　“嗯。”
　　“茉茉，”欲言又止，不是母亲平素干脆利落的风格。
　　“怎么了？”绿茉微微攒了眉，“妈，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又顿住了。
　　“妈，到底怎么了嘛？”绿茉有些不耐烦。
　　“哦，哦。”母亲连连“哦”了两声，“没什么，你好我就放心了。好了，挂了。”不等绿茉说什么，母亲已经挂了电话。
　　绿茉攒了眉，母亲的欲言又止更增加了心里的烦乱，但是又不能抱怨什么，毕竟，母亲，还有父亲，总是心疼关心了自己，绿茉觉得鼻子里酸了一下，立刻轻轻甩了一下头，伸手从桌上的纸巾盒了抽出来一张纸在眼角处擦了一下。手机又震动起来，看了一眼，是初蓓。绿茉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接通了电话：“喂。”
　　“绿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非常兴奋的声口。
　　“哦？”淡淡的声口，并没有随着初蓓兴奋。
　　“怎么啦？你？”初蓓敏感地问道。
　　“没什么。你有什么好消息，快说来听。”
　　“哼！”鼻子里重重得“哼”了一声，立刻又换了快心的声音：“我找到工作了。”
　　“什么？”轻轻叫了一声，忙往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反应。“你要出去工作？”
　　“怎么？不可以吗？”有些不快似的，却又带着几分抗议。
　　“没有啦。只是，”咬住了嘴唇，思忖着。
　　“只是什么？”
　　绿茉沉吟着，目光落在台历上，心里滑过去一抹叹息，真快！又到年底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绿茉，你干什么呢？！”有些不耐烦的声口。
　　“哦，哦。”绿茉“哦”了两声。
　　“哦什么哦的呀，你刚刚只是什么呀？”
　　“哦？”绿茉微微攒了一下眉，“初蓓，你是认真要出来工作的吗？”
　　“怎么会不认真？”
　　“那么你是真的不打算要孩子了？”
　　“我出去工作跟要孩子有什么关系？”
　　“初蓓呀，”绿茉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初蓓！真是蜜罐子里泡得太久了，简直天真到不行，“你知道吗？如今职业场上的竞争有多激烈？”
　　“你瞧不起我？”初蓓有些受伤，又不服气，还有些恼。
　　“我怎么会！你怎么会这样想？真是的！”绿茉也有些不快。
　　“好了，好了，我说错话了。你只说刚才你的只是指什么？”
　　“啊？嗬嗬嗬。”绿茉笑起来，“初蓓，我看你还是待在家里好好调养身体，专心想着孩子的事情是正经。”
　　“怎么？你不支持我工作？你怎么跟文涛一样啊？”初蓓很失望。
　　“不是不支持，而是我觉得你目前的工作不是出去工作，而是考虑孩子的事情。”
　　“你怎么跟老古董似的呀！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再想想吧。挂了。”初蓓飞快挂断了电话，甚至“再见”都没有说。绿茉笑了一下，看着屏幕已经黑了手机，刚要往桌上丢，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不自主的又咬住了嘴唇。
　　盯着手机看着，渐渐的，绿茉的眉头舒展开了，停在半空中的手放下来，又略顿了顿，手指在手机键盘上飞快的移动起来。手机屏幕上跳出来“信息发送成功”几个字，绿茉微微笑了笑，立刻又微微攒了一下眉，抬起手拂了一下头发，尽管知道被隔断板当着什么都看不见，但依旧朝着焦仲良的办公室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把手机放到桌子上，又拿起水杯，起身往外走去。
　　绿茉将修改好的文案交给秦总监的时候顺便请了假，秦建明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准许了，却又加了一句：“我还要跟程总汇报一声。”绿茉点点头，走开了。
　　程德宝也并没有阻拦，只是叮嘱秦建明如果文案有什么需要修改的，绿茉要随叫随到，绿茉答应了。
　　收到绿茉短信的时候，焦仲良正跟朱顺开在茶楼喝茶呢。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LM”两个字母，焦仲良的脸上立刻就变了。朱顺开眼睛很尖，看着焦仲良，脸上露出来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佳人有约？”
　　焦仲良抬起眼睛瞟了朱顺开一眼：“约你个屁！”
　　朱顺开“哈哈”笑起来，却仔细观察着焦仲良。
　　焦仲良的眉头攒了起来，一侧的腮帮子上鼓起一个小包。
　　“怎么了？”朱顺开也严肃了起来。
　　“没什么。”焦仲良看了一眼朱顺开，伸手拿起茶杯，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老朱，我有点儿事。”
　　“你忙你的去吧。”朱顺开挥挥手。
　　“下次补请。”
　　“去吧去吧。”完全理解的声口。
　　焦仲良咧嘴笑了一下，站起身，往外走去。
　　朱顺开看着焦仲良的背影，嘴角微微往下撇了撇，摇摇头，端起茶杯，“吱溜”喝了一口茶，脸上露出一个又像又不像的、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
