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黄明玉警觉地坐起身，把手上的书合在床头的桌子上，双目凝视着宛如自天而降的仙女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吗？”
　　“怎么？你不欢迎啊？非得有事儿才能来啊？”大玲痴痴地看着黄明玉，眼角与眉梢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调皮来。同时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在床上东摸西摸，最后还是把手伸到了桌上的那本书，捧在手里，呼啦啦的快速翻了个来回遍，嘁的笑出声来。
　　“都快成书呆子了，这么晚还看啊？”
　　她是从来不爱看书的人，甚至有的时候看书她还得头疼病，就像刚才的样子，她只敢快速的眨眼而过，还不能有一刻得停动，否则她又会头晕目眩起来。黄明玉勉强的笑了笑，像完全滞留在一种困惑里，闪烁着迷茫的眼神说：“睡不着，打发会儿时间。你这是······”
　　“哦，我进县城去了，去给叶梅跑个学校，眼下就要开学了，提前做个准备。看到你这里还亮着灯，所以就进来了。”她把那本书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捯了两遍，说着话又将书重重的撂在了桌子上，向黄明玉做了个挑逗媚眼。
　　“怎么？叶梅要在这儿读书？你不回大城市了？”黄明玉的眼神马上由迷茫变作了惊奇，他仿佛听到了爆炸性新闻，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惆怅。
　　“不回去了。也许你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离了婚，大城市里已经没什么牵挂的了。你说得对，我们改变得了自己的命运，可改变不了一腔热血里的浓浓乡情，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到头来还是回来了。”大玲说着话，脸上妩媚的笑有了收敛，一种由情而生的遗憾在她脸上一划而过，转瞬消失了。
　　年轻的时候她向往大城市，渴望大城市生活，所以她离开了家乡。然而喧嚣繁华的都市与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并没给她带来想要的幸福与快乐，倒是浮华安乐的享受，迷醉了她的心。后来就是她跟老男人勾心斗角的生活，使她看到了自己不完美的婚姻，同样看穿了自己悲欢离合的戏剧人生。
　　大玲所说的后半句话，黄明玉早已记不清什么时候跟她说过，但看着她脸上不断转化的表情和言犹未尽的城市沧桑，她在大城市里生活的也不快乐。感情上受过创伤的人，心灵是十分憔悴的，也难怪她那个晚上喝的烂醉。
　　现实就是这样无情，有些事情是不愿看到却看到了，有些事情是不愿发生却发生了，如果把沉醉于纸醉金迷的生活当做一种享受的话，那么一生穷困潦倒劳苦奔波的日子就是种人生的历练。这是在即大玲说出自己婚姻变故的时候，黄明玉突然想到的人生感悟。
　　“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黄明玉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话说了一半儿有意要去寻找别的话题。
　　大玲饶有趣味的眼睛盯住了黄明玉，这个问题激发了她沉积于心底已久的闸门，只要黄明玉的一个眼神，杏树弯的那段旧情马上就能再现后传里的高潮部分。
　　
　　大玲的一颦一笑都带着瞬间就会发生的危险信号，她有声有色地说：“再找一个呗！凭我现在的条件还怕没人要？”她说话的神色是那样的淡定自若，是那样的情绵谊长，仿佛她把自己光耀的身价与妖艳丰韵的体貌一并展现给了世上所有的人看。
　　屋外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屋顶上，窗玻璃上，二玲开来的新轿车上，同时制造着不同的音乐响声。黄明玉要从床上站起身，却被大玲挪了下身体紧紧地压住了褥垫子的一角。她有点亢奋的说：“呀，外面下雨啦！”
