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乡出发
作品名称:路难行也要走 ——从故乡到省城 作者:秋耕 发布时间:2016-03-26 20:22:18 字数:5552
人的一生,要走许多路,有的顺畅,有的艰难。路顺要走,路再难,也要行。他乡当作故乡,既是一种奔波的凝结,也是一种生活的沉淀。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在皖南丘陵山区的水龙山冲的一个小村里,随着一声啼哭,一名婴儿出生了。可是,就是这名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却因舌头上的一根筋打了死结,一个多星期无法吸乳而差点没了命。还好,上天可怜,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婴儿的父亲四处求医问疹的路上,一位善良的大妈拿出了一个偏方,婴儿才得以解救,其父母亲那张疲惫而失望的脸上终于有了宽慰暖意的笑容。那个婴儿便是我。当然,我终因底子差,自幼身体不好,常常生病,瘦骨如柴,吃药打针是家常便饭。记得在我六岁那年的一个晚上,不知得了什么病,由于来的急,发着高烧,在田间劳作的父亲闻讯后匆匆忙忙赶回家,还没来得及吃饭就把我背到十里之外的大队赤脚医生家里,打了一针,又喝些热水,吃了药,体温才降了下来,而我也渐渐地清醒过来。回家的路上,父亲把我放在他的臂上,我紧紧地抱着父亲的头,匆匆地向家里走去。彼时,已是大半夜了,半轮秋月及几颗清冷的星星高高地挂在天边,路旁的一条季节河,细弱地发着响声,如泣似语,在这山村的夜里便愈显得寂寥而惆怅。其实,在我的童年里,还不仅是身体带来的痛苦,饥饿和寒冷是经常的事。因为在六七十年代,全国到处也是这样的。只是我们家因为小孩多,又要建筑房子,因而格外的贫寒。我们吃过红花草(一种只有牛吃的草,开小红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菜,红薯便是主粮了。每次放学回来,已是饥肠辘辘,父母亲总又不在家,于是就到灶台上揭开锅盖,取出一两个煮好的红薯,权当晚餐了,当我们做好了事或写好作业就和衣睡着时,母亲才回家,而我们早已进入梦乡了。在春天快要到来的时候,庄户人家最是饥寒的时候。一方面冬天还没有过去,寒风彻骨,另一方面,整个冬天几乎没有什么收入,主要依赖秋后收藏的一点杂粮过活,因而日子过得特别的艰难而困苦。吃肉?那可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了。在那青黄不接的早春,庄户人若能吃上一小碗腊肉,就已经相当满足了。那种满足不亚于一生中经历过的最为幸福的几件事情了,也如一个长时间在浩瀚的沙漠里,走了一天一夜,又饥又饿又喝而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一样。腊肉通常是在饭锅里蒸熟的,切得很薄,放在一个陶瓷大碗中,待米煮开后放入锅中,饭熟腊肉也熟了,当揭开锅盖时,那种腊肉的香味溢满了整个屋子。开吃时,挟一片放入嘴中,特别的爽口润滑,轻轻一咬嘴边便流了油,再用力吮吸一下,那滋味,那神情是多么的清爽而神气,薄薄的肉片带来的不仅是香而嫩的味觉感受,更主要是一种巨大的生活满足与惬意。呵呵,那个香味至今还是那么让人神往呀。
可是,童年的故乡,也不仅是这般地清苦与寂静,世世代代生活着的水龙山冲,几十里路,除了秀丽的山川,分明的四季外,还有说不完的故事与民歌呢,她同样如母亲的乳汁,静静地滋养着我,使我的童年打上了最清晰也最厚重的生活与灵气的烙印。故乡的风景大约是世上最美丽的了:当春天来临时候,满山遍野都绽放着各色鲜花,有红白相间的牡丹花,有火一般的映山红;夏天来时,各种竹木则葱茏翠绿,在这荫茂下还有甜美的山泉,欢乐的小石鱼;深秋到了,满山的树叶被强劲的西北风吹落一地,四季长青的树木如冬青和松柏却仍青翠碧绿,而那火红火红的枫叶,还有那南方特有的黄栌树——故乡称之为“红舌头”的,则点缀其间,让人感到生命的可贵与精神的亢奋;冬天呢,漫天飞舞的雪花覆盖垄野山川,洁如白银,总又把人的灵魂净化得干干净净,在一年又一年地对老天的祈祷与对生活的祝福里得以升华与提练……
