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二章（3）
　　
　　翌日上午9点多钟，孟兰来了，手里提着小包和食品，见春秀床前已经开始输液，而春秀正闭着双眼，她以为春秀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放下东西，坐了下来。
　　“孟兰，你来了？”春秀突然睁开了眼睛。
　　“嗯，姐，你好点了吗？”孟兰轻轻地问。
　　“嗯，好多了，就是浑身没劲。”春秀喃喃道。
　　“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早饭吃了吗？我给你买了些牛奶和面包。”
　　“你放那儿吧！我吃过了，吃了一小碗粥。”
　　“那早上医生来查过房了吗？”
　　“查过了，走了没多少时间。”
　　说到此，孟兰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包里取出一份单子，说：“姐，你稍等，我到周医生那儿去一趟，他要你过去的出院小结，我去去就来。”
　　孟兰说着就匆匆而走，在走廊里，她恰巧遇见了周医生，周医生正从护士台那边过来，往自己办公室走，孟兰赶紧将那份出院小结交给了他，周医生草草地游览了一遍，对孟兰说：“走，到办公室说去。
　　办公室里有两位男医生，各自在忙工作，周医生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后，将春秀的那份出院小结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从抽屉取一张X光片插在荧光显示屏下观察着，末了，他转过身一脸严肃地对孟兰说：“李春秀的病情极为不好，她的两边肺叶都有了明显的白点，而且边缘有毛刺的鼠尾状，这是原来没有的。再结合她原来的出院小结分析，无论是癌胚抗原还是甲胎蛋白，这两项指标都高得惊人，这说明癌细胞已经向她肺部等器官明显转移。”
　　孟兰不懂什么检查的指标，但听得懂转移这两字，她脸色不由得发白：“医生，这怎么会呢？她不是才开刀没多久呀？”
　　“是没多久，但问题在病人不配合治疗。”周医生咳嗽了一声，又说：“如果病人积极配合治疗，手术后立即进行化疗，情况就不可能这样，这就给癌细胞扩散埋下了隐患。”
　　“周医生，我姐她也没办法，她一直想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孟兰忍不住抽泣起来。
　　“是呀！我很理解她这么做，但治疗容不得这样。”周医生叹息了一声。
　　“那她现在再做化疗，还来得及吗？”孟兰呜咽着问。
　　周医生冷峻地摇了摇头：“太晚了，她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期。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现在同意化疗，也能延长她的生存期。”
　　“能不能透露一下，她的生存期是多少？”孟兰紧张地问。
　　“半年。如果不化疗，随时随地要走人。”
　　孟兰明白“走”的意思，她吓得嘴唇直哆嗦，趴在办公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再说春秀，她在输液完毕后急着要上厕所，却迟迟未见孟兰回来，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她兀自慢慢地下了床朝外面走去。上完厕所，她想去医生办公室去看个究竟，却在厕所门口碰到了孟兰。她见孟兰神色不好，便问：“孟兰，周医生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他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些情况。”孟兰吞吞吐吐地说。
　　“不对，你脸色为啥这么难看？肯定有问题。”春秀疑惑地盯住她的脸：“我不信，我去问问。”
　　春秀转身欲走，孟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姐，周医生现在正和一位病人家属谈话呢！”
　　“我可以等。”春秀使劲甩掉了孟兰的手，慢慢地往办公室走，孟兰呆若木鸡地站着。
　　医生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春秀叩了几下便径直走了进去，朝里面扯起了喉咙：“周医生，你为什么躲着我？我的病怎样？你应该跟我说实话。”
　　周医生确实在和病人家属谈话，他见春秀愣愣地闯了进来，吓了一跳，忙起身拍了春秀一下：“来，我们到隔壁说去。”
　　隔壁是一间物料贮藏室，里面有两位护士正在忙碌。周医生拖来两张椅子，一张自己坐着，另一张，他朝春秀示意：“来，李春秀，坐下谈吧！”
　　“本来，我想告诉你家属就可以了，既然你执意想知道，我就不得不告诉你。”周医生停顿了一下，从大白褂的口袋掏出几纸样的东西，朝春秀晃了晃：“这是现在你的各项检查结果，非常不好，有迹象证明癌细胞已经扩散……”
　　周医生说完，观察春秀有什么反映，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春秀的脸色竟平静如水，没有悲伤也没有冲动，他暗暗吃惊。
　　“李春秀，你有什么要问的吗？”周医生说。
