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节:奶奶生娃
作品名称:墩儿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16-04-07 12:48:33 字数:9085
第九章:爷爷逃学蝎子坡
那天,爷爷早早吃了饭,奶奶送他去私塾,一直送到场院南边的土路上,看着他的背影绕过那道山脚,这才放心地回去了。奶奶晓得,山脚后面就是爷爷上学的学堂。
葛山柱、狗子领着一帮子小伙伴们突然从棺材石沟里蹦了出来。狗子摇着大脑袋,眯着眼瞅着爷爷,开始打哈哈:“金福哥,娶了媳妇忘了朋友,典型的重色轻友呢。”
山柱将一个酒瓶子递到爷爷手里:“走,今天咱们去蝎子坡掀蝎子、烤蚂蚱。”
爷爷略一沉吟,立马应和:“走。”
他也不想去学堂,他讨厌教书先生读着三字经摇头晃脑的那副官目,那个该死的老东西甚至还用戒尺打过自己的手掌。爷爷也憎恨爹,每天都用威严的眼神逼迫着他去学堂,他甚至埋怨起了墩儿,竟然跟爹沆瀣一气,也是苦口婆心地规劝爷爷去上学,说不学知识,怕是以后连评书都没得讲了。爷爷郁闷极了,心忖着上学堂和讲评书有毛关系?一个是愿意听,一个是不愿意学。愿意听的,听一遍都能记在脑子里;不愿意学的,即使教书先生讲上一年,他也听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如今狗子一说,他的脑子里就泛起了美美的画面,黑山南麗有一片小山包,称为蝎子坡。那里的蝎子是出了名的多,长得也肥。往年他与小伙伴们经常去掀的,那些小生灵都藏在石块底下,掀开石头,它就趴在湿土里面,或是享受着那种湿润。突然见了阳光,那长长的尾巴高高地翘着,开张着尾尖上的一把钳刀,绝不惮会把你的指头猛地夹住,然后给你致命地一蜇。如果被它蜇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指头钻心地疼,起码还要肿胀个十天半月。最好的办法就是立马用嘴含住被蛰刺的伤口,使劲把里面的黑血嘬出来,这一招儿,哪个小伙伴们也会的。
掀蝎子也是个技术活,没有经验的人,即使你掀开上百块石头,也不一定能找到蝎子。弄这个狗子却是老手,他抄着手在山坡上慢腾腾地走,脑袋不断地左右旋转着,一双刀片剌出来般的小眯缝眼儿打量着脚下的小石块,瞅准了一块石头,掀开来,下面就有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狗子蹲下身,用两只长枝条筷子一般地把蝎子夹住,扔到了空酒瓶里。一上午的时间,狗子就能抓半酒瓶,那些小东西都摞压在透明的酒瓶里,活灵活现地爬来爬去,酒瓶子也发出沙沙地响声。这东西是宝贝,村里沈老太爷就是专门做这个生意的,一般十只蝎子就能换一个铜板,沈太爷再转手卖给县城的有钱大户,那些人会用它泡枸杞子酒,据说喝了以后滋阴壮阳,舒筋活血,还能治疗各种风湿病。
爷爷撒开脚丫子,当头领着,后面跟着七八个小伙伴儿,大家向黑山跑去。到了蝎子坡,大家都停下了脚步。只见遍地灰土色的小石块长在巴掌高凄黄的草丛里,那些石块上都密布了一道道的细纹,像一只只不规则的千年龟,一动不动地趴俯在斜坡上。
深秋时节,也正是掀蝎子的好时候。狗子看了看大家,从爷爷手里接过那个空酒瓶,说:“你们去山顶逮蚂蚱,我来抓蝎子。”大家伙应诺一声,又向坡顶的那棵掐脖树攀爬了上去。
掐脖树是生长在蝎子坡正顶峰的一棵老松树,孤零零的,很是显眼,这也是蝎子坡唯一的、另类的一种标志。掐脖树是一棵百年老松,树干有一抱多粗,树梢又分了两根枝杈,黝黑的树冠却好似两个人立在上面,前面的那人弓着身子,耷拉着脑袋,背对着后面的那人,后面的那人却往前一步大探,双手掐住了前面那人的脖子,形象逼真,惟妙惟肖,掐脖树也因此得名。
