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品名称:苏北人在上海 作者:蓝绿 发布时间:2016-04-05 18:09:22 字数:3662
近郊的夜晚,肆虐的狂风裹挟着深深寒意直扑心胸而来,象一根根针扎在一只只毛细血管里,使人疼痛痉挛。
这是一条有待拓宽修缮的偏僻之路,昏黄的路灯下,寒风裹挟着一只孤独的小小身影,拎着一只旅行包,正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雨后泥泞的路上。走着走着,昏黄的路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行者的心早已被现实掏空,机械地行尸走肉般走着,拎包的手已被冻的僵硬。她的心被恐惧狂烈地肆虐着,不见天地不见人影的鬼地方太可怕了。眼前翻腾起儿时看电影《画皮》的情景,更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如抖筛。手累了继而又用双手环抱的方式将包抱在胸前,这包太沉了,这个小身影也没有太大的臂力,拎着手臂酸痛,只得改用抱。每次带着包行路都得用这样的方式完成行程。
脚下猛然溅起水声,一只脚不知不觉伸进了水坑里,浑浊的泥水倾时浸湿了鞋、袜,钻进冰冷的肌肤里。便很快吃饱泥水,粘在肌肤上万分难受。
这会儿,她再也坚强不了。从离开店里那一刻时,她一直要求自己坚强坚强不要落泪。在那些个家伙眼里,她是坚强的,倔强的。如今,面对黑乎乎的孤夜,面对残酷的自然环境,面对目前的困境她是软弱的,无助的。
几十分钟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似的,让她置疑其真实性。它是真实的吗?简直太可怕了。
在这家饭店做了仅仅一个星期,她就被老板娘“踢”出门来。饭店专门做来往沪苏的长途运输司机的盒饭生意,早上和中午比较忙,晚上就没有什么客人。老板夫妇忙完中午饭后就回家,她和几个打工的就吃住在店里。
这里的环境又脏又乱,店里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平时帮忙老板做饭的男孩子。一到这里,她的心就凉了大半截。可不在这里她又能够去哪里?哪里又是她的栖身之处?
当初毅然决然地离开利夫制衣厂,急于找工作,介绍所阿姨向她介绍了东家的情况,说是个厂里的领导,由于工作太忙,家里没有人照料。所以找个人回家料理料理家务。
谁知,呆了几天才发觉情况并非如此。起初的几天里,那个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倒是天天早出晚归,后来的一天晚上他的一个朋友来家里喝酒,聊的都是工作的问题。隐约中她听到什么下岗不下岗的话语。由于他们用上海方言交流,她不能完全听懂。两个男人还时不时将眼光瞟向她,似乎在议论着关于她的事情。从那后他就整日在家,很少外出。又过了一天,住在附近的父母还带了两人来到他家,他们时而上海方言时而苏北方言地议论着。这时,她才明白这个所谓的厂里领导的大龄男人还没有结婚。想找保姆不是本意,主要想找个老婆回来。
更可气离谱的是一天晚上他竟然带了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人回来。原来这个上海大龄男人没有老婆就找了个姘头回来发泄。同在一个屋里,半夜听到床上发出的那种声音,她一夜没有合眼,那种她不该听到的声音一直在耳畔盘桓不肯离去。
她震惊害怕愤怒呕心!
翌日,那个女人走了。男人跟她摊牌了,告诉她那是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跟他在一起几年了。他们只是有性需要时才在一起。若要结婚还是喜欢她这样年轻的外地女孩,那种“老菜皮”只能够满足他的性渴求,不能做老婆。男人说着上前激动地抱住了她。
既然认为那个女人可怜,为什么不对她好点,和她结婚照顾她以后的生活?她对这个男人又增添了一份鄙夷。
“你虽说是个乡下人,可是没有乡下女孩子的那种土气,在上海再锻炼几年,好好打扮打扮,会比一些上海女人还有气质。”
“放手!你这个骗子。”
“我真的很喜欢你!”
“再不放手我叫了。”
男人真的松开了她觉得罪恶、呕心的手。她要求结工资走人。其实这个混混连工作都没有,哪里来的钱给她结工资?要不是碰到政策好老房动迁,他就连这套一室户的房子都没机会住。
在中国这个孩子随母户籍下,一个农村女若不嫁个城里男人孩子将永远摆脱不了农民的命运。
嫁给上海男人,就成了一个农村女从农村走上城市的跳脚板。现代女性独占半边天了。这话似乎对城镇知识女性而言的。大多数生活在最低层的女孩依然对男子有一种依赖性。认为只有找到有城镇户口或有钱、有地位的男子才是自己的出头之日。自己才会有平安的人生第二站。这种观念在农村人的心中尤为多,似已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他们心中了。如今农村女想嫁城市青年是为了摆脱烈日、黄土,城市女孩则跋山涉水出国门。摇身一变成了洋太太。这都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许多人如愿以偿了。有的人婚后并不幸福,相反还过得痛不欲生。那只有悲怜命运对自己的捉弄了。
嫁给上海男人,不但不用回去种地,十几年后她的户口可以上来,到时候就是正宗的上海人了,而且有了孩子户口等到读书时也可以迁上来。
这些对她而言毫无吸引力,根本打不动她的心。
男人想了另一招,她若不肯留下就介绍她去朋友饭店做。如此他还可以来看她,希望她能够回心转意。
谁知做了没几天,她就被那个身上脏兮兮,内心也同样肮脏的湖北男孩告了状,告她不好好工作还大吃大喝。把那些大排骨和鱼肉都偷吃光了。天哪!那个家伙趁着老板夫妇不在,仗着自己会做菜常常一个人做些好吃的大吃大喝。这个世界怎么了?