　　“没有，你该说的都说了，我也就明白了。”春秀笑笑。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医生不解地问。
　　“能把孩子安安稳稳地生下来就行。”春秀淡然地回答。
　　“那你，你不要命了？”周医生惊愕看着她。
　　“命？谁不要命？我还想活两百岁呢！能行吗？我现在只能二选一。”春秀惨然一笑。
　　“李春秀，我劝你还是放弃孩子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周医生劝导着。
　　“周医生，谢谢你的好意，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但问题是，我还有啥青山？这病早已判处了我的死刑，就是还未到执行的时候，我还不如把命留给我的孩子，他才是我的青山。”春秀激动地说。
　　周医生哑然，十分感动地看着春秀，眼睛有些湿润。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泛起的雾水，轻轻地说：“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那你是打算再观察几天，还是想回去？”
　　“当然想回去。呆在这里，憋都要把我憋死，还不如回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春秀坦然地回答。
　　“好吧！”周医生叹了口气，从大白褂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刷刷”地写了几行字，递给春秀：“这是一位老中医的联系方式，你出院后可以到他那儿看看中医，吃点中药调理调理也行，费用也不多。”
　　春秀迟疑了一下，还是从周医生手里接过了那张纸。
　　
　　第四十三章
　　
　　胡真真走了。孟波颓然地在摩托车上趴了一会儿，猛然又抬起头朝她离去的方向寻找着，可她早已踪影不见。他咬牙切齿地想了一会儿，拔掉车钥匙，又进了那家咖啡馆，来到刚才坐的那个位子，将车钥匙往桌上一扔：“服务员，来瓶洋河大曲。”
　　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过来，愣愣地朝他看着：“先生，你说什么？”
　　“你耳朵聋了吗？我说要一瓶洋河大曲。”孟波怒目而视。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是咖啡馆，不提供酒。”女服务彬彬有礼地说。
　　孟波这才猛然醒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朝女服务一扬手：“对不起，我搞错了，那刚才喝咖啡的钱结了吗？”
　　“刚才那小姐已经给结了。”
　　“噢，那好。谢谢！”孟波抓起桌子的钥匙就走。
　　孟波真想弄瓶酒来灌醉自己，因为他现在的心情实在糟透了。他本想与胡真真好好叙叙旧，再来一番温存，可让他大失所望，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心里清楚，自己与胡真真的关系已经走到尽头，没有任何挽留的可能。当然，他不会再去骚扰报复胡真真，因为自己心虚，是个被通缉的罪犯，也因为自己根本没听胡真真的劝，一意孤行，一条道走到黑。但他心里实在舍不得离开胡真真，不仅因为喜欢她香艳的肉体，更喜欢她为人热情豪爽的性格。
　　失落郁闷占据了孟波整个胸膛，他倚靠在马路的一根电线杆上，抽着烟想了很久。眼看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他将烟蒂狠狠地往地上一扔，跨上了摩托车。
　　回来住处，孟波匆忙吃了饭洗了澡，将自己要换洗的衣服扔在面盆浸泡着，便倒在了床上。可睡下没多久，他似乎听见有人敲门，便起来开门一看，果然门口站着自己的老板志杰，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回来的？志杰问。
　　“刚回来没多久，才吃过饭洗了澡。”孟波笑笑。
　　“我听说你花了不钱，给各位师傅买了很多东西，行啊！够大方的。”志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还不是你给的？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孟波依然笑笑。
　　志杰沉吟了片刻，说：“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请你到我办公室坐坐。”
　　“大哥，是不是有事？”孟波问。
　　“没事，随便聊聊。”
　　“行，我马上就去。”
　　老板走了。孟波站在原地，托着下巴在想：老板肚子里藏的是啥药？随便聊聊？在我这儿也可以聊呀？干吗非得到他办公室去聊？再说，晚上还办啥公？他猜不透内容，但不能不去，只好穿好衣服木然地走了。
　　老板办公室，孟波今晚还是头一次去。当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看，老板志杰正在办公桌上放着什么东西。见他进来，志杰热情地招呼着：
　　“来来，这儿坐。”
　　孟波在宽大的办公桌一边，和志杰对面坐着，他这才发现办公桌上，居然放着几只冷盆热菜还有两瓶酒，他有些疑惑，但又不好问，只能干坐着。志杰开了一瓶红酒，往两只玻璃杯里倒了许些，对孟波说：
　　“来，喝点。”