爷爷和山柱领着七八个小伙伴在蝎子坡顶逮起了蚂蚱,而狗子一个人就在坡腰上掀蝎子。中午时分,大家坡顶聚合,都收获颇丰。狗子的瓶子里装了半瓶子蝎子。而其余的伙伴们手里都拿了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草茎上串了一串蚂蚱,各种各样的都有,灰色的肉墩子,绿色的山蚂甲,还有疵歪着大肚子的母咬子。母咬子是最好吃的,用火烤熟了,通体金黄金黄的,散着香香的味道,咬一口全是籽,像一颗颗小米粒,嚼在嘴里还发出嘎吱嘎吱得让人舒爽的脆响。
山柱开始生火,小伙伴们一起动手,搬了几块石头围成一个小圈儿,随手採了几把枯草,都堆积在里面,山柱掏出洋火,把草点了,便握着串着蚂蚱的狗尾草在火上烤了起来。
那些蚂蚱,狗尾草是从它们脖项的硬壳里穿过,这对它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伤害,虽然串在一起,一只只还活灵活现的,如今被火一烤,都拼命地蹬起了腿来,还吱吱地叫着,但瞬间就没了声息。小伙伴们都笑着,围着火堆蹲下来,都等待着一顿即将开始的美味儿。蚂蚱还没烤熟,狗尾草已然被火烧断,那些半熟的蚂蚱便一个个掉到了火堆里。
第十章:歪脖树旁放山火
山柱有经验,这个时候他就知道不能再添柴了,拿着一根长木棍不断地撩拨着未燃尽的火苗,直到火苗熄灭。山柱脱下了他的马褂,双手抻起了衣服,冲着火堆忽闪了几下,那些灰烬便都从石圈里被扇了出来,只留下了金灿灿、黄澄澄的烤蚂蚱。这个是最诱惑这帮子娃儿们的,一个个脑袋探着,瞅着石圈里的美食,早就垂涎三尺了。山柱喊了一声:“吃。”大家伙轰隆隆地围将上来,抓了蚂蚱,摘了烤糊的翅膀,都迫不及待地送到嘴巴里去。
吃得正香,却听见爷爷一声喊:“起火了!”大家伙都往爷爷那里看,见爷爷屁股后面的一堆干草呼呼窜起了火苗,想是刚才山柱用衣服忽闪灰烬,有一颗落在了那里,被风一吹,死灰复燃,又着了起来。刚才大家吃得专注,谁也没有发现情况,直到爷爷感觉屁股热乎乎地,他才回头观瞧,这才发现自己的袍子上早就冒起了青烟。爷爷离得最近,也最麻利,顺手搬起了一块脑袋般大的石头朝着那堆火使劲砸了过去。急得山柱喊了一声:“别砸。”话音未落,那石头已经落在了那堆火的正中央。这一砸不要紧,只听“噗”地一声,那本来还是一小撮的火苗瞬间飞了起来,四散开去,又引燃了四周的干草,迅速地燃烧了起来。
秋天草干,山顶风大,那些分散的火种刹那间手拉着手连成了一片,像是平静的水面突然扔了一颗石子,向着四周迅速扩散的涟漪。眨眼的工夫,已经燃烧了像院子那般大的地方。好在蝎子坡的枯草不长,都是巴掌高的滚地草,所以火势也没有那么大。即使如此,伙伴们也都慌了神,一个个抬起了脚,使劲跺着那些不断舔舐的火舌。但这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那着火的面积不但没有缩小,反而越来越大。葛山柱也扑了一阵子山火,见不起什么作用,他反而冷静了下来,瞅了瞅倾斜的火苗,先确定了风向。然后高喊了一声:“都跟我来!”大家伙便都跟着他跑到了山南坡,山柱率先脱下了马褂,在迅速向外扩散的火苗上扑了起来。山柱平常最干净利索,如今却脱了衣服扑火,这让小伙伴们都很受感染。山柱都如此,大家伙也顾不了许多了,也都脱下了外衣,学着他的样子向火上扑去。爷爷的裤子早就在屁股那一块儿烧了一个像狗子的大脑袋那么大的一个洞,还冒着黑烟,跑起来便拖了一条长长的烟尾巴。他见大家伙都脱了外套扑火,心想自己的这条裤子是废了,便把裤子脱了下来,攥在手里成了灭火的用具。
