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牵儿泪别故土走进新家

　　那一年冬天，天气特别的寒冷，每天不是浓浓白雾笼罩着大地就是如盐的寒霜铺满了整个田野和房顶。冬至刚过，一个特大的灾难降临在我们家。我父亲雄心勃勃的想挣大钱，在邻居赵家三伯那里借了三千块钱买了一辆手扶式拖拉机，跟着魏松大哥学了一个星期的驾车技术后便去砖厂拉砖。父亲刚拉头趟货路过大拱桥时就栽到了桥下，拖拉机摔成了一堆废铁，人也当场死亡。我们家的中梁柱突然断裂了，整个家摇摇欲坠，母亲哭得死去活来。那时候，我刚满六岁，还不能理解母亲那万分悲伤的内心世界，也不知道怎样安慰母亲，只有紧紧的依偎在她的怀里，用小手轻轻地为她擦着泉涌般的眼泪。
　　第二年秋天，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来到了我家，他是邻居周幺婶娘家的表哥，叫刘大田，三年前妻子生病去世了，周幺婶可怜我母亲，便牵线作媒，希望我母亲和他组成一个家庭好有个依靠。那天上午，我母亲正在田里割水稻，我在田里捉蚂蚱，周幺婶领着他突然来到我家田埂上。他腰大臂粗，穿着一身已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衣，走起路来沉稳有力，一副石板似的身子骨显得非常壮实，古铜色的脸面上流露出一股朴实的气质，额头上布着几丝皱纹，厚实的嘴唇被一圈黑黑的、粗粗的胡子包围着，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个非常朴实勤快的庄稼汉。周幺婶朝他一呶嘴，他便一声不吭地脱掉鞋子挽起衣袖裤脚就下田忙乎起来，使母亲至少要干三天的活一天就干完了。我看见，母亲虽然没正眼的瞅他一眼，但脸面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后来，他隔三岔五的来我们家，田里家帮着母亲干活，我发现，母亲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眼神也一天比一天明亮起来。
　　“晓林，妈想……想再给你……找个爸爸……”有天夜里吃晚饭时母亲红着脸闪着羞涩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我说道。
　　“就是经常来我们家那个姓刘的大个子吗？”我望着母亲问道。
　　“嗯，就是他。”母亲一点头答道。
　　“我不太喜欢他，人长得就黑，还满脸胡子。”我轻轻地一摇头嘟哝道。
　　“你这娃娃！”母亲笑了，她夹了一筷子菜在我碗里说道，“他人好，你会慢慢的喜欢上他的。”
　　两天后，他又满脸胡子的来到了我们家，刚进院门架好那辆旧飞鸽牌加重自行车，母亲就走过去在他耳边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话，他立即调转车头一翻身骑上车出了院门，不一会回来时，脸上的胡子已刮得溜光。那天以后，我就再没有见到他脸上的胡子。
　　元旦节过后的笫二天，母亲和他到乡政府办理了结婚证。
　　于是，我便有了继父，也有了大哥，我的命运也由此而改变。正是这次命运的改变，使我美好的童年、闪光的青春时光在风雨中异常艰难地度过，让我经历了一段令人震撼、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岁月，在我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生的疼痛……
　　天刚朦朦亮，母亲就背着包拉着我急匆匆的要出门。我知道，母亲是有意要这么早走的，昨天她就忙了一整天，先收拾好东西，然后到左邻右舍家中去，该告别的告个别，该了结的事情作个了结，一时还不能了结的，就给人家表示歉意并作个承诺，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了却心中许多牵挂的事情好在第二天一早就离家，因为虽然我们和爷爷奶奶、二叔三叔他们分了家，但在爷爷和奶奶的统领下仍然是一个大家庭。我们几家相处得很和睦很融洽，感情很深厚，这突然的分离使所有人都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尤其是十分疼爱我的爷爷奶奶，已经因为我们要离开这里掉了好几次眼泪。母亲安排趁爷爷奶奶他们还没起床就离开，她不愿看到和亲人们分别时那令人心酸和心痛的场面。