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名称:孤岛 作者:杳杳寒山 发布时间:2016-03-24 08:25:37 字数:10649
大概是在初一级的时候,每个新学期都换一次教室,从一个房子搬到另一个房子,每个房子都紧挨着,一年搬二年二年搬三年以此类推,为什么要这样谁都不知道。
搬进了新教室,又来了新规矩,中午提前到校,目的在教室里睡午觉。
子墨还没适应新教室,当然也睡不着。下午他逃课了,一个人走在操场上。和他一起逃课时还有另一个人,他叫王小松。
王小松脸白,皮肤保养得好,他的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单位的干事,彵们都是知认分子。王小松曾对子墨说,他回到家每天学会五个生字,由他的父亲负责看管。沈子墨听后十分惊讶,他联想到自己的父亲,他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更别提关心他的学业。王小松脑子灵数学好,写作文时,他说立志将来当个数学家。沈子墨感到好笑,其实全班差不多都成了“家”,只有沈子墨立志做个农民,将来在竹林子里放牛,这话引来全班的嘲笑。
沈子墨和王小松是两条平行线,平时没什么交往,只是在班级里嘻嘻哈哈。
午后的操场干燥、闷热、热浪滚滚。人在这个时候被晒蔫了,沈子墨无精打彩的背着书包走在前面。
王小松最近很无聊,他父亲去野外搞研究不在家,母亲工作忙住单位,只有一个比他大四岁的哥哥和他住一起,可是大哥时常住校也不在家。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更重要的是,他的快乐没人与他分享,所谓快乐就是他家新买了一个乒乓球案子,打乒乓球要两个人,一个人当然不成。如果王小松在操场上看到的是别的人,那么和王小松一起打乒乓球的就是另外一个人,也就是说王小松是随机选中了沈子墨。
王小松从后面赶上来,脸上笑呵呵的。沈子墨感到疑惑。
“干嘛”,沈子墨看他一眼然后低头走路。
王小松笑还挂在脸上“你回家干嘛”
“写作业。”
王小松看天,“黑天早着呢,写作业多没意思。"
沈子墨不知道他要干麻,疑惑地看着他。
“去我家怎么样。”
“去你家?”
沈墨子并不适应陌生的人家,在他考虑的时候,王小松说“我家新买一个乒乓球案子,你陪我打两局怎么样。”
沈子墨精力无限什么运动都喜欢,打乒乓球很奢侈,那东西很贵,学校运动室倒是可以打乒乓球,但是需要凭票,而运动室的票他弄不到,只是偶而从窗外看看而己,无奈地羡慕。他同意了王小松的邀请,一起去了王小松的家。
王小松的家是典型的办公室职员情调,低矮的沙发,玻璃茶几,穿衣柜大镜子该有的都有,水泥地面压过光,自白亮亮干净整洁。
由于是干部身份房子面积很大,有一个单独的室厅,乒乓球案子就放在客厅里。
王小松以主人的身份邀请沈子墨,同时也以教练的身份教沈子墨练球。子墨不笨几个回合就适应了,叮叮当当,窗外日影模糊,他们拉亮了电灯。
两个人累了坐在沙发上喘气,王小松一时来了兴至,他结交了新朋友,他要向他的新朋友展示他的生活。
王小松跳起来“我给你看样东西。”王小松柛神秘秘,一会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过来了。沈子墨没见过这么精心打磨的东西,心里既喜欢又好奇。王小松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珠光宝气,什么珍珠项链,什么象牙坠饰,还有黄金打造的小玩艺,连王小松也叫不上名字。
沈墨子开了眼界,他意认到在他粗糙的生活之外,还有一种别样的精致的生活,不过那些都不属于他,所以渐渐地他就没兴趣了。
