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遇见默默，泰锡几乎忘了自己订了婚，而且婚期已定妥。路易吉提醒他，也全然不顾。
　　就像今晚，他开车三个多小时，从米兰途经威尼斯，继续向前，终于到了海边小城艾雷尔克雷阿。他要给无处可去的默默一个快乐假期。这里有家人买在海边的房子，一幢二层别墅小楼，面朝大海的方向。
　　可要看见海是必须经过一片高耸入云的松树林的，林中小路蜿蜒，隐隐可见一幢幢别墅在林间。行走其中，无限阴凉，遁世于此，不往凡尘，亦是悠然。
　　当初泰锡的父亲不喜欢这里，觉着太偏僻，可泰锡的母亲喜欢，说这里是世外桃源。这男人的倔强永远输给他女人的温顺。于是阿里桑德罗的阿姨克拉拉的房子卖给了他们，附加条件是老人要住到终老。克拉拉原没打算卖了房子，只是见到少年泰锡后就莫名的喜欢，于是卖了。
　　泰西的父亲曾问阿里桑德罗，怎么就同意了克拉拉的固执己见，卖掉房子。他是她唯一财产继承人。阿里桑德罗说，卖掉这处房子无关痛痒，在这附近还有两处房产是克拉拉的。托管给中介公司，她收租金。那些不卖就好。而他自己也没结婚，一个人，又用得了多少。他说的轻描淡写，那两处房产却是两幢各自占地五千多平方米的建筑。现在是四星级酒店。一处在这座小城，一处在不远处的高尔雷城。
　　今夜，泰锡为了心爱的女孩，一路到天涯。他想这么做，他要这么做，他已经这么做了。
　　终于在四个多小时的行驶中到了目的地。车子下了高速驶进一座小城。夜深了，小城入睡了，很安静。泰锡在熟悉的街道里行驶，很快到了家。为了不惊扰克拉拉，他极尽小心，毕竟是九十三岁的老人家。
　　可一个孤独的老人又有多少睡眠呢！她听到车子的声音，猜测着是可爱的泰锡还是令人讨厌的他父亲。虽然泰锡已经打过电话说要过来，可她还是担心来的是泰锡那沾火就着的父亲。
　　车子熄火后，一切恢复如初，有的只是听了几十年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克拉拉知道是泰锡来了，心里一阵欢喜。他心里有她，怕扰她，总是轻手轻脚的行事。懂事的孩子，比他那粗俗的老子强多了，每次来不管几点钟，那嗓门那气势悍匪一样。讨厌他的永远精力旺盛。还好他很少来。
　　像等待期盼已久的情人一样，她心花怒放。他能待上几天呢？要给他做什么好吃的呢，一定要做他喜欢吃的龙虾面。明天一早就给珞玛娜打电话去订龙虾。她想着。一年中最期盼的日子来到了。
　　“阿默，我们到了，下车吧！”泰锡见默默醒了，轻生告诉她下车。
　　默默下了车，迷迷糊糊置身于一处幽暗的花园中，她抬着沉重的眼皮仿佛见到周遭是绿树红花草坪。脚下是蜿蜒的石子小径，眼前是一座精巧的二层小楼，爬满藤萝和花儿。她原地不动等着泰锡，不时打着哈欠。泰锡停好车走过来，轻声说:“我们走吧!”