母亲的脚迈到门槛边时又象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她扭过身子凝视着空荡荡的屋子，眼里噙着泪花，脸面上流露出无限留恋的表情。我仰着头望着母亲，扯了扯她的衣襟问道：“妈，你咋啦？”母亲回过神来，她用手背擦了擦双眼，做了个很不自然的笑脸说：“没咋，走吧。”我于是迈过了门槛，母亲接着也迈过了门槛，我看见她的双腿迈得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无力。出门后，母亲拉着我面向房屋神情庄重地对说道：“晓林，你跪下。”我望着母亲，尽管不明白她是啥意思，但见她严肃的样子，便双膝一曲跪了下来。母亲用低沉、伤感和充满深情的语气说：“我们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可是你一定要记住，你是在这里出生的，在这里长大的，这里有你的祖宗……”母亲眨了眨眼睛，我看见她眼边挂着晶莹的泪珠，我听见她对我说话有些哽咽而且声音有些颤抖，“给祖宗磕三个头吧……”她的泪珠掉了下来。虽然，那时候我还不懂得“故土难离”的函义，但就要永远的离开养育了我七个年头的家乡，这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纯真的童年时光，有我天真烂漫和无限快乐的世界，听母亲这样一说，我的心里突然间感到有些发酸，升起了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我对着屋子很认真的磕了三个头。
　　坑坑洼洼的大路两旁那早已枯萎了的野草上面，铺了一层白霜，继父拉着一辆装满了从我们家搬出来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木架车在前面颠簸着，一团团粗粗的热气从他嘴里呼出来，我和母亲一人背着个包跟在他的后面，尽管天气寒冷，但我仍然走得浑身发热。到中午时分，我已走得腿软脚痛得快迈不开步子。继父好象理解我似的，他放下架车走到我面前，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我的头，笑着问道：“走累了吧？”我很想说我已经快走不动了，还想问问他这弯弯曲曲坑坑洼洼十分难走的路还要走多久。但想到他拉了那么重一车东西，再看他满头冒着热气，满脸淌着的汗水，很清楚他比我和母亲要累得多，便摇了摇头说：“不累。”正好路边有块大石条，继父便招呼着母亲和我坐在路边的石条上，然后从车上拿出煎饼、煮鸡蛋、开水瓶、水杯说道：“歇歇吧，走累了，也饿了，吃点东西再走。”吃喝完后，继父要我坐上架车他拉着我走，母亲不让我坐，她说：“这一车的东西已经够重的了，这路又这么难走，再坐一个人上去会更重，拉起来更吃力。”继父只好说：“那我们就慢慢的走吧。”于是，我们又开始了艰难的行走，直走得精疲力尽，到天快黑时，才来到一个陌生的家门口。
　　“刘强！刘强！”一放下架车，继父便大声朝屋里喊叫着。屋里立即跑出来一个看起来要比我高出一个脑袋的大男孩。继父拉着我走到他面前，微笑地对我说：“晓林，这就是你大哥，他叫刘强。”然后又对大哥说：“他叫晓林，今后就是你的兄弟，你可要好好的带着他。”大哥没答话，只用那圆圆的大眼睛瞟了我一眼。我猜测，大哥大概有十四、五岁，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穿着一身蓝色运动服，虽然才是个少年，但脸面上看不出天真和稚气，那深沉的眼神和稍皱的眉宇以及紧闭的嘴唇之间流露出来的是一股成熟的气质。
　　晚饭后，继父忙着和母亲整理那一架车东西。待大哥洗完碗筷后，继父说：“刘强，你弄点热水给晓林洗洗脚，他走了一天也累坏了，让他早点睡。你明天要读书，也早点睡吧。你带着他睡，要帮他盖好被子。”
　　大哥一声不吭地端来一盆热水，我洗完后他才洗，然后我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这间屋里有一张可以睡两个人的木床，还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书包、书、文具盒，这就是大哥平常睡觉和做作业的地方。大哥把床东头的红花枕头扔到床西头靠墙的位置上，又从小木柜里取出他的黑棉袄叠成方型放在床东头的外边。我明白，大哥是叫我睡西头里面。我脱掉外衣裤钻进了被窝，大哥也躺了上床。躺在这陌生的被窝里，紧挨着大哥，我感到很暖和。尽管大哥还没和我说一句话，也没正眼的看我一眼，但我感觉得到，他对我的这种态度只是一种冷漠，没有讨厌和敌意的成份。