四季的嬗变,风景似乎独异于故乡,而古树、石拱桥、泉水洞,还有那梅林桃蹊、根根翠竹更是构成了故乡那最令人眷恋的元素。倘兴之所至,走进童年生活里小小村落,则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株巨大的古水桦树(枫杨)了。这棵水桦树少说也有五百年以上的年轮,树径约有六七个成人才能合围过来,树冠可能也有二三十米吧。这棵古树曾给童年时代的我留下了许多深刻的印象,也使我渡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记得每年的夏季,是小朋友们与古水桦树相处最长也是最好的时候。我们经常爬上它的身上,由于它横向伸出的大树枝有水桶那么粗大,以致我们是走在大树技上时,宛如走在路上一样。有胆大一些的,就爬到了它的顶上,人与树随风飘摇,如仙升天一般的惬意,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抓到刚出壳的喜鹊或八哥之类的鸟儿。自然,大人们总是教导我们:这些鸟儿是不能随便抓的,因为它们是益鸟,是吉祥物。在树上玩的时候多数是快乐的,但有时也会被一些意外的发现弄得惊魂不定。比如,有时正当我们在树上玩得起劲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条大蛇盘上树枝的另一头,或许正在午睡呢,当它被惊醒后,瞪着大眼睛,吐着红舌头,似乎在说,小朋友们,你们中午也不休息呀,吵吵闹闹的,还不快回家,我白天睡好觉晚上还要找粮食呵。于是小朋友们一个个地溜之大吉。古枫杨是有趣的,而在它不远的前方,就有一座带着传说的古石拱桥,横跨在故乡的季节河上——在故乡有许多这样的季节河和这样的石拱桥的,但座落在故乡的这一座石拱桥却有些不同于别的地方,倒不是说它的构造特殊或规模宏大,而是在它身上藏有一个凄美的传说故事。听老人们说,这座石拱桥是南宋时期的某个春天筹建的,到了夏季的时节,它就开始由两边向中间合缝了,而正在这时,突然天空乌云翻滚,一会儿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山洪爆发了,一股巨大的洪蛟——在故乡,这种洪蛟的前锋经常象一个牛头,故称这洪蛟为“牛头蛟”,汹涌而下,眼看着即将合拢的石桥就要被冲垮,人们失望极了。但是,就在此时,一条正在路边吃草的水牛嘶吼一声,快速地跑到石拱桥的底下,用它的背部牢牢地抵住桥的一边,而它的头正对着洪峰,眼里发出愤怒的火焰,奇迹竟然发生了,这股气势汹汹的“牛头蛟”却突然收缩起来,平稳而缓慢地通过了桥,然后又急急地奔流而下。桥保住了,但由于时间太长,两天两夜,那条水牛终于力衰而死……如今,人们为了纪念这条有灵性的水牛,就把这座石拱桥命名为牛头桥。而这条石拱桥至今仍发挥着它的作用,听说有许多的大货车从它的身上踏过时,它仍安稳如山。石拱桥的传说是美丽的,而龙泉洞更是一个富有神奇的泉水洞了。龙泉洞是一个口经约两米宽、三米高的山洞,在洞的上面长有一些参天大树,四季常青,从它口中流出的泉水,清洌甘甜,比市场上出售的矿泉水要好喝得多。但在夏季,有时即使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它却流出很浑浊的水,黄而白灰,象刚刚下了大雨发了山洪一样。据老人们说,这正是年成不好的征兆:来年将要闹水灾了。传说,龙泉洞系东海之细尾,可测天观地,预知祸福,洞中藏有小青龙呢。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想去洞中看一看那条小青龙,但总又一方面水太冷,二是大人们是决不容许人进洞中的,怕是惊动了青龙将带来无穷灾难。但也有人说,在过去日本侵华时,一些人为了躲避日本人的杀戮,曾进入洞中好几天,虽然洞中漆黑一团,但渴了掬把泉水,饿了啃口干粮,总比在外被日本人抓走或枪杀要好。我常痴想,当时人们进入泉水洞后怎么就没有惊动小青龙呢,难道它也想保护一下老百姓吗?如果是这样,那它是一条多么可爱的小青龙呵!如今它仍在洞中吗?或许已飞到天上去了吧!