仿佛为了不让冷场似的,王小松又翻腾出来精美的食物,他断定沈子墨一定没吃过这东西。
“你瞧瞧这个”,一个自塑料包装盒里装着几个黄色的,类似蛋糕似的食物。沈子墨没见过也叫不上名字,那东西看着就那么好吃,沈子墨拿了块放进嘴里。许多年后,沈子墨回想起这段记忆,曾经想,那时的东西咋就那么好吃。
王小松的大哥也和其它人一样,追着流行的尾巴找感觉,这一阵社会上流行读小说,多多少少有一点色情内容,但是沈子墨拿走的这本书,却算不上色情,只能算言情。
窗外的房檐下挂着蝈蝈笼子,两只翠绿的蝈蝈振动着翅膀鸣叫着,这是午后的一段安静的时光。大概十分钟前,沈子墨穿过干燥扬着灰尘的操场,走出大铁门,顺着栽种着杨树的路往家走。
下午没课早早的放学了,他回家时看到门锁着,子墨取出书包里的钥匙,打开门放下书包。房间静悄梢的,只有墙的挂钟咔哒咔哒地响,这种响动更让人感到寂寞无聊。
沈子墨扔掉书包一头栽倒在炕上,之后他翻了个身,头枕着两支膊胳,瞅着天棚发呆,他这会不知道干什么好。之后他跳起来,他想起书包里有本小说还没看完,只看了一部分,他想在这时候误小说打发时间。
读书是件很惬意的事,以前他没读过书本以外的任何文字,他觉得书里的故事与他的生活完全不同,那是另一个世界,这样一来就打开了一扇窗,他看到了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
他理解了故事的主人公,他们的感情生活,并为此感动着。
他的情感起伏波动,窗外的日光白亮白亮的,房檐下两只翠绿的蝈蝈鼓动着双翘拼命歌唱,旋律的和声优美动听。
书页翻动着一页一页,风吹过来哗啦一声从书中掉下一张卡片。并不是像片而是像片印在了纸上,那上面是个裸体的女人。可以想向,这一定是王小松大哥躺在被窝偷看的东西。
那种粘乎乎像被扒光的感觉又来了,沈子墨感到不自在,可是周围什么人都没有,苍蝇在飞嗡嗡地,蝈蝈在叫,阳光斜射进来一切如常。
沈子墨稳了稳心神,他将那张卡片拿起来,为了掩饰他将卡片放在书上,两手捧着书,这样他看上去就像似读书似的。过了会他又有了新的动作,他放出了支起的帐逢里的东西,那鼓胀的粉红色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呆呆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噔噔噔有人进来了,沈子墨的家房子的结构是这样的,一进房门是一间厨房,然后过中间的膛屋,之后才是子墨的房间,脚步声过了厨房进了膛屋,一切都晚了。
沈子墨一动不动,他看上去一副惊讶的表情,张看嘴看着进来的人……
沈子婉下了学和姜丽走在一起,他们一左右,走出班级走过操场,走过杨树林的小路,她们的存在简直是一道风景,青春靓丽,细雨轻风般涌动着生命的韵律。
姜丽比子婉爱打扮,穿着也比子婉时髦,尤其最近,子婉每天早晨在她家等她,姜丽用在打扮上的时间很长,子婉觉得没必要,——“哎,你干麻,耽误这么长时间值得吗?”
“这个吗,你不懂”,她总是这么说,神神秘秘的。
这个下午天色尚早,姜丽说“今天不去你家……不如到我家去。”去姜丽家当然不是写作业,而且她家远背着书包也重,她们说这话时已经能看到子婉家平房顶上的烟囱了,子婉说“等我,”然后噔噔噔往家跑。
她看到房门没锁,想着父亲母亲或者子墨在家,可是膛屋静悄悄地,她进了她和子墨的房间,扔下书包——“咦,怎么就你一个人。”她看到子墨,呆呆地张着嘴看着她,“搞什么?”她投来疑惑的眼光。
子墨完全是灵魂出窍,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没听着似的,呆坐着一动不动。