　　孟波喝不惯红酒，出于礼貌还是捧起了杯子，和老板碰杯后一饮而尽。
　　“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在这儿放些酒菜？”志杰含笑而问。
　　“不知道。是不是你过生日？”孟波随口而说。
　　“你说对了一半。不过，不是我过生日，而是给你过生日。”志杰抿笑着。
　　“为我过生日？”孟波愕然。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生日早过了。
　　“怎么，你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吗？今天可是9月21号。”志杰不解地看着他。
　　孟波突然想起，9月21号的日子，是他填表格时按照李振兴的假身份证填的，老板可能当真了。他觉得有些愧疚，但不好挑明，只好顺水推舟地说：“我确实忘了，因为我是个打工仔，从未想过要给自己过生日，今天大哥想到了我，我真感激不尽。”
　　“哎，你客气啥？你为我园艺公司出力又出血，我给过生日还不是应该的？”志杰笑呵呵地又给孟波倒了许些红酒。他忽然想了什么，从办公桌下拿出了一只奶油蛋糕，拆掉盖子后，放在了办公桌的中间。
　　“这是我特地为你订做的，等一会儿，你拿到宿舍里慢慢吃吧！”志杰朝奶油蛋糕指了指。
　　这是一只小型的奶油蛋糕，虽然不大，但孟波心里泛起了一股暖意。他站起来朝志杰抱了抱拳：“谢谢大哥对我这么关心，以后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吩咐。”
　　“哎，你客气啥？还不是自家人吗？凡是来我这儿工作的员工，我都一视同仁。”志杰谦虚地摇摇手。
　　“大哥，说实话，我李振兴今天能遇上你，真是我的荣幸，你真是个大好人。”孟波感情真挚地说。
　　“哎，你别夸我，其实，我也曾经是个坏人。”志杰连连摆手。
　　“坏，坏人？”孟波楞住了，他没想到老板会说这样的话。
　　“是呀！我没说错，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坐过牢。”志杰平静地说。
　　“大哥，你坐过牢？”孟波惊呆了，怔怔地看着志杰。
　　“没想到吧？人生就是这样，有顺利的时候，也有坎坷的时候。”志杰给孟波递去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支，吸了几口，又能继续说：“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好冲动，不好好读书，却喜欢和一些好逸恶劳的人来往，沾上了不少恶习，父亲打我骂我都无济于事。有一次，因玩游戏，在外面与人打群架，我将其中一人打成了重伤。”
　　“哦，想不到大哥也这么冲动。”孟波迷惑地看着志杰。
　　“是呀！那时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既害了人家也害了父母，父母为我吃尽了苦头。”志杰颇有感触地说。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被判了一年徒刑。当然，这里面有个过程。我先是逃跑，在外躲了半年，父母为了寻找我，大江南北到处跑，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后来还是被抓……事后，我听警察说，如果我不外逃，主动投案自首，最多被判个缓刑。”
　　孟波真没想到老板也有这样的经历，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掸了掸手中的烟灰，说：“大哥，既然这不愉快的事已经过去了，就别提它了，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
　　“现在是过得不错，但也不能忘记过去，要经常把这事作为教训来提醒自己……算了，不说了，来，小李，为你的生日干杯！”志杰咧嘴一笑，举起了酒杯。
　　这生日过得有点奇怪，孟波回到住处，一直在思考这问题。既然为我过生日，为什么就我们俩人？为什么要将酒菜放在办公室里？还有，老板为什么要说这些与生日无关的话题？这分明带有某种目的。但能是什么目的呢？他一时又想不出来，于是，就索性就不想，挪过脸盆洗起衣服来。衣服在他手里慢慢地揉搓着，突然，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醒悟过来：原来老板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在暗示我，用自己的切身体会在教育我呀！我怎么这么笨呢？
　　想到此，孟波害怕起来，他扔下衣服在屋内来回转悠。怎么办？是逃还是留？他现在必须做出选择。然而，一想到继续逃跑，他踌躇起来，因为他已经尝够了居无定所、日无温饱的滋味，再者，逃跑变得越来越艰难，也许老板早已报了案，只是来个欲擒故纵，给他一个投案自首的机会罢了，他早已经是人家手里的一碟小菜。
　　夜，逐渐地变深了，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灯，但孟波小屋里的灯一直亮着。孟波坐卧不安，一会儿睡在床上，一会儿下床来回踱步。他想起了家人，想起了老板志杰对他的关爱，他终于用颤抖的手，拨通了老板志杰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