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水涨船高之一

　　祝志平回到家，祝师母正在热水泡脚准备上床休息。这一阵夫妻俩情浓意蜜，自然少不了一些互相关心的言行。关心够了后，祝师母这才趁着丈夫心情不错说道：“今天黄昏头敏敏来的，这丫头，买了许多点心，还送了一段布料。”她抹干了脚，从柜子里取来布料送到祝志平面前，“到底是双料咔叽，你看看多细密，多厚实！我算了算，给你做一条长裤正好！明天我就去……”
　　“别别别！”祝志平像是被开水烫了手，两只手摆得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有几根手指头，“我这个人生来骨头贱，从来就觉得穿新衣裳不如穿旧衣裳来得舒服，想来这布料是你那个姨侄女的心机——我可承受不起！就算眼下读书热做教师的水涨船高，我祝志平也只不过是只没什么风光的破船，实在不值得抬举。算了，没必要为这种不值得烦恼的事自寻烦恼，我去和文文说点事去。”他故意把“心意”说成“心机”，祝师母深知丈夫与老方家那个疙瘩结得也太紧了些，而这一头是丈夫，那一头是娘家，好说歹说都无处着力，所以对祝志平的话中之刺只有当做没有感觉到。因为这一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夫妻俩未免多少有些尴尬。
　　高考的日子愈来愈近，在这紧要关头，凡是跟高考有关联的全部憋着一股劲，祝志平自然不例外，这天刚有点亮他就起了床，草草盥洗过后便赶往学校。
　　路过点心店，将小小拎包夹于腋下，付了一两半粮票、四分钱，买了一副大饼油条，又讨了点清水洗了洗手，将油条用大饼一夹——免得油条的油脂油了手指还造成浪费，而且油条微咸的油香和大饼略甜的干香“相辅相成”，一口咬下去，细细咀嚼慢慢咽下，真个是齿颊留香经久不散！若能再来上一碗热腾腾豆香四溢的豆浆，那更加妙不可言！遗憾的是，祝老师实在没那个四平八稳坐下来享受的工夫，解一解眼馋朝豆浆锅瞥了一眼，继续赶路要紧！难为他嘴忙手不闲地一块块撕扯着朝大饼夹油条发起进攻，新镶的门牙到底不及原装货来得让人放胆使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又便宜了章松璟把“狗窦大开”当做山歌来唱？
　　祝老师紧赶慢赶赶到办公室前，却不料于校长已经在等着他。
　　“祝老师早呀，还没有吃早饭吧？”于校长远远就看见祝老师脚步快快的，先打起了招呼。于校长看着怎么也堆不起肉来的祝老师不由得关心道：“这样子是不科学的，以后还是吃好了早饭再上班，再忙也不在那几分钟！有件事，我特地早点来请你的，今天晚上放学后去我那里吃晚饭，没有外人！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领导相请是何等的面子？再说于校长对他祝志平纵然不至天高地厚之恩，可也有提携眷顾之情，他虽然明白校长相请绝非一顿晚饭这么简单的事，可是就算此去龙潭虎穴也义不容辞！祝志平应承了于校长之请后，又开始了紧张工作的一天，直到金乌西坠玉兔将升学生散，这才想起做客的事，赶紧掸尽粉笔灰，去食堂弄了点热水洗了洗满脸的倦容，这才往于校长家而去。
　　进得门去，但见厨房间欢声笑语热雾蒸腾。大概觉着了天井里的脚步声，于校长从客堂间走出来招呼道：“祝老师——来，这边请！”
　　祝志平边对答着客套话边步进客厅，却见于校长背后多出了一个人向他道：“祝老师——来啦？”
　　还没有等祝老师反应过来，只听于校长责备道：“你这个唐伟国，怎的几年大队支书一当，连应该怎么称呼人都拎不清了？总不至于连怎么叫人还要我这个老师来一遍又一遍地教你吧？”
　　“唐伟国？”惊愕间，祝志平认出此人真个是石桥街的大队支部书记唐伟国！昨夜的尴尬还未全消，岂料今日里新的尴尬又至。正自不尴不尬处，门外又进来一个人，并带着一股油烟气，显然是从厨房间来的。当这位满身油烟者刚刚走近祝志平，几乎就在同时，唐伟国积极配合这一位，一左一右恭恭敬敬地朝着祝志平一声“姨夫”就叫出了口。
　　不用介绍，这一位肯定是唐支书的夫人、祝师母的姨侄女方敏了。
　　原来方敏也要参加即将的高考，想借姨夫一臂之力，怎奈这个姨夫念着旧恶并不买账！有道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祝老师再么执拗，也得给于校长几分面子。