子婉没心思理他,“搞什么搞,”说完噔噔噔跑出了房间。
子墨觉得这件事很凶险,他还了书,以后也没发生什么他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又是一年的八月,日子很平常,子墨家来了两个亲戚。他们是夫妻,男的体魄健壮个子矮,女的圆脸短发,他们已过了年少时间步入了中年,风霜已染上了他们的眼角眉梢。
肖华显得格外兴奋,这是的的年少好朋,也是她的外娚女,她们年纪相仿曾共度过年少时光,许多记忆依如昨天。
肖华的悲情源于对家人的思念,而她的家却远在千里之外。
肖华年轻时在村里劳动,种地收割,打柴背柴和男子一样。她读过几天夜校识得几个字,她渴望知识,可是她的母亲却说,女孩读书无用迟早要嫁人,而她的父亲也说还是嫁个好人家吧,不要再受苦了。
肖华和沈明凡刚结识没多久就匆忙地结婚,之后又匆忙地离开。他们彼此缺乏了解,渐渐的性情暴露,肖华发现她沈明凡很难相处。多数时候肖华是孤单的寂寞的,她们住在一所租来的房子里,短墙草房炊烟淹没在夕阳里,天黑了房间里没人,沈明凡走了,骑着单车吹着口哨伙同着一大帮人。婚后的许多夜晚就是这么过来的,她们不停的搬家,半年一年最少时两个月,住进了肖镇日子渐渐地安稳下来,她还是时常想家,仿佛离家越远想家的念头就越强烈。每逢秋风起时看到满地落叶,她不由得移步风中,雁阵南翔,她的泪便不由得刷刷流下来。子墨年纪小看到母亲流泪心里悲伤,“妈你干麻哭啊”,她忍住泪水笑说“没有啊,是我的眼睛被风迷了。”子墨再大点偶而肖华像似自言自语,又像似对子墨倾诉“其实妈也想家。”子墨张着大大的眼睛,他不明白想家是怎么回事,而母亲的家又是什么样呢。肖华说“那里啊秋天落满了红叶,山间的小路,还有茅草房。”子墨想像不出来,他只觉得母亲的家是个美丽的地方。
方浩完全被感动了,肖华和时瑛整天粘在一起,她们时尔在厨房忙碌着,时尔说着悄悄话,厨房弥漫着蒸汽人影晃动,日子艰难洗菜时十分小心,一根根地清洗上面的污泥。她们谈起住事,悲伤时相拥哭泣,欢乐时像两个孩子。
方浩在堂屋抽烟,他的视野里是一副破败的景像,窗户上绿色的油漆剥落了,仿佛经历了岁月的洗磨斑驳的油画,土炕糊着纸刷着黄漆,他坐着的不是椅子而是一个木箱,落地式的地卓倒是完整的不曾拼凑。午后的空气十分干燥,房子低矮空气沉闷。
时瑛红着眼睛走了进来,她们夫妻对视了一眼,时瑛幽叹一声“三姨一个人在外面,日子很难过。”方浩深吸了一口烟“让我想想办法,让我想想办法。”
沈明凡常说日子再难也不能怠慢了亲戚,又说谁没有家里人呢。他这话主要说给肖华听,肖华每年能回一次娘家,往返的车费十元,相当于沈明凡工资的五分之一,沈明凡从来没有皱过眉,如果是月底他一定主动向同事借来旅费。关于这方沈明凡是无可挑别的,他早晨起来就去了菜市场,手上拎着一个皮革兜子,走在新修的柏油路上。对于肖镇人来说菜市场也叫自由市场,之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有过不自由的时候,比如肖华曾追着农民的背影气喘嘘嘘地在胡同里奔跑,而她追赶的人,衣着破烂,扛着袋子玉米不顾命地奔跑。肖华只是想买他的玉米,既便是追到了人买到了东西质量也很差,玉米中参杂着冰块泥土沙石。回到家肖华将玉米铺在火炕上烘烤,挑出里面的土块石籽,之后扛在肩上带上子墨,而子墨的手上也拎着一小袋玉米,他们走上二三里路在一个尘土飞扬噪声隆隆的车间里,将玉米粉成粉面再扛回家里,这种日子充斥着子墨童年的记忆。
如今状况改变了许多,市场上人头攒动,人挨着人,物资比往常丰富了许多。沈明凡买了肉又买了条鱼,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兴至很高地回来了。