　　黄明玉没有吱声，只是将自己的双腿收了收，蜷缩在了胸前。随手将桌子上的书拽进了手中，还没来得及翻看就被大玲不高兴的抢了过去，顺手扔出了很远的地方。黄明玉瞪了下眼睛，大玲便努着嘴娇嗔：“怎么？还没看够啊？一本破书翻得书皮儿都没了，有什么意思值得你看个没完没了，比一人还耐看呀！？”
　　“大玲，天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要不你娘又该担心你了。”黄明玉说这话的时候没抬头去看她，但他能感觉到大玲此时的心情，
　　“怎么，要赶我走啊？我就那么让你讨厌？那外面还下着雨呢。你真是个榆木脑袋，那事儿还用人家挑明了说啊？你当年风流倜傥的样子哪去了？”
　　她的一连串问话，叫黄明玉喘不过气来，他诚惶诚恐的样子无法面对大玲有意识地挑逗。大玲见黄明玉沉默了良久不能言语，便自感失望的又说里一句：“叫我回去也行，那你得应我一件事情，跟二玲断了，我不许你们来往。”
　　“什么？我们之间又没什么，你让我们断什么啊？”黄明玉这次将眼睛注视在了大玲的脸上，四目相对，擦出了个人心里的一股怒火。
　　“明玉，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的那双眼睛早告诉了我，你和二玲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希望你能自知之明。”
　　“大玲，你这又是提的哪壶呀？我刚才说过了，我们没有像你说的那个样子，最起码在这之前我们都是清白的，你不能凭空想象的去污蔑二玲。至于以后--是个什么样子谁也难以预料，我不想我们彼此之间弄得不开心，见个面跟见了仇人似的，有意思吗?”黄明玉说出了肺腑之言。
　　“她说她爱你。”
　　“崔大小姐，爱一个人不等于非得和她生活在一起，像我们之间这种姐弟情也是爱，像我与二玲兄妹之间也是爱，像我与李如兄弟之间也是爱，这都叫爱，莫非都能生活在一起？爱有很多种，难道像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非得弄得大家都紧张兮兮的，你伤我，我恨你才好啊？”
　　“去！我不听你的长篇大论，我也不懂你所说的这情呀那爱呀的，我心是一颗心，肠是直肠子，筋是一根筋，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反正我不许你去爱别人，也不许有别人爱你，我要跟你生活在一起。是，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我不怪你，但我们必须得生活在一起，有些事情你以后会慢慢知道的。”
　　大玲，是的，我承认以前我喜欢你，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难道我们还要把过去的伤痛再次重演吗？你还嫌伤的不深啊？
　　“明玉，你认为当年的事情能过得去吗？过不去。”大玲变得情绪激动起来，话语沉慢了下来接住说：“我何尝不想让它离我远些，可是有用吗？有些事情不是你说过去它就能过的，祸事自酿，苦果自吞，它能过得去吗？！”
　　大玲在床边的身体抽搐了下，眼眶里含上了泪水，盈盈亮亮的闪动。黄明玉沉默了，眼皮耷拉了下来，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两人又沉默了许久，继而大玲像骤起的一股风暴，倏地从床上立起身，要转身离去，黄明玉像钉在了床上似的，没动弹。
　　她正要伸手开门，忽又转回身三两步走上前来，迅捷的弯下腰，喘着粗气着将自己薄艳的红唇吻在了黄明玉的嘴上，越吻越深。黄明玉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的如此神速，几乎在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大玲重重的压在了床上，此时他的嘴唇感受到了异样的冰凉，还有散着一股香气的柔软与润泽。
　　他越是在拼命的躲闪，她就吻得越深，最后干脆将他的一半下唇含进她的嘴里，被她的一对溜滑白洁的牙齿咬住了，他告饶似的呜呜囔囔。良久分开后，他的下唇有了几个深浅不一的牙痕，他伸出手摸了摸，脸腾起了红晕，向个妇女被调戏后的惊恐之状。