　　要说方敏本也是于校长的学生，尤其唐伟国追求方敏时，于校长也曾出力撮合。了解了这段前情后，于校长因见唐伟国还算虚心这才导演了“认亲”这出戏，却见祝志平一时里转不过弯来，于校长便端出老师的派头来吩咐道：“伟国，方敏，你们帮姨夫把茶泡好了，我们里面说一点事，马上就出来！”拉着祝志平往里间去了。
　　“祝老师你听我说，”于校长端了张藤椅请祝志平坐下道，“君子不念旧恶，这不是你对学生也说过的么？因为这一点，我才认为你是个有肚量的人，这才当一回这个和事佬的！说实话，昨天夜里唐伟国来找了我，我头一回了解到你跟方敏家的关系和疙瘩。我虽然不清楚矛盾的根本，但是已经批评过方敏了，父辈间的不愉快与你们做小辈的有何相干？就算没那个化解的能力，也不应该跟在后面推波助澜！总算她结了婚，渐渐明白了为人处世的道理，虽然是有心参加高考想请你这个姨夫指点指点，才下定决心主动修复这一段破损的亲情的，不过有这一份勇气和心意——既是成熟的表现，更有自责的体现——你祝老师总不至于嘴上一套、行动一套，拒人于千里之外让我于一凡下不了台吧？你是个有水平的，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和你探讨探讨，当初要不是你恃才傲物，或许许多的不愉快就不一定会得发生。而现在的你，既然能够以平和宽容的心态接受社会上的千姿百态，为什么就放不开从前的那一点固执？当然这段话随风而散，决不入第五只耳朵！还有句本不该我说的话——多个朋友多条路，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不用说放着个好好的至亲关系冷冻在旁边了！是跟别人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你没到之前我已经和唐伟国商量了一件事——你家祝文炜不是还没有个好工作吗？先前我已经托人去县城塑料厂打了招呼，唐伟国他说也有这层关系，过几天他会亲自去帮你走走门路的。你家祝文炜进塑料厂做正式工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祝文炜是祝志平的二女儿，小时候因为缺少照料，一场高烧后遗症以至读书成绩从来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是祝志平心头的一痛。若如于校长所说，文炜能有个正式工作，也算对女儿有个交代，更让自己心里那一痛有所减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且不说于校长处处关心着自己这一份情义断不可忘，就那唐伟国大小是个领导，如此的迁就自己也算是个有心胸有风度的，难道自己为了那一口很多年前的闲气，竟就自尊自傲得不食人间烟火么？连曹喇叭那样的人都有舐犊之情，莫不成自己就生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对不起，于校长！”祝志平脑海里电光石火般自省自问，心头已是一片通明，“让你费心了！这哪里是我让你下得了台下不了台哟，实骨子是你于校长给了我一个台阶下！我要是连这一点都拎不清，岂不是……我这就出去。”说着便立起身来。
　　“且慢！”于校长却拦住他道，“你先坐好了，长辈毕竟是长辈，哪有去见小辈的道理？这点虚荣还是要争一争的。”于校长朝客厅大声唤道，“伟国，方敏——把给你们姨夫泡的茶端进来！”话音刚落，唐伟国和方敏一前一后端着早已泡好的香茗就走了进来。
　　于校长老诚不客气地从唐伟国手中接过茶杯，方敏鉴貌辨色双手捧着茶杯走向祝志平……扎着了面子的祝志平本就不会装腔作势，立起身在方敏一声“姨夫，请喝茶”的恭恭敬敬中接过茶杯，还了声“谢谢”。
　　于校长却不以为然道：“谢什么谢？方敏这是在端茶赔礼。”
　　方敏赶紧乘风扬帆道：“是是，敏敏以前年轻不懂事，姨夫你……”
　　方敏到底是涉世未深，哪里懂得伤感处不宜话多，话多了未免滑稽！得意时也不宜话多，话多了就显得轻狂的道理？幸亏了于校长及时打断她的话：“不说客套话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么，开桌！”免却了祝志平又一次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