他们并没有客厅这种奢侈的东西,会客只是在堂屋,沈明凡很在意男人的角色,他总是严然地陪着客人,他们的谈话也是男人式的决不涉及琐碎的生活。夕阳坠下去日光暗下来,这个家有了几分庄重的氛围,多年以来,沈明凡的日子呆板而枯燥,早辰他背着牛皮兜子,那里面的工具哗啦哗啦地响,他匆匆地走,晚上又匆匆地回来,生火渚饭,空闲时便坐在木箱上,旁边地卓上放一台收音机,他的生活全靠听小说打发时间。他永远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他的工作总是与尘土泥水打交道,他回来时脏得像个泥猴,他总不停清洗,头发脊背,他光着脊梁衣服泡在水里,一大盆一大盆水倒出去,脏水如同墨汁。他的单位每月发一大块肥皂,不过是两个人平分,他的同事矮个子男人,用他粗糙的大手用力掰开,他说“这是你的这是我的”其间还有一副橡胶手套,有时也会有别的什么,上衣套袖之类的东西。
晚饭十分丰盛,主人和客兴至都很高,他们喝了酒脸膛红红的。
方浩想借这个机会说说心里话,他不善言词,少言寡语,说话时慢条斯理,他喝过酒夹过莱,停下来感受着家的气氛,“我想亲戚们住在一起还是比较好,”他说话时低着头像似在思考,他没有停下来,“你们一家住在外地,相互之间没有照应,倒不如搬过去和大家在一起,至于调动工作我可以想办法。”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看着大家。
餐桌上肖华神情忧郁,时瑛一副热切的目光,而沈明凡却沉墨不语。气氛有些僵硬,就连什么事都不关心的子墨也感觉到了,他放慢了狼吞虎咽的速度,同时压低了自己弄出的声响。子婉向来不过问家里的事,她斯斯文文的用餐,尽量拖廷时间陪客人起用完餐。
家里的事只有肖华清楚,她明白沈明凡不是可以商量事的人,当着客人的面又不好和沈明凡吵,她差开话头“算了,这些事以后再谈吧。”方浩明了,之后就只谈无关紧要的话题,气氛又活跃起来,但是总让感到有几分压抑,至少沈子墨是这么觉得。
以后的日子没什么不同,太阳照常升起,光影相交日光暗下来,她们夫妻吵了几次,是一次还是两次没人说得清,他们选择在傍晚时分,安静静地堵气吵嘴。白炽灯光线暗谈,昏黄中两个呆滞的暗影,谈话有一句没一句,空气中弥漫着忧伤与无耐。
“这么说你不同意,是吗?”她的语气满怀幽怨。
沈明凡板着脸,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但是他不同情不在意。他几乎是善辩的,很平静地说“这不该我的事,只要你愿意我听你的。”他的话似乎无可挑剔,但是肖华要的不是这个。
“你口头愿意心里反对也无用。”
“女人简直不可理谕,你让我怎样,难道求着你,我从来不喜欢求人。”他又摆出一副男人的自尊。
肖华幽叹一声不再理他了,以后肖华早出晚归,他们的话也很少。
沈子墨一直不记得自己的年纪,稍带着连日历牌上的日月也不记得。在他的记忆里某一年的春节,肖华照例买回一个日历牌挂在墙上,并顺手撕下张。子墨好奇一页页翻着看读上面的文字。肖华说“记着点,过了这年你就十二岁。”以后子墨就记住了自己的年纪,简简单单累加就完事了。当有人问起他的年龄时,他眨眨眼睛,想到去年再加一就回答上来了,而日历上的纪年他也记得很清楚,以后他曾想起过并在记忆里搜寻,那年应该是一九八四。
这一年沈子墨的记忆是混乱的,他和王小松走在操场上,也不知为什么王小松一直没什么情绪,或许是午后约阳光晒蔫了人的精神,或许是干燥的黄土和扬着灰尘的空气让人疲惫。他们两个无精打彩地走在前面,王小勇从后面追上来,嘴里喊着“等等我等等我。”他一身猴气,身上的汗味很重。
“跑什么跑,急成这样,你就不能斯斯文文的。”
“嗨,满学校哪都没意思,正找你们呢?”