　　“告诉你，这是本姑娘对你的惩罚，给你留个记号长长记心，走了。”大玲说完话开门扬长而去。外面没有了雨声，无数的星光眨着璀璨的眼睛，一轮圆月悬在半空，诉说着这个通明的秋夜。
　　几天后，人们看到了秋天的落叶，带着枯黄干瘪的身躯离开了枝头。又是几天，人们在小老六超市的砖墙上看到了村子里第一张招工启示，黄明玉的温室大棚在村里招管理人员，他的条件是：能够吃苦耐劳，有责任心，青年男女均可。
　　报名地点就选在黄明玉菜地的简易房子里，当天就轰动了整个村子，村里人来了很多，你挣我抢的都要参加这份出门就能打工的活计。这下黄明玉可为了难，人们挤在小房子里吵吵嚷嚷，招工无法进行下去，他只好暂停了下来。
　　上午没能选出个所以然来，下午又来了邻村的年轻男女，他只好向来人耐心的做了解释，并把自己这次招工意愿告诉了大家。他这次只招村里的人员，自己眼下还没有形成一定的规模，招工人数只限在五人之内，他希望所有来应聘的年轻人能够理解他，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邻村的一拨年轻人，自己村子里的人又相互争了起来。
　　后来村里的一个小学老师给黄明玉出了个主意，让村里应聘的年轻人参加一次考试择优录用，这样既不落村里人怨恨，也少了招工的麻烦。这个主意当场见了实效，有些人一听说要参加考试，便不自信的离开了，一边走一半还相互唠叨，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哪能考的过去，显然吃了这个文化浅的哑巴亏。
　　五六十人的庞大队伍一下骤减至二十多人，黄明玉当场登记了这二十多人的名姓，并通知他们明天在村委会大会议室里进行考试，考试通过的后天就可以正式上工了。谁知第二天考试的时候只来了六个人，其余的十四个人没说不考，可人迟迟不来。早来的六个人实在等的不耐烦了就要借故离开，黄明玉着了急，又给村主任打过电话让在村大喇叭上帮着催催。
　　村主任吱吱哇哇的声音在大喇叭反反复复响好几遍，可人还是没来一个，最后只好六人考了试。要说这六个年轻人总体条件都不错，都是今年高考落榜的高中生，也都愿意跟着黄明玉搞温室种植项目。六个人里取五人，单单一个人陪着白忙乎，黄明玉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后来他把卷子看也没看，把这六个年轻人全都留下了。
　　二玲听说黄明玉温室大棚要招工，心里又欣慰又担心，欣慰的是她要去给黄明玉打工，这样不但天天能看见他，而且还有可能加深两人的感情。担心的是怕过不了娘这一关，自从姐姐喝醉酒那天起，被娘无原由的说了黄明玉一顿，她到现在都不敢去见他。
　　后来听说去应聘的人太多，要进行考试，她又失望了，她那点文化哪能行。打工的事情没了指望，她突然觉得黄明玉离她远了十万八千，她心生惆怅，整天没个笑脸，缝鞋垫子针扎在了手指头上，一日三餐炒出的菜不是忘了放咸盐就齁的没法吃。大兰子骂她是丢了魂儿，姐姐倒是开心得不得了，时不时不忘给她提个醒，要她有点自知之明，别伤了自己手还在给别人捂伤口。
　　崔占海不忍心看着女儿发痴，就背着妻子把女儿叫到身边说：“人这辈子有的时候就得认命，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你就是把他抢回家来也不属于你，凡事都会有个子丑寅卯关系，别太委屈了自己，人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想开点啊！”
　　二玲听了爹的话，开始抽动着秀气的鼻子，心里的话还没说出来，眼眶里的热泪倒先跑了出来。她开始继续缝那副鞋垫，她要把精美的图案和龙飞凤舞的字体做到十全十美，不管以后的结果会是个什么样子，她都要把这个倾注她一针一线的情谊送给他，并且要他知道她是多么的爱他。
　　痛苦的力量可以摧垮一个人，也可以激励一个人，二玲在感情边缘挣扎了一段时间后，变得坚强起来。人们已经穿上了棉衣，感受到了初冬的味道。小老六超市里成了村里人聚集的好地方，打扑克牌的，耍麻将的，一桌挤着一桌热闹。大玲除了双休日能耍两把麻将牌，其余的时间都得接送叶梅上下学，二玲坐在木头床上一心一意的缝即将成功的鞋垫儿，棉棉在她身边耍着一个叶梅从大城市带回的洋娃娃，这时她装在身上的手机突然地响了，棉棉冷不丁的还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