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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八章 流浪的少年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4-01 18:51:02      字数:4113

  《漂泊者之歌》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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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哪里又是他李文楚的立锥之地呀!就连这生养了自己的故乡,都不能容纳自己;那异里他乡,怎么会坦诚地接纳他呢?和自己同吃过一个母亲的奶乳的孪生兄弟,居然也对他行骗施诈、巧取豪夺,抢走了他心爱的姑娘;那些毫无关系、毫不相知的陌生人,又怎么会善待他李文楚呢?
  这世界上还有好人吗?即使是有好人,谁又是好人呢?他对谁也不能相信,他认为谁都是那么可恶。他恨——他恨他的孪生兄弟李文汉、他恨兰彩凤、他恨他的父母、他恨天下所有的人。他要远离尘世,到一个罕无人迹的地方去,过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只有那样,他才能与那些可恶、可憎、可悲、可恨的人,断绝任何往来。
  他专选林密路险的地方走,他不愿意看见任何人,也不愿意被任何人看见,一旦发现前面有人,就立即绕道而行,或是躲进密林;等那行人走过,他才继续他的旅程。
  他离家出走之时,除开一支竹笛,就是身上所穿的衣裤,既没有带一分钱,也没有带半斤粮。渴了,山中的泉水解渴;饿了,树上的野果充饥。走累了,坐下歇息;困乏了,倒地便睡。
  太阳东升又西沉,月亮出来又隐退。他毫无目的、漫无边际地往前走,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身上的衣裤被荆棘挂烂,他也无所顾及,他依然坚定地继续着他那漫无边际的旅程。到后来,他身上的衣裤已经烂得遮不往胸脊与屁股了,身上也被划出了一道又一道血口子了,他才想起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洗澡了。他也确实应该洗洗澡、换身衣服了。
  于是,他找到一坑山泉,将衣裤脱掉,用那破烂的褂子湿上水,在身上擦洗一遍,就算是洗澡。之后,他折断树枝,找来藤条,将树枝编织起来,不久,一身特制的衣裤,便将他包装起来——这打扮、这神态,恐怕连北京猿人,也会自叹弗如!
  于是,他竟然一时兴起,吹起了那曲明快而嘹亮的《少年的梦想》,他的心也随之和唱。可是,他仅仅只吹奏到第二节的中段,便戛然而止。他颓丧而懊恼地挥舞着竹笛,肆虐地抽打着路边一棵小树的枝叶,抽打得枝叶飘落,连最后的一片枝叶,他也不肯放过。尽管如此,他仍然觉得不解恨,他飞起一脚踢向小树,小树呻吟一声,拦腰折断;而他的一只鞋子,却飞得不知去向。
  这时,他才发现脚上的鞋子,已经烂得穿不成了。“去你妈的,你这臭烂鞋!”
  他索性将另一只烂鞋扔掉。
  山里长大的孩子,自小练就了铁脚板,有鞋无鞋区别不大,光着脚板,照样能走千里路。他要继续往前走,他要尽快地离开那生他养他、却令他伤心的地方,他要远离那些他曾经深爱的、却又背叛了他的人们。
  他终于因为极度的悲伤和长途跋涉的疲劳以及饥饿的困扰,而导致他心力交瘁,阖然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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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待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还算干净的床上,身上也穿上了干净的衣裤——他怀疑这是梦。
  可是,捏捏大腿,却知道疼。于是,他就断定这是现实,而不是梦。
  这是哪里?他想坐起来,可是浑身无力,他只有无可奈何地躺下去。
  这时,他的鼻翼噏动着——啊,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喷香!他的肚子受到了极大的诱惑,不安分地吼叫起来。正在他的意志与肠胃进行着激烈地拼搏的时候,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端着一碗鸡蛋面条进来了。
  “总算是醒了。”老人说:“看可怜饿的——快趁热吃了吧!”
  随即,老人将他扶起坐在床上。他的意志呈强地说:“不能吃。”可是,他那饿极的肠胃,却屈叫着驱使他的双手,将碗筷接了过来。
  一碗面条下肚,他也有了力气。
  听了老人的介绍,他终于知道,经过长途的跋涉,他已经跳出了龙泉、跳出了康西、跳出了江南省而跻身H省地界。老人告诉他,老人叫孟凡德,无儿无女孤身一人。老人告诉他,这里是深山老林,离最近的人家也有十几里。老人还告诉他,老人独自一人住在这茅草棚里,是为生产队看护山林。老人笑着说:“你那身装束,差点吓坏了老汉,我还当是啥怪物哩!幸亏没有开枪,险些造下孽了!”
  他也忍不住笑了笑。
  老人关切地问他:“娃儿,你家住哪里?咋会弄成那样?”
  “S省。”他信口应答。接着,他编造了一则令人怜惜的小故事:“家乡塌下了半座山,房子和人,全都压在下面了。”
  老人叹息声声地问:“家里人咋样?爹妈他们呢?没咋着吧?”
  他说:“爹妈和弟弟妹妹,都压在下面了,我若不是帮舅家盖房,隔水回不去,也会变成肉泥了!”
  “多好的娃儿呀,看可怜的!”老人叹惜着流下了眼泪。“你这是往哪里去呀?”
  他嗓音哽咽地说:“我没地方能去,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要是这样,就先在这里窝屈些时日。”老人说:“以后想好了,要去哪儿再去哪儿。”
  他哪里也不想去了,他再也不想过那种孤魂野鬼般的流浪生活,他想有个家,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翻身下床,跪倒在老人的脚下:“我就跟您当儿子!”
  老人一惊:“我这么糟的一个老头,你是那么俊气的小伙儿,我咋配当你娃儿的爹呢?”他连连磕头:“爹,您就收下我吧,我会孝敬您的!”
  老人颤抖着双手,将下跪的小伙子扶了起来,激动不已、感慨万千:“我这糟老头子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呀?老天爷居然给我送来了这么俊气的一个儿子!以后,我尽量多做些善事儿,报答老天爷的恩德!”