别说,这一招还真管用,用衣服灭火,一灭一大片。火苗刚才在坡顶的时候,由于风大,漫延起来也是迅速。如今着到了坡谷,风相对小了一些,那些火舌的倾斜度就小了,如此,火势蔓延的力度也小了。大伙儿分成两拨,由坡谷开始,围着火圈向着两侧逐步灭火,一直扑到山顶的北侧,才发现这里的火势更弱。由于刮的是北风,北坡的火苗逆风而燃,便没有了疯狂的肆虐,也没着了多大的一块地方。不一会儿,大火总算是扑灭了。小伙伴们又围着熄灭的火圈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了复燃的可能。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都在火圈外面的矮草上倒了。疲惫的望着天空,总算是放心下来。
秋天日短,忙活了这么一阵子,日头已然偏西,大家伙儿都聚到了歪脖树跟前,一个个满脸灰尘,狼狈不堪。火是灭了,接下来就该讨论一下怎么回家交差的事了。刚才用外衣灭火,如今都已经烧得不成样子,根本就没法再穿了。爷爷最惨,连裤子都烧没了,光着屁股蛋儿,坐在歪脖树底下的石头上,山风一吹,冻得直哆嗦,好久没见的两道鼻涕又淌了下来,挂在上唇上,映着红日闪着让人恶心的暗黄色的光晕。
狗子手里捏着那个被火烤得热乎乎的酒瓶子,瓶子被烟火熏成了暗黑色,里面的蝎子当然也逃脱不了被大火吞噬的厄运,一只只的也都没了动静,想是都被蒸死了。狗子将瓶子放在石头上,解开裤腰带,把裤子脱了下来,递到爷爷手里,说:“你穿上吧。”此情此景,爷爷就想起了娶奶奶的那一天,自己尿了裤子,狗子也是脱下裤子给自己穿,不过爷爷没接受,嫌那条裤子太埋汰。那次没接受,这次爷爷也不会接受,那次是嫌弃,这次是心疼。爷爷不自私,他懂得狗子对自己的好,但他不想自己暖和了,让狗子挨冻。
小伙伴们在掐脖树旁边商量了许久,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最后一致决定:大胆回家。如果家人问起来,就实话实说,爱咋咋地,大不了挨一顿揍。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了西山,那弯早就悬挂中天的月亮也就显露了出来,像一个过了期的泛着黑斑的月饼,不知被哪个馋嘴的家伙咬了一口又贴在了灰褐色的天空上。
没了太阳耀射的蝎子坡被山风吹着,大伙儿觉得格外的寒冷,再加上中午都没吃饭,肚子里的几只蚂蚱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顿时都感到饥肠辘辘起来。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时辰了,大家便簇拥着向山下走去。到了村口,便都分散而去。狗子一把拉住光着屁股的爷爷,说:“金福,我爹娘对我的事是从不过问的,你就不同了,你光着屁股墩儿,一旦被你爹发现,免不了会挨打的,我的裤子还是你穿上吧。”
爷爷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不穿。”
狗子语气似乎有些怒气:“你怎么这么倔犟?我无所谓,你都是有了婆娘的人了,这个样子可不行。”说着,迅速脱下了裤子,不由分说地往爷爷怀里一塞,转身就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
爷爷抱着裤子,那一刻很是感动,脑子里就翻转出了一套说词:古有刘皇叔三顾茅庐,今有狗子弟三让裤子。都是情真意切,精诚所至啊。
爷爷套上裤子,不一会儿就走到家门口,他先将院门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脑袋从门缝里探进去,贼样儿地瞅了瞅院子里的动静,发现没人,这才悄悄地迈进了院门,然后顺着东墙根往北屋遛。就要到屋门口的时候,一只大手却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随即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臭小子,往哪跑?”