　　默默跟着他，沿着小径走了一会，也清醒了。醒了想的就多了，每向前一步都略带迟疑。不是担心，说不出为什么。连说话都压起嗓音，她问泰锡，这里是不是海边。她听到了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泰锡点头。
　　“老板娘他们也在这儿？”默默问。
　　“啊？”泰锡一下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提到了路易吉的母亲，他被问住了，愣了片刻，遂明白了她的想法。她以为这里是路易吉一家度假的地方。
　　“他们不在这里，这是我的家。”他解释了一下。
　　海边也有房子，有钱人啊！默默心里想着，突然来了好奇心，后悔没看清全景，就亦步亦趋跟着泰锡上了台阶进了门。
　　这里还有其他人住吗?他这么轻手轻脚，不会是他的父母在吧！默默胡乱这么一想突然停下脚步。她想要退回去。
　　“别担心，这里住的不是我父母，他们去韩国了。我爷爷要他们回去的。”泰锡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转身看她不情愿的眼神，一把拉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默默没想到他会突然拉她的手，心怦怦直跳，没有拒绝，只乖乖地跟着他，置身于室内。过了玄关，开放式的厨房和客厅相连。整体厨房和客厅都是复古的欧式风格，实木涂成古老而陈旧的斑驳白色，包括餐桌和椅子都是同色的。默默莫名的喜欢，看着餐桌上摆放着银色烛台和餐具，猜测不会都是银的吧！客厅摆放着灰色布艺沙发，仿旧茶几。吊灯像是从海边灯塔里提回来的。那白炽灯外罩像是一圈圈铁线缠着。这里每一件东西都像有一个故事一样的神秘而厚重，深深吸引着默默。
　　泰锡一指其中一扇门小声说:“这间屋子住着一位老人，明天你就能见到她了。”
　　“嗯！”默默点点头，顺势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泰锡紧紧拉住。
　　泰锡看她，眼里有星星在闪烁，深邃的眼眸满含深情。默默不敢直视，垂下眼睑看着脚尖。
　　泰锡笑了，依旧牵着她的手，一前一后，沿着窄窄的精巧的木质楼梯上了二楼。楼上好温馨啊！一上来是一间小客厅，有七八平米大小，米色布沙发，实木茶几，原生态的饰物摆放在各个角落，有白色珊瑚礁，锈迹斑斑的船矛，还有海盗船模型，简约唯美，远离喧嚣与浮华，生活品质尽显其中。
　　两间小卧室，也都只有七八平米大小，双人床几乎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洗手间和浴室都配套在每个卧室内。泰锡领着默默简单看了一下。
　　“你要住哪一间。”泰锡征求她的意见。
　　“哪里都行！”默默由衷之言。
　　“好吧，你住这个房间。”泰锡领默默进了楼梯转角处的房间说。
　　“那你呢？”默默问。
　　“我？我们住一起吗？”泰锡那一刻表情坏坏的惹人爱。
　　“No!”默默张大眼睛拒绝他。
　　“和你开玩笑的，我睡你隔壁那间房。先洗澡吧，也累了！”泰锡笑着安慰她。
　　“好的，谢谢！晚安！”默默笑了。
　　“晚安！”泰锡有点不舍的道着晚安。
　　默默进了泰锡安排的房间，随手关了门。
　　洗过，浑身透着舒爽，周身散发着迷迭香的味道，浓密的头发要等会儿才会干透，散在脑后，垂至腰间。默默踏着轻巧的步子，环视着这小巧精致的浴室以及相连的卧室。
　　绿色是主题，贯穿里外，浴室里马赛克铺满墙，图案有树有花也有草，树的枝叶延伸到顶棚，融进天蓝色马赛克铺就的顶棚里。祖母绿色大理石浴缸看似年代久远。同色大理石地面，坐便，洗手池，梳妆镜。看得默默耸耸肩，觉得泰锡家好阔气。
　　她像个误入的小精灵，身穿白色吊带短睡裙，垂一头浓密长发，眨着灵动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时而赤着一双小脚，在小屋里轻盈转动。时而抚摸下新奇中的新发现。