　　焦仲良一边开车一边心跳得“突突”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绿茉的短信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要离开了。想着绿茉要离开，焦仲良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主的就加了力气，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焦仲良走进咖啡馆，刚要找绿茉的影子，服务生已经迎了上来，殷勤地问：“先生，几位？”
　　“已经有人先到了。”焦仲良指指里头。
　　“哦。您请。”服务生往一边略闪了身体，一边微微躬一下身子，算是做了一个“里边请”的姿势。
　　焦仲良的目光在咖啡馆里转了一圈，旋即朝着一个靠近角落的座位上走过去。绿茉正站起来，要招呼他。不自主的，焦仲良的脸上就微笑起来，走过去，说道：“早来了？”
　　绿茉浅浅一笑：“有一会儿了。”
　　焦仲良正要坐下去，想起什么似的：“去买杯咖啡。”一边说着已经走了。绿茉并没有说什么，自己坐下去，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
　　焦仲良端着咖啡走回来，坐下，喝了一口咖啡，看着绿茉，“找我有事？”
　　绿茉轻轻点点头：“哎。”
　　焦仲良的心猛的跳了两下，脸上却不看见任何波动：“怎么了？最近的案子我听程总说你做得很好，我也看了，是很好。”
　　绿茉的嘴角微微往上弯了弯：“我又做了修改，已经给了秦总监了。”
　　焦仲良点点头：“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绿茉摇摇头：“焦总，我，”她停住了，看着焦仲良。
　　焦仲良的心狂跳起来，他已经猜到了，但是，他不愿意让她离开，可是，他看着她，她黑黑的瞳仁里映出来两个小小的他。“绿茉，”他低声叫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会，”
　　“焦总，”绿茉打断了焦仲良，“我已经决定了。”
　　焦仲良的脸变白了。
　　绿茉拿起咖啡，眼睫垂下去看着那深褐色的咖啡，喝了一小口，然后目光重新回到焦仲良的脸上：“焦总，我已经把辞职信交给秦总监了。”
　　焦仲良点点头。
　　“我答应了程总，在客户满意之前，我会做好我所有的工作。”
　　焦仲良再点点头，依旧不说话。他能说什么呢？强留她？明知道不中用的，她刚刚的语气那么肯定。焦仲良看着绿茉，脸色有些发白，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果然拍了胸脯子跟她保证会教训美琪？可是，她并没有提起来美琪。况且，刚才她已经打断了他，那么就是说她并不想听他说什么安慰抑或说是保证的话。他又能给她什么样的保证？狠命教训一顿美琪？教训美琪？怎么教训？跟美琪大吵一场？可是就算暴打了美琪又能怎样？美琪已经做了非常愚蠢的事情出来了，那么是否跟美琪离婚呢？焦仲良的眼睛里略过去一抹震动，离婚？果然同美琪离婚了就坐实了绿茉是“小三”了？还有，绿茉是否知道自己也已经知道美琪找过绿茉了？自己的短信虽然只说想跟她聊聊，没有透露一个字，但是她那么冰雪聪明，会猜不到？看着绿茉，焦仲良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的。
　　“您怎么了？”绿茉有些吃惊的声口。
　　“哦，没什么。”焦仲良轻轻摇一下头，看着绿茉，“没什么。”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嗫嚅着。
　　“哦。”绿茉笑了一下，却有些勉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焦仲良也端起杯子，可是并没有喝，他点了espresso。轻轻晃动了一下杯子，香浓的咖啡味飘进鼻子里。焦仲良看着黑褐色的咖啡，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跟杯子中的咖啡似的，又黑又苦。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焦仲良抬起眼皮，看着绿茉。
　　“辞了职，你要去哪里？”平静的声口，心口处却一阵阵的紧上来。
　　绿茉的眼睛里飞快闪过去一抹讶异，没有料到焦仲良竟这样问她。端着咖啡杯子，看着焦仲良。焦仲良平静地看着她。绿茉垂了眼皮，将手中的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然后抬起眼皮，看着焦仲良，笑了一下，她特有的淡然：“还没有想好，可能会先回家一阵子。”
　　“哦？”焦仲良略楞了一下，心口处比刚才更紧得厉害了，“你要回南方去？”声音却依然平静，太平静了，简直叫人怀疑。
　　“嗯。”
　　“还会回来吗？”几乎想都没有就冲口而出了，手心里有些汗涔涔的。
　　绿茉再笑了一下，却依旧安安静静的，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说道：“我们那里的冬天总是比较难过的。”
　　一抹亮光从焦仲良的眼底掠过去，稍纵即逝，他悄悄笑了一下，看着绿茉：“你回来，到时候我给你接风洗尘。”
　　绿茉轻轻笑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小口喝着咖啡。
　　焦仲良看着绿茉，不知道怎地，心里突然又袭上来一阵惶恐——他可还真的有机会给她接风洗尘吗？焦仲良似乎看见自己的心正朝着一个不看见底的洞中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