“哎呀妈呀!吓我一跳。”爷爷叫了一声,慢慢直起了弯着的腰,脑袋也不摆动,眼睛也不往后看,他知道:爹在这里等他多时了。与此同时,他也闻到了背后飘过来的那股子浓浓的酒气。刘老豆揪起了他的耳朵,採着就进了屋。爷爷娘和墩儿正在屋里围着那条长桌子吃饭,见二人这样也都放下了碗筷站了起来。爷爷被刘老豆採得直咧嘴,疼得直哎唷。进了屋,刘老豆映着灯光一看爷爷的惨相,更是气地蹦了起来。见这小子的衣服,浑身都是黑窟窿,脸上全是灰,就像是刚从灶膛拱出来的哈巴狗。刘老豆气哄哄地质问道:“你小子不是去私塾了吗?怎么搞成这般模样?”见爷爷只是垂着头,却不搭话,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骂了声:“鳖犊子,肯定又逃学,跟那帮脏娃子鬼混去了。”说着,一把把爷爷採了过来,也不由分说,褪下了他的裤子,将他按在板凳上,顺手从身后抄起了那把笤帚,攥着笤帚头,高扬起了笤帚把,照着爷爷的屁股蛋儿就打了下去。
哎吆!爷爷凄惨惨地叫了一声。
第十一章:奶奶怀孕家人喜
爷爷娘跑过来,一把抓住了笤帚把,瞅着刘老豆大声地说:“刘老豆,你要干吗?喝了酒就非得要打人吗?”
刘老豆猛地回头,瞪着眼珠子,嘴巴里呼呼地喷着酒气,瞅着爷爷娘,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没有你当年干的好事儿,我会打人?滚开。”说着一甩膀子,把爷爷娘甩了出去。爷爷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没站起来。刘老豆趁机扬起了笤帚把,狠狠地照着爷爷的屁股蛋儿又抽了几下。这个时候,奶奶一直站在那里,听着刘老豆和爷爷娘莫名其妙的对话,一时有些懵,她也顾不了许多了,猛地冲了过来,一下子趴到了爷爷的小身板上,挡了个严严实实。刘老豆高扬的笤帚顿在了半空,见儿媳妇突然出来挡架,气愤地喊着:“你干什么?也想挨打吗?”
奶奶身子朝下压着爷爷,脸都没抬,说:“我不允许你打他。”
爷爷说:“你不允许?你算哪根葱?我教训儿子,关你鸟事。”
奶奶不亢不卑地说:“他原来是你的儿子,如今却只是你一半的儿子,还有一半是我的相公。打他,你问我了吗?”