王小勇不理会子墨的诘问而是偏看头看王小松。
“咦,你干嘛不理我啊”,王小勇冲着王小松说。
“没有,你干嘛老是关注我,烦不烦啊。”王小松一副没情没趣的模样。
“什么情况,他有问题吗?”他问子墨。
“没问题,什么问题都没有。”事实是子墨也不知道王小松倒底有什么问题。
这个下午他们一直无聊地瞎转,即使他们最喜爱的足球也懒得看眼。其实操场上一直在进行足球比赛。
晚霞西映时他们背着书包从胡同里冒出头,子墨看到一大帮人悄无声息的,人群中间人影卓卓,不知干些什么。
王小勇兴奋地往前冲,但是他的动作慢了半拍,王小松已先他一步冲进了人群,因为那里是他家的大门口。
沈子墨挤进人群时看到的影像是这样的,他看到王小松的大哥平躺着,他的脸失去了血色,像一张白纸。医生在做人工呼吸,他的旁边站着两个呆立的人,一个是王小松,另一个是王小松大哥的朋友李冰,那一晚李冰逃走了,后来听说找到了,再后来……沈子墨去了验尸现场,法医和尸体让他想到菜市场的肉案子。李冰逃走了又回来,他没被判刑,再往后的事沈子墨就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那晚回家的路上,一个老太太嘴里叨咕着,“唉,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沈子墨看到家里暗谈的灯光,他不知子惋在干嘛,他也只能想想她而父母他总是要避开他们。
他的父母在商量事情,子婉在灯下用功,白炽灯忽明忽暗,因为电压不稳定,因为常停电,单位的发电机供电量不足。
十分钟前大概如此,肖华回来了,她总是在下工的路上想事,匆勿的行人都在忙着往家里赶,每个人都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已是晚秋时节空气中凝结着寒意。她拉了拉领口,这没用,这只是个习惯,她的思绪飘忽不定,想东想西,她想起早晨。肖华直在赶时间她从钟表走得快,天一亮她就起来了,启明星挂在天上,星辰隐退了冷冷清清的,她忙着生火渚饭,热气冒出来,烟气弥漫。子墨懒洋洋地起床了,子婉总是悄无声息不用理她,沈明凡正点起床,按步就班地洗涑,端端正正地坐在饭卓旁。肖华无暇顾及他人,扒两口饭穿上工装戴上套袖走出家门。
肖华迎着日头,那太阳红红的像孩子的脸充满了喜悦。胡同小巷,一条条的走过,右侧胡同里一个年老的女人撞过来,她走路颤巍巍的,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面貌慈祥。她是好人,肖华称她王嫂,她总是替别人忧虑,替别人操心,她是忧虑的多愁的哀声叹气,她说“唉,你可知晓,咱们的单位要下马了,这么多人都拖家带口的,可怎么是好。”
肖华一楞,她没想过这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是她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的日子,她终日奔波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钱还是那么一点儿点儿。她们几个女人总是在月未的时候分钱,一毛两毛的纸票,粘乎乎脏兮兮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但是她们都很在意,小心谨慎地张张抚平一摞摞摆放着,分到手的钱虽然少,但是她们很珍惜因为这是多少日的血汗换来的。她也想到了沈明凡,他按时按点地上班,每天总是回来得比她早,可是他拿回来的钱却不少,足够这个家日常开销,现在这一切似乎都被打破了,她听到这些事心烦,也忘了和王嫂客套就匆匆地走了。
肖华一整天都有心事,她在心里酝酿着如何与沈明凡商议,其实她心理有主意,只是这话不能明说。
肖华回来得比往常早,在路上看到家家户户的窗户都没有灯光,家属区经常停电,她摸索着找出蜡烛,其实只是一个白色的蜡块。停电时她舍不得点蜡,必竟一角两角也是钱,她工作的厂子大家都往家里拿蜡块,只有她不拿,她说这样不好,那些女工都觉得她太老实。停电的时候厂子里的张姐来了,她坐了一会便发现,房间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她大惊小怪地说“为什么不点蜡烛啊。”肖华说“还不是为了省钱吗,蜡烛也需要花钱买啊。”张姐不以为然“我不是说你,厂子里现成的为什么不拿回些。”肖华不情愿地说“这样不好吧。”张姐开导她“没什么好不好的,大家都这样做也不差你一个。”然后又说“即便你不在乎,也得为两个孩子想想,他们也得做功课啊。”张姐说动了肖华,第二天她拎看一袋子蜡块回来,沈明凡来了兴至非要自己动手造蜡烛。他用一个长玻璃管当模子,将溶化的蜡水灌进去,但是每次都不成功,灯芯总是跑到一边去,她放弃了也失去了兴至。这一晚家里还是没有光亮,肖华说“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沈明凡正沉浸在失败的沮丧之中,没好气地说“想什么想你拿回来的东西无用。”肖毕累了乏了也没精神头吵架。
改日肖华在厨房切菜,她弯着腰弓着身子,她穿一件天蓝色上衣,两只套袖终日戴在胳膊上,她的背影看上去疲倦劳累,但是也不乏女住的温情。“噔噔噔”沈子墨回来了,他一头撞进去,书包往炕上一扔转头就跑。肖华说“站住站住,”他收了脚奏过去“妈,干嘛。”
“给妈办件事。”
“啥事。”
“你爸我指不上,还是你给我想想办法。你看到蜡烛了吗,咱们家总得有点亮光啊!”