故事与传说,在故里实是俯拾皆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故乡的民歌,更是如一串串珍珠,从爱情到劳动,从小调到忧愤,是那样地绚丽而多姿,是那样地耀眼而灿烂。它是故乡人长期生活的史诗。当然,爱情是永恒的主题,“……夏季里来农活忙,闺女河边洗衣衫;清清河水波连波,鱼儿戏水戏成双……冬季里来雪茫茫,闺女房中做衣裳;不量身材不合格,不见郎回泪汪汪”情窦初开的闺房小姐,盼了一年的情郎,可是到了大雪茫茫的时候,仍未回到家乡,来到自己的身边,她一边做着衣裳,一边想着在异乡漂泊的情郎,怎能不眼泪汪汪!而劳动则显示出山区的故乡人们,在田间劳作时忙中取乐的情趣了:“乡村四月闲人少,栽了蚕桑又插秧”,这是诗人描写农业生产进入繁忙季节时的情形。诚然,在故乡的四月天里,正是插秧护秧等大忙的时节,春天阳光明媚,又逢晴空万里,无边的绿野上不时地传来悦耳动听的《耕田山歌》,田的这边唱道:“风吹稻棵绿油油,手中耘耙田中游;清除杂草护秧棵,金秋迎盼庆丰收。”那边和道:“走下田来哟就唱歌,口唱山歌开心窝;好歌不唱呵不响亮,做活唱歌劲头多”最后同声唱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日晒辣椒呀红彤彤,田禾耘完该收工;时人不识呀农家乐,青山绿水映山红”这是一幅多么优美的山村耕耘图呵,气氛热烈,歌声欢快而悠扬。
从童年到青少年,我便这样清寒而快乐地生活在生我养我的故乡。然而,读书求学,却是必不可少的一项的。我是9岁才到乡下的一个祠堂改造的小学校破蒙上学的。秋季开学,已是天高云淡,清晨的寒露把校边的栾树上的花浸染得格外粉红,看着这些象小灯笼一般的花儿,寒冷中却引起无际的遐想;而在数九寒冬的早晨,大约是零下10度,父母都应征到公社治理水利工程去了,大哥很早就起床为我们煮好饭,菜好象只有一碗蒸酱豆,是祖母给的,但我们吃起来却很香。吃完饭,我们踏着厚厚的霜上学去,只穿一条单裤子,冻得瑟瑟发抖,但我们还高兴地向学校跑去……那时的学习也只有两两三门课,语文、算术和写毛笔字或描红等,老师通常只有一两个,一人教好几门。他们都是本土本村的先生或女士。刚上学是轻松的,只要一下课就到教室的外面墙角里找一种叫灰鳖子的小东西,它形状如同我们现在见过的甲鱼,只是不知小了多少倍而已,背部软软的,手轻轻的一按,它便伸出小腿脚来试图溜跑钻进灰土的深处,十分有趣。这样迷迷糊糊地小学毕业了,而我的初中学习基本上是文革时期完成的。在那样的年月,可想而知,几年下来其实什么也没有学到,人也是朦胧不开。学业虽不多,我对语文还是尤感兴趣的,得过好几次大奖呢,至于数学,似懂非懂,头脑好象还没有开窍,这也是我在初中前两年最不开心的一件事。体育课呢,上起来还是比较快乐的了,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们便经常做拨河之类的活动;天阴的时候,是不能户外活动了,于是体育老师__呵呵,那时的老师都是一些多才多艺的人,就给我们讲故事,印象最深的是有两个故事,一是听武侠之类的,什么《说岳全传》,什么“落日晚霞尽朝辉”等等,另一个就是《闪闪的红星》了,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为小潘东子的命运担忧,也为他的勇敢而兴奋。自然,听这些故事不仅深深地影响了我的人生观,也使我的语言水平有了一定的提高。1976年,文革刚结束了。