刘老豆是出了名的酒后疯,这么多年了哪里吃过这样的气,何况让他吃气的还是自己的儿媳妇。他把笤帚高高扬了起来,在空中抖了一阵子,始终是没有落下去,最后气鼓鼓地将笤帚一扔,一摔门出去了。
奶奶先从地上扶起了爷爷娘。把她搀到了西屋的炕上。然后又来到了正堂,见爷爷仍然趴在凳子上,露着屁股蛋儿,正在那里呜呜地哭。奶奶过去先哄了他一阵子,随后把他抱了起来,放到了东屋的炕头上,转身出去了。一会儿端来了一盆热水,奶奶将一条毛巾在盆里醮湿了,拧了拧干,先将爷爷脸上的烟灰擦洗了去,又仔仔细细地把他的身子擦了个干净。擦到屁股蛋儿那一块儿的时候,爷爷疼得直撇嘴。刘老豆可真是狠心,下手那么重,屁股都被他打肿了,特别是屁股瓣儿上的那颗黑痣,如今也肿胀了起来,鼓鼓地,像趴上了一只屎壳郎。
奶奶也洗了身子,钻进了被窝,她看了看趴在炕上疼得直哼吆的爷爷,说了一声:“睡觉吧。”随即,呼得一声吹灭了炕台的那盏双头灯。夜很静,屋里很黑,爷爷已经渐渐停止了哼吆声。两个人都躺在被窝里琢磨着事儿,都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墩儿,我还没给你讲评书呢。”突然,黑暗中的爷爷开了口。
奶奶翻了一下身子,侧着脸朝着爷爷:“金福,今天身子不舒服,就别讲了。”
爷爷倔犟地说:“那可不行,我答应过你每天必须给你讲一段,除非我不在你身边。”
奶奶有些感动,黑暗中摩挲着爷爷的小手,紧紧地攥了起来。爷爷忍住痛,慢吞吞地开了腔:“上回书咱们讲到,玄德谢别二客,便命良匠打造双股剑;云长造青龙偃月刀;张飞造丈八点钢矛。各置全身铠甲。大聚乡勇……”
奶奶与爷爷成亲已近整月,爷爷的评书也是讲了近三十次,却还在《三国》第一回上来回逛荡。要说爷爷在这个方面,真正是天赋异禀,极其聪慧的。
长久以往,爷爷爹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喝了点酒就给爷爷上课,说给你说房媳妇,是盼着你尽快给我们家留后的,生个带把的才算完成任务,可不是给你找了个听客,天天听你讲《三国》的。你怎么不干正事儿呢?爷爷听得一脸懵,心想:说媳妇不是为了听我讲评书?陪着我睡觉吗?难道这不是正事?爷爷娘在一旁扥扥刘老豆的袖子,说:“你着什么急啊,孩子才多大啊。”那时候爷爷真的还小,毕竟才八岁。
时间飞逝,转眼六年。一个冬晚,爷爷和奶奶躺在被窝里,爷爷照例给奶奶讲了一段《三国演义》,问奶奶有没有故事。奶奶说只是听爹讲过牛郎织女,还能记得,可以讲给爷爷听。奶奶讲故事很生动,像金斗山顶的那汪山泉,叮咚有声。
爷爷骑着黑鬃马飞上了天空,与长裙飘逸的墩儿鹊桥相会,她的香唇慢慢贴在他的嘴唇上。爷爷打了一个激灵,他捣捣还在酣梦中的奶奶,语气轻轻地说:“墩儿,快点灯,我可能尿炕了。”墩儿翻了个身,黑暗中摸索着炕台的洋火,点着了那盏双头灯。奶奶睡眼朦胧,悠悠地说了句:“不是不尿炕都多年了吗?”奶奶就着灯光看了看被窝,似乎明白了什么,双颊飞起了两道红晕。对着爷爷说:“没事,睡吧。”说着,把炕台的那盏灯吹灭,侧着身子、背对着爷爷不再说话。爷爷一脸的疑惑。
其实,那晚上奶奶并没有睡着,她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爷爷就把昨晚尿炕的事告诉了娘,娘又转身告诉了刘老豆。刘老豆把儿子叫到跟前,给他传授经验,嘴巴俯到他的耳朵上,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通。爷爷听了,如大梦初醒的样子,表情怪怪的。
爷爷的评书是没完没了,断断续续地讲,添枝加叶地讲,讲到第七十二回:诸葛亮智取汉中的章节,奶奶怀孕了。