沈明凡造蜡烛的那晚子墨就想好了,“干嘛那么费事啊,简简单单……”他在蜡块的中间扣个坑放上灯芯,蜡烛就算造完了,不过这东西燃起来烟气大。
子碗饶有兴趣地观赏了一回评价说“嗯,很聪明,就是粗糙了点。”
子墨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你是说我还是它,”子墨用手指着荧光点点的蜡烛。
“人和事都一样。”
子墨憨憨地笑,他以为子婉在夸他。
肖华点上蜡烛,烟气有些呛人,但是她没心思管这些,她在等沈明凡。
傍晚时分,工厂的烟囱虽然冒着烟但是工人已经走散了。沈明凡迈着平缓的步子往家赶,他不急,他的内心是安逸的愉悦的,每个人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他听到了工厂里传来的轰隆隆机器声,他想又停电了,然后又想工厂在送电于是他高兴起来了。
沈明凡走进了家属区,一进家门就闻到了呛人的烟气,他说“干麻用这个,一会儿厂子发电。”他几乎是挑别的态度,他站着个子很高,墙上映着他的影子,蜡烛的火苗燃得很旺,光亮却只能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暗影中沈子墨一留烟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肖华从厨房出来,围着围裙,手是脏的在围裙上擦了擦,她没心思理会沈明凡的话,她坐下整理思绪,酝酿情绪。无原由地感到优伤,她说“这个家只有我在操心。”
沈明凡十分烦恼,他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他勉强坐下来,因为停电,若是往常他一定会到外面逛逛,躲避一下烦恼。他皱起眉“怎么了有话直说。”
肖华轻叹一声“唉,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商量事情,”
“啥事,你说吧。”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单位的事你可听说了。”
家属区就像个是非场,无论个人的事还是单位的事都会瞬间传遍每个人的耳朵,沈明凡当然也听说了,只不过他没有细想。
“听说倒是听说了,不过这种事谁都没什么办法,想多了也无用。”
“那倒不见得,办法总是有的就怕你不去想。”
听了这话沈明凡警觉起来,“办法?又是你们家亲戚的主意,是吗?”
肖华很无奈,她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但是又没法辫解,“不管是谁的主意,只要对我们有利就应该考虑考虑。”
“哼,我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
“没人牵你的鼻子,现在需要你自己拿主意。”
“说的好听,主意你们不都想好了吗?还装模作样的和我商量有这个必要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又是怎样……你倒是说说啊……”
这样的争吵已经没意了,远离事实的本质。
电灯还是没亮,房间依然昏暗,另一间的房门早就关上了。沈子墨一听他们争吵就悄悄地并上了房门。子婉问他关门干嘛,子墨坐回椅子上,前后晃着“他们又在吵架烦死了。”
“你对家里的事从来不关心。”
“家里的事我管不了,关心也没用。”
子碗咬着笔头想了想“倒也是,不过你至少安份点啊,至少不要到外面乱跑,给妈省省心。”
“这个吗,男的和女的不一样,我坐不住椅子,况且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
“是吗,我可看不出,倒是有一天看见你们几个在围墙上疯跑,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怎么办。”
“嗐,这件事你也看到了,都怪王小勇是他惹的祸,不过那天真悬。”
“我就不喜欢那个王小勇,你干嘛老跟他混在一起,他完全不是个好人。”
“这倒是真的,我也不认为他是好人,不过我们几个天天在一起挺开心,唉,管那么多干麻。”
“你呀……唉”子婉总是说服不了他。
单位的人也在议论,工人们坐在长条木凳上,抽烟的人很多烟雾缭绕,他们谈论什么都不喜欢正止经经的,半开玩笑半认真。
“下马了好啊,以后咱们就解放了。”
众人嘿嘿一笑。有人看到沈明凡“老沈你不用在乎,你有手艺,大不了离开单位,当个包工头啥的照样混得开。”
“是啊,老沈有技术应该不会太差。”