在我进入初三的时候,学校的教学也进行了调整,我们也得以全面性的补缺补差。说也奇怪,我原来的最朦胧的数学课好象一下子全开窍了,到了高考时,还居然考了110多分呢。一年后,我就由家乡的一个中学毕业并升到离家较远的一所高中学校读书了。高中学习比较艰苦的,但那高中还是一个不错的学校,教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位历史老师,终生不娶,腿有点不便,但知识丰富,极有同情心和惜才、识才的能力。学校离家约有30多里路,这便成了我们最为艰苦的求学之路。一个月之中,或一个星期回家一趟,或两三个星期回来一次,而每次回来,总是向家里要些米之类,因为学校对于我们这些家在外地的寄读生,食堂要我们的生米,然后换成饭票之类。所以每次回来,父母总是准备好把家里仅余下不多的米给我们,用一个小布袋装着,同时还装些咸菜等一并带上。晚上在家里只能住一夜。第二天清晨,是要起得很早的,有时天上还挂着月亮和闪烁的星星,寒冬腊月时,清冷的月光照着乡间弯弯的小路,由于起得早,各村庄还沉静在一片酣睡之中,偶尔听到远外传来几声狗叫,再有就是路边小河也因是冬天的原故,水瘦而缓慢地哗哗地流淌着,似人们的轻声细语;若是到了夏末秋初,清晨的露水很重,走不了多远,我与父亲或母亲——他们几乎每次走时都要送上我们很长一段路的,身上的衣服被这晨露打湿。父亲或母亲在送我们的时候,经常交待我们要好好地学习,在那样的岁月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来说,考不上大学也只有回家务农了,而家里环境也不容许我们有退回的路可走了。因为家里贫穷不说,最主要的还是有些人对于我们这样的一个家庭来说,总是带着有色眼镜来看的,随时都面临着被嘲讽和叽笑….但或许正是这些原因吧,我们都很上心,也很有信心。因此,起早走路就不怎么觉得辛苦了。不仅如此,有时,路走得多了,胆子也变得大了,记得有一回,父亲把我送到半路后我坚持让他回去,而我一个人则要穿过一个叫马冬水库的小路,刚要下水库的大坝时,只听得后面似有沙沙的走路声,同时还伴有小细石的滚动紧随后面,回头看时,却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当时感到十分的纳闷,怎么回事呢?且不管它吧,于是加快了步伐向前赶去….一两个星期过去了,等回家后,听得有人说某某日在马冬水库旁边的一个墓地里,复活了一具女僵尸,已害了一个放牛的,还吃了一个小孩云云,传说得活灵活现的。母亲于是问我,那天走马冬水库时没有遇到什么吧,我于是把我听到的与她说了,母亲顿时脸色大变,“好险呀”!僵尸就是那天出来的呵,直埋怨起父亲起来,“如果那僵尸真的动起手来,你可就要….喏喏,可不得了呵”。然父亲却是淡然一笑,说没有那回事的,即便是有的,小孩的身体火力大,僵尸是不敢靠近的……是呵,我那时正值青春年华,身体素质已是不错的了。数九寒天,只穿着一件裤子上学是经常的。高中生活是住校舍,刚入学的时候,住的是一间茅屋,四面均是土墙,冬天到了的时候,北风呼叫,听着茅屋后的松林发出一阵阵怒吼,心情是可想而知了。但即使是这样的宿舍,我们也同样的卷着冰冷的被子进入梦乡,最后也同样走出茅屋,赴往考场,融入现代化的大都市,我的二哥从这里走出去了,我也从这里走出去了,还有许多象我们一样的寒门弟子,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