那一年,奶奶二十三岁,爷爷十五。
奶奶的肚子鼓了起来,奶奶知道,自己怀孕了。爷爷也明白,自己就要当爹了。爷爷爹更恣,脸上有了笑模样,整天乐呵呵的。晚上睡觉,爷爷摸着奶奶的大肚子,贼样地笑着,一脸的小幸福。他终于懂得了,搂了七年的媳妇,除了讲评书,原来还能这样用。
奶奶生孩子的那一天,爷爷娘请来了田婶当接生婆,还专门请了二婶在一旁帮忙。自从二婶进了门,已经给铁蛋叔添了三个男娃子。爷爷娘找二婶帮忙,也是图个吉利,希望奶奶能给他们刘家添个小子。梁夫子也来了,坐在外面的太师椅上,揪着心地等着内屋里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等他外孙子、或者是外孙女的平安降生,还是等刘老豆答应给他的那两坛子杜康老酒;刘老豆也在厅堂里焦急的地等着,他很明确他在等什么,只盼着屋里的田婶抱着娃儿跑出来,惊喜的跟他说一声:恭喜啊,是个男娃子。此刻的刘老豆,是坐立不安,只是在屋里转圈圈。已近晌午,里屋还没传来消息,梁夫子只觉得肚子咕咕直叫,他瞅瞅刘老豆,刘老豆哪有工夫搭理他,正倒背着手在那里转圈,直转地粱夫子头昏眼花。粱夫子就琢磨:难不成亲家连饭都不管了?正琢磨着呢,里屋突然传出一阵娃娃的啼哭声。粱夫子和刘老豆都凑了过去,等着从屋里出来人告诉他们结果。
第十二章:奶奶接连生女娃
一会儿,二婶一掀门帘出来了,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二婶:“男娃女娃?”二婶脸上满满的喜悦,高兴地说:“恭喜你们啊,是个女娃。”
刘老豆一听,立马就变了脸色,一脸的黑线,也不搭话,一甩袖子出去了。
粱夫子也很是失望,朝着二婶直嘟囔:“你这人说话怎么大喘气呢,女娃子恭喜啥。”
二婶语气带着无辜、愤慨地说:“我怎么大喘气了?女孩怎么了?我家净是男娃子,还盼着来个女娃子呢。”
粱夫子长袖一甩,背过身去,不再跟二婶说话。刘老豆气跑了,不见了人影,爷爷娘又忙着照顾刚出生的娃儿,谁也没工夫搭理粱夫子。他等了两个时辰,一直等到日头偏西,直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心里琢磨着这顿酒看来是蹭不上了,一甩袖子,骂骂咧咧往外走。刚走到院门口,见刘老豆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酒壶,摇摇晃晃地,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原来,刘老豆刚才心里有气,跑到铁蛋叔家喝酒去了。梁夫子见了,心里这个气啊。敢情你把我晾在这里几个时辰,到现在水米未进,你倒自顾着吃饱喝足了,这简直就不拿着亲家当人待。
梁夫子想着,气得胡子都哆嗦起来,比嚼肉丸子都抖得厉害。他一指刘老豆,大声地说:“臭豆腐,你还是人吗?”刘老豆也瞪着眼珠子,喷着满嘴的酒气,冲着梁夫子说:“老麸皮,我怎么啦?”
所谓的“臭豆腐、老麸皮”,只是他俩互相给对方起的绰号,也只有他俩晓得。
梁夫子忿忿地说:“吾好歹也是你的儿女亲家,即使不管饭,也该提醒我早些回去。你倒好,把老夫晾在这里,自己却吃的肚儿浑圆,岂有如此待客的道理?”刘老豆不以为然地一摆手:“你也算客?”说着,就往屋门口走。梁夫子却迎面挡在那里,刘老豆向左,他就向左;刘老豆向右,他就向右,来来回回几个回合,就惹起了刘老豆的撒酒疯。刘老豆只抬起手一拨拉,梁夫子就身子一歪,倒在那里。梁夫子一手支着地,一手伸出两根指头,指着刘老豆不断地抖动着,话音也在抖:“你、你、……你敢打我?”