“别胡扯,大家都一样。”沈明凡从没想过离开单位,他习惯了这种安逸的生活,这让他不得考虑一下肖华的意见。
沈明凡不傻,他知道离开单位日子就不安逸了,趁着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早作打算不失为上策。他这么想时心里就快乐了,回到家时脸上的神情也是愉悦的。
肖华在厨房切菜,她说“瞧你爸,这会儿又不知怎么高兴了,整天阴晴不定的让人难以琢磨。”
一旁洗菜的子婉说“妈,瞧你说的,我爸高兴还不好吗。”
“是,好。总比阴沉着脸强。”
沈明凡想好的事就要表达出来,他的心里藏不住事。他站在水泥地面上笑容可掬,态度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我有话说,”肖华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说吧,我听着呢。”
“你的意见我慎重的考虑过,并不是我不同意而是我不想轻意的放弃这个单位,本想再等等看,但是已经没必要了,下马是迟早的事,倒不如早作打算。”
“唉……你总是让我焦心,既然这样我就和时瑛说一下让她着手去办。”
家里的压抑气氛悄然消失了,代之的是忙碌。他们的习惯是,每逢来信都是由沈明凡在灯下安静的时候读给肖华听。再由肖华口述沈明凡代笔写回信,还有许多事需要商量,他们几乎每晚都在窃窃私语,有时也会吵两句嘴。
沈明凡去了单位,回来说“倒底是家属区的人,都挺照顾的,办什么事都很痛快。”又感叹说年轻的一代都成长起来了,“你还记得房后的老夏家吗?他家的大女儿现在是会计,多亏她帮忙提前领了一月工资,她说‘这一路上双是车又是人,花费一定不少,多领些钱还是用得上的’这孩子真不错……唉”
提起这些话肖华未勉伤感“唉,都是多年老邻居了,这一走还真舍不得他们。”
要忙的事很多,肖华叮嘱沈明凡,别忘了托运行李。沈明凡去了车站,回来时手上拿一个单子,“就照这上面的样式自己打包装。”他用推车从单位运回一大些草绳子,他们夫妻得空就给家里的什物打包装。家里很乱锅碗瓢盆都找出来了,一样一样地绑上草绳子,子墨的父母只管忙自己的事,也没工夫塔理他们兄妹。
子墨每天都躲出去,他不喜欢这么乱的局面,同时他也怕父母的斥责,至于家里的事他也知道一些,他知道这个家已经废弃了,他们将有一个新家,至于那个家在哪他不知道,反正他们要离开了,这么想时未勉不情愿。他在这个镇子开开心心地混了许多年,如今离开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他不觉得感到迷茫。
他从来没有心事,最近总是高兴不起来,抑郁着很无聊。他想起王小勇和王小松,他们一定不喜欢听到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他们呢,他拿不定主意。在子墨的班里,如果哪个人家搬走了,即将离开的时候,一定提前告之班里要好的同学,于是大家纷纷赠送礼物,还要在笔记本上留言,弄得象似生离死别似的,子墨讨厌这种事,他决定沉默着对即将到来的命运顺其自然。
下午他翘着脚走过堂屋,躲避着地上那些随意堆放的草绳子、箱子、柜子。他出了家门一抬眼便看到了学校操场上欢闹的景像,欢声笑语传得老远老远。若是往常他一定立刻兴奋起来,但是现在他感到无聊。他无精打彩地顺着学校的围墙根走,身旁的柳树掉光了叶子,枝叉显得很突兀,仿佛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树脂的苦味。
他不想去教室,操场也很无聊,他爬上了围墙,居高临下而又很孤独地瞭望下面喧闹的人群。
他坐了很久,当他想离开时看到了王小勇和王小松。他想若是就这么走了倒像似躲他们俩似的没必要。
他们俩个也无精打彩的,一先一后爬上了围墙,一个坐左边一个坐右边,三个人都不说话。沉默了一会,王小松低着头说“沈子墨有件事你没告诉我们。”他平时叫他子墨或者墨墨,现在叫名字显然生份了。子墨不言语硬挺着,王小勇扬起脸眼圈红着“其实我们都知道了。”
沈子墨还是不吭声,王小松已泪流满面,“难道非得让我们说出来吗?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猛地沈子墨抬起头,他的眼中泪光闪闪,“说出来有用吗,有用吗,这一切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这一刻沈子墨才意识到,这么多天自己一直在回避着分离这样一个事实,他跳下围墙头也不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