　　这一夜，我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天己大亮，床上只有我一个人，整个家很静。我穿好衣服走到门外，看见母亲正蹲在院子里搓着一大盆衣服。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新家。这个家被一道用红砖砌的院墙围着，院墙不高，只有一米五左右，院墙中间开着一道约有一米六宽的双扇门，门是用木板做的。院墙内有三间正房，是砖砌的墙，水泥瓦套小青瓦盖的顶，中间的屋子是放了一些农具、摆着一张饭桌的堂屋，另两间屋子分别是继父和母亲、大哥和我住的房间。正房的东头有一间顺着墙面搭盖的偏房，偏房全是水泥瓦盖的顶，里面有一个喂着两头猪的猪圈和一个放着两口锅的灶台。
　　“妈，我们就住在这里不走了吗？”我走到母面前蹲下身偏着头问道。
　　“嗯，不走了，这就是我们的新家。”母亲点着头答道。母亲人很漂亮，只是生活的压力太大而显得有些出老，才三十出头，那眼角上就布上了细细的皱纹。母亲盯着我，很认真地教着我：“晓林，今后，你的嘴巴可要甜一些，人要乖一些，叫刘强要叫大哥，叫他爸爸也要叫爸爸。”
　　“啥？”我噘着嘴，“叫刘强大哥还可以，要叫他爸爸也叫爸爸，我有点那个……”
　　“啥子这个那个的，都七岁了，还一点都不懂事！”母亲立即拉下了脸，两眼瞪着我，“刘强他爸人心肠好，待你象亲儿子一样。他这个家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我们两个又来拖累他，要吃要喝要穿，还要供你读书，这日子会过得更紧，他会更苦。你晓得吗，今天早上天刚亮，他就提着这个家仅有的两只下蛋母鸡找这个村的小学校长去了，厚着脸皮求人家，就是为了你能快点插班读书。”
　　“读书？”我一听到读书，急忙问道。“我可以在这里读书了？那我好久开始读呢？”
　　“我现在哪晓得你好久开始读书，要等他回来才清楚。”母亲答道，又叮咛着我：“我给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在心上哈，往后，做事情要勤快些，读书要用功，在刘强爸爸面前要乖要听话，要和你刘强大哥和和气气的，在邻居们面前要有礼貌，听见没有？”
　　“晓得了！”我瞪了母亲一眼，不耐烦地说道：“我照你说的做就是了嘛！”
　　顺着我们家门口那条小道往前走大约两百米处有一条河，这条河叫清江河，河上有座桥叫清江桥，过了桥再向左走一里多路，就是继父提着两只下蛋母鸡给校长送了礼我才插到一年级二班读书的村小学校。
　　大哥已经十五岁了，在镇中学校读初中一年级，他每天很早就起了床，煮好一家人的早饭，再煮好猪饲料把猪喂了，然后匆匆忙忙的吃几口饭，便挎上书包蹬着旧自行车往学校跑去。他中午在学校蒸饭吃，到下午天快黑才回家。
　　继父和母亲每天都是天刚亮就出了门，田里有活就忙田里，田里没活时，就在河坝里支个三脚架，吊一只钢筛，母亲铲砂石继父掌握钢筛一摇一晃的筛砂石卖钱，还给到河坝里拉砂石的拖拉机和汽车装车，挣点上车费。
　　进了新学校，面对新老师和新同学，尽管一切都很陌生，但我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学习环境，我的学习基础本来就牢实，再加上我又很用功，学习成绩很快就排在了全班前五名，到期末考试，竟获得了全班笫一名的好成绩。
　　放了寒假，也快过年了，这段时间修房造屋的人家多，河坝里很热闹，买砂石的车多，钱也挣得比平常多。大哥也拿着一把铁铲到河坝去挣钱，我也争着要去，继父笑着我：“你有劲吗？长快些吧，长到你大哥那么大就有劲了，你看你大哥多有劲。”只见大哥双手握铁铲大铲大铲的砂石只管往车里铲，那架式，真象个大男人。说心里话，这么久以来，大哥虽然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他是否把我当成他的弟弟看待，但有一点我是肯定的，那就是大哥他是关心我的。在夜里，我经常在朦朦胧胧中感觉到大哥在为我盖被子，早晨他起床时，总会把被子给我盖好才离去。大哥虽然年纪小，但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什么事都能干，而且读书成绩又好，在我心里，大哥是我既喜欢又暗自佩服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