  于是,孤身一人的孟凡德老人,就成了李文楚的爹;漂泊流浪的李文楚,就成了孟凡德老人的儿子。
  于是,他也就有了一个家,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一个夜里能睡觉的地方。而且,他还拥有一个全新的名字:孟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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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凡德老人终生未娶,更谈不上有儿有女了。老人突然得到这从天而降的俊气儿子,他又岂能不乐上眉梢、梦里笑醒?他一刻没闲地合计着,要为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儿子定一门亲事,续上他这一脉的香火。无奈这仅仅只是一间草棚的家道确实太过寒碜,谁家的闺女也不会愿意嫁进这类恓惶的人家,更何况,他那俊气的楚儿也不愿意草率地论及婚事,那定亲的事儿,也就暂时搁置下来了。
  孟老爷子虽然忧戚,却又无可奈何。他想让儿子到别人家里去做上门女婿,儿子更不愿意。老人觉得对不住这从天上掉下来的俊气儿子,心里成天老是犯愁着急、忧伤怄气。
  就在老人为儿子的婚事而忧心的时候,几个区上的干部突然来到他的草棚子里,审查他的儿子。
  孟凡德老人捡得的儿子,没有任何证件可以证明其身份,而且,孟楚本人首先就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山地滑坡,家人被压在泥土下面。结果,所说的地址,查无此人,也绝无此事。
  哈哈!这么个身份不明的家伙,肯定是负案在逃的通缉犯。
  “通缉犯”抓到以后,经过了多方面联络、多方面调查,得到的反馈是:“绝无此犯。”
  这就怪了!司法人员无论怎么审查,他就是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和真实籍贯。
  他当然知道,一旦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地址和真实姓名,他就会被遣回原籍,要他重新去面对那些可恶的卑鄙小人,他宁死也不愿意回去。
  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严刑拷打和逼供,他被认定为一个台湾派遣到大陆来的特务,而锒铛入狱。
  虽然是特务,却不知道自己的上级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执行什么任务?逼急了,他胡乱地编个名字权当上司,任意地糊弄一桩“坏事”摊上任务。
  可是,他不知道糊弄和编造是不行的,是经不起调查的。通过对被抓的特务进行审讯,谁都不知道孟楚;出示孟楚的照片,谁也不认识。很显然,这是一个冒牌特务。不难想象,当初抓错人了。
  错了就错了,已经错了,再也错不回去了。既然他自己乐意冒充特务,就让他是特务吧。
  于是,他稀里糊涂地以特务之罪被关押,他也就稀里糊涂地呆在监狱里,既不便释放,也难于处决。他就这样在监狱里,稀里糊涂地呆了十五年。
  十五年后的一天,他既不算是刑满,也不算是无罪,但还是得稀里糊涂地放了出去。
  十五年的监狱生活,他似乎学会了许多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学到。
  十五年的监狱生活,将他改变了许多,也使他谈忘了许多的人和事,他甚至于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可是,他却没有忘记将他从死亡边陲救了回来,并且收留他、关心他、爱护他的孟凡德老人!
  “你现在自由了。”这是放他出来的时候,看守对他说的话:“回家吧!”
  自由倒是自由了,可是,家又在哪里呢?那个生他养他的家,早在他离家出走的那一刻,已经与他彻底地断绝了任何关系。否则,他也不至于在严酷的拷打下,也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地址和真实姓名;也不至于冒特务之名,在监狱里一呆就是十五年。
  啊,家!他的家,应该就是那深山老林里的茅草棚;他的爹,正在家里等着他。十五年了啊,也不知道老人现在怎么样?
  然而,当年的茅草棚,已经不见了,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三间大瓦房。
  房子的主人虽然也姓孟,却不是孟凡德老人,而是老人家族中的远方侄子,一个和孟楚年龄相仿的高大汉子。
  房子的主人听完了孟楚的自我介绍,显得不冷不热,以一种平静而忧愤的语调,讲述了老人的情况:当年,孟楚被押走以后,孟凡德老人也曾到区里找过干部,向干部求情,恳求放了他的儿子。可是,老人的请求不但不能获准,反而遭到了毒打,致使老人伤病卧床,茶不饮、饭不思,不到三天就死了。老人临死前还不住地念叨:“楚儿呀,都是爹害了你呀!”
  孟楚被带到了孟凡德老人的坟前。他双腿跪下,声泪俱下:“爹,楚儿看您来了。爹呀,楚儿回来了呀爹!”
  既然老人已经去世,而且,房子早已面目全非,早已易主,他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啊,这是他一生中又一个伤心的地方,也是他一生中又一个伤心得刻骨铭心的家。他拿出竹笛,跪在老人的坟前,以一支曲子向老人道别。乐音从竹笛里流放而出,他的内心也为之和唱:
  
  少年的心,也曾经,曾经受伤
  受伤的心,淌着泪,漂泊流浪
  天之涯,海之角,无以立足
  大江南北,大江南北也彷徨
  东漂泊,西流浪,流浪心伤
  流浪的少年哪
  为何不回你的故乡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哪
  少年的思念啊,思念似水长
  似水长啊,那思念着的少年郎
  思念恩比天高的父母
  思念着那心爱的姑娘……
  
  孟楚突然发现,他刻意去忘记的人,根本就忘记不了;他努力去忘记的事,怎么也忘记不掉。相反,还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的大脑里、在他的心田上,植根尤深,挥之不去、抹之不掉、拔之不出。这首《流浪的少年》,就是有力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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