因此,满脸横肉的老板娘,拎起她的黄色旅行包就往外扔。她急的大叫着不要扔她的包,包还是被老板娘狠狠地摔到门口。她急急地奔过去,好在它只是被摔“痛”了并没有摔“坏”。倘若摔坏里面的东西她会跟她拼命的。她当时就恨恨地想着。
“你这个不讲理的坏女人,你凭什么摔我的包?”
“死丫头!居然敢骂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老板娘咆哮着要过来打她,被老板抱住,
“你还不快走!”
“这么晚我去哪里啊?”她委屈地问。
“怎么着?还想赖着不走?滚!”老板娘嘶叫起来。
老板沉默了,这里晚上人少车少,乌漆抹黑的一个女孩子能去哪?谁知老板娘并不为此怜悯她,坚决要求她离开。若不离开就扬言打死她。
她呆呆地望着老板娘的那吃人的表情,望着告状家伙射来的幸灾乐祸的目光,一股倔强油然升起。便拎起地上的包冲出了饭店。
路仿佛无止境,她不知自己去哪里该去哪里?仅有的一个公交站头到了,只能站在瑟瑟的寒风中等待了车子的到来。
她突然特别地想念他,他在异国他乡还好吗?他若知道她被人欺凌!该是怎样的难受?他曾要她谨记“身在红尘中,心在是非外。”然,她还是被红尘中的人搞得如此凄惨,如此孤独。
泪雨,随着阵阵痛楚滚滚而落,似从天而降的雷阵雨般来势凶猛,滴落在泥潭里,滴落在心里,伴着阵阵绞痛,使她真想仰天大吼: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此一刻,她特想他。黎阳你在哪里啊?
“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无论发生什么。你要谨记‘身在红尘中。心在是非外。’我要现在的小雨是什么样将来的小雨还是什么样!答应我!”
黎阳的话再次重现,她还能感觉到他双手扶她肩时传来的那种温温热度和那种殷切温柔的目光。那是因为他在身边,有他的庇护。她才可以做他的纯真的与世无争的小雨。
如今要她一个人面对复杂的生活,她该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局面啊?黎阳你告诉我!我该何去何从?
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奔涌,模糊了整张脸模糊了视线。风声中终于听到车声,也顾不得是开往哪里的公交了,爬上去到了市区再说。她抹干留在脸上的泪痕,上了这部救她与绝望痛苦的公交车。
几十分钟后,车将她载到了灯火通明的市区。下车后,阴冷的夜空再次飘起了雨。今晚她该在哪里度过?身边的钱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只能够吃两顿饭。
她现在唯有想到的人只有徐晓冬了,这里离他住处不远,晓冬家那扇门永远为她敞开着的。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升腾起一丝温热。
当她一身雨水来到晓冬的住处,敲了半天的门也不见应声,终于隔壁有人伸出头颅来告诉她,晓冬已经搬走了。
心仿佛又跌进冰窟,好在好心告诉她晓冬朋友的地址。她找过去时,见是胡二,胡二一见是她,忙着把她让进屋。
看来,今晚她真是无处可宿了。
她谢了胡二,准备离开。胡二见她头发湿漉,脸色刷白,嘴唇紫裂。就明白她被雨水寒冷“浸泡”了许久。就心疼道:
“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吧!明天再去找他。”胡二老婆回老家了,他把她留在家里,出门到其他老乡家里凑宿了。
她感激地望着老乡点了点头,一行热泪从眼眶里滑下。只有一面之缘的胡二让她感到了同乡关怀的温暖。
她真的是被冻坏了,外套已经湿透,阴森森地贴着身体。被雨水浸泡过的脚已经麻木的失去知觉。
用热水将手脚脸洗干净后,她就钻进胡二捂热的被子,尽管如此,她的身体还是半宿也不见热度。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不知是何时睡着的。一觉醒来时,外面灰蒙蒙的不知时光。静静地躺着,浑身似散了架似的无力。
她用目光在简陋的屋里四处搜寻着,终于看到电视机旁边那只不起眼的闹钟,这才发觉已是午后,夜幕快要降临了。
直到这时,她才清楚自己已睡了一天,不能在留在这里麻烦胡二哥了。
翻身起床,猛然想起了什么,就找到那只一直不离身的包,包的外面被昨晚的雨水打湿,摸上去还是有点阴冷。拉开拉链,里面的东西都安好无恙,她将一件黑色不常穿的外套打开,里面的书和信封没有丝毫变样,小型录音机也安好无损。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这些书籍和录音机,痛楚、孤独、无奈、茫然袭上心头,不禁再次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