刘老豆瞪了他一眼,说:“打你?打你怎么了?抓紧滚。”刘老豆一边说着,一边倒背着手向屋门口走过去。走了两步,觉得还不解恨,回过头来,冲着地上的梁夫子大声说:“别觉得我家欠你的,带着你那只会生丫头的女儿,一起滚。”
刘老豆这话儿喊得高,屋里的爷爷娘听见了,二婶、田婶听见了,想是奶奶也听见了,她忍着刚刚生产后的剧痛,眼里流下了两行泪水。
院子里的梁夫子还倒在地上,撒泼般地蹬着腿,一只手不断地拍着大腿,哭天嚎地儿地叫唤:“圣人哪,我梁夫子瞎了眼,怎还遇到了一个打人的亲家,呜呼啊,呜呼……”
爷爷娘见梁夫子这样,欲从屋里出来扶他。却被刘老豆一声断吓吓地退了回去:“你干吗?由他哭去。”爷爷娘瞅瞅刘老豆醉醺醺的红脸膛,也吓得不再说话。
且说院子里的梁夫子哭了一通,直哭的嗓子也哑了,见没人理他,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袍子上的尘土,指着屋子大声说:“臭豆腐,你这个家,从此以后请我都不来。”
屋里也传出刘老豆大声地应答:“请你?你做梦去吧,我能请你?除非泰山倒立,江河倒流。”梁夫子又来了一句:“气煞老夫也。”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两亲家闹得这样,以后刘家生孩子,梁夫子就真的再也没来过。刘老豆并不在乎,以后的几年,他甚至都不让奶奶回娘家,即使奶奶的五个妹子结婚,刘老豆都没让她回去,只说摊了这么一个只会赌钱喝酒的亲家,是他们刘家的耻辱。奶奶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她明白老公公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五年。
爷爷的评书还在滔滔不绝地继续着,
当讲到第一百一十五回,姜维避祸那一章节的时候,三丫出生了。五年来,奶奶共生了三个娃儿,全是女儿。奶奶也恨自己,自己的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爷爷娘盼孙子,孙子没盼来,却盼来了一场大病,最终倒在炕上一病不起。爷爷娘临死的时候,把爷爷奶奶叫到炕头前,她看着爷爷,流着泪说:“咱刘家三代单传,本想着你们早一步生几个儿子出来,也好传宗接代。你们倒好,出出遛遛生这么一大堆丫头片子,哪怕生一个带把的也行啊。这算咋回事?”爷爷娘说着,咳嗽了一阵子,就咽了气,眼珠子却瞪的老大。爷爷用手给他往一处扒拉,却怎么也扒拉不上。这叫死不瞑目。
这些年来,没有人能体会儿媳妇鼓了肚子以后刘老豆那种期盼的心情,也没有人能体会儿媳妇瘪了肚子以后刘老豆那种懊恼的心情。这个近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爷爷娘死后不久,他也一病不起了,直说胸口疼,肚子疼,肺疼,反正全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
爷爷娘身故、爷爷爹又卧病不起,爷爷就有些不高兴了,颇有微辞。说梁夫子老俩口就生了奶奶一大堆的女娃儿,也没个带把的,这生娃也是遗传的。奶奶很无辜,坐在炕上偷偷地抹眼泪。这些年在刘家,她就觉得受尽了委屈,如今,连自己的相公都不理解自己,奶奶哭得很伤心。
那天,二婶来了,她来也没别的事,就是闲唠嗑。二婶自从嫁给铁蛋叔后,整天无所事事,闲着就是生孩子。一晃十几年,她给铁蛋叔生了五个男娃子,二婶很是以此为荣。铁蛋叔这些年虽然辛苦,却很是知足,加倍承揽着拉脚的生意,把二婶像神一样供了起来,铁蛋叔维持着自己当年的承诺,果然把二婶养的又白又胖的。这是让刘老豆极其羡慕的事,这些年也是一直拿着二婶跟奶奶说事,说二婶的肚子那就是个金肚子,只藏着男娃子的种。刘老豆的含沙射影,奶奶听了一直很郁闷。两人闲聊天,聊到孩子的事儿,奶奶就不由地掉了泪,二婶看着奶奶悲伤的样子,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忽然,二婶眼睛一亮,说:“墩儿,你知道添丁大会吗?”
奶奶茫然,摇摇头。
二婶说:“下个月初二就是咱们镇的添丁大会,到时我带你过去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