　　卧室里，床头摆放处是一面装饰墙，逼真得仿佛床原本就在树林里。蚕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油然而生。
　　画面里树叶繁茂枝丫交集的两棵树正好在床的两旁，于是床宛如被绿荫遮蔽，躺在床上抬眼处悠然自得，宛在大自然的臂弯里。远山空蒙，映衬着落日余晖，仔细看看，壁灯的柔光则是那一抹夕阳。
　　床罩是仲夏的绿色，四个靠枕也是同样的颜色。床头柜儿是两个刻着一圈圈年轮的树桩。画中景，屋中物，融为一体，于是，在风声，鸟鸣中入梦。
　　默默喜欢这林间小屋，她见靠紧床头柜处是黑色盘花铁艺的小书架，摆满了书籍，默默走过去坐在床边，信手翻动，一本也看不懂，猜应该是文学作品，有意大利文，英文，和韩语，没有中文。默默撇撇嘴，她是中国人，希望这里的主人也读中文版的小说。
　　翻动也是很小心的，怕弄乱了人家的东西，既然一字不懂便没有看下去的兴趣，原本爱读书，却发现好久没有触碰书籍了。无来由地叹口气。
　　她就势儿侧身躺了下来，好舒服的床，被子是柔软的，床垫是结实的。从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她顽皮地在床上扭动着，而后，放松了身体。慵懒地在床上与薄被缱绻着。
　　一眼看见一边的床头柜上有一张泰锡的半身照，正微笑着看着她，她不禁也笑了，一翻身爬过去，右手托着下颌歪着头与他对视。
　　想着这童话小屋的屋主居然是成年人，好生羡慕，为他还有一颗童心而骄傲，瞬间对他充满了好感。期望有一天也要像泰锡一样有这样一个房间，一年四季写满春意。
　　照片上泰西笑得一如既往地阳光，肤色是健康的栗棕色，搭配一件休闲款式的白衬衫，让肤色美到醉人。
　　“他好帅啊！”默默欣赏着像中人，心生好感。
　　当当当，有人敲门，把看着照片出神的默默吓了一跳，一下子把照片倒扣过去。却又不得其解自己为何如此这般。像有了秘密被人发现的孩子。
　　“泰锡？”默默忙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整理一下被自己滚乱的床，一边试探着问。
　　“是我，阿默，你睡了吗？”门外是他的声音，很轻。
　　“噢，没有，”默默跑过去开门，由于室内窄小，一不小心小腿撞在床脚上，好痛，她下意识去捂痛处，揉了揉，单腿跳着去开门。
　　其实门没有锁，只是泰锡要得到默默的允许，这是礼貌。屋内手忙脚乱的默默突然发现身上穿的睡衣太短了，过于暴露，有诱惑人的嫌疑。只一件白色吊带短睡裙，把东北女孩修长的腿部线条来个完美展现。就是太露了。虽然胸部发育的只是中国女孩子里最普通的那种类型，没有老外的高耸入云，肥腻丰满，却是坚挺秀气。她不习惯这样面对泰锡。
　　默默折回去找到一个披肩，把上半身裹严实，心也踏实了，才开了门。她喜欢这样。
　　总有人说，有些人，一旦遇见，便爱上了；有些心动，一旦开始，就一定要行动。泰锡即如此，他爱上了默默，不顾一切的爱上了。
　　玉树临风的美男站在门外，看得默默心里怦怦直跳，找不到语言来赞美。他也裹得很严实，一身宽松的运动衣。默默笑了，明白他的用心，心里感激他想得周全。
　　“我饿了，想问你饿了没？”泰锡看着默默眼睛一亮，好清爽的女孩子，她一定是乱入凡间，恰巧遇到他。
　　“嗯，胃都瘪了。”默默点点头。凡尘烟火味挺重，泰锡也因此回到人间。
　　“简单吃一点儿，可以吗？”泰锡征求她的意见。
　　“嗯！行！”默默说。
　　“你多穿点，我们去露台，我已经摆好了。那里凉。”泰锡说。
　　默默回屋换了运动裤，两个人都是要去健身的装扮，在午夜两点钟。
　　从客厅推门而出，迎面扑来凉爽的夏夜的风，风中带着暖人的暧昧。默默站在了露台上，这是在梦里吗，这哪里是露台，明明是她心底的桃花源。
　　她被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前走着，上了几阶木质台阶，完全置身于绿意葱葱里。眼前是一处有十几平米的露天花园，由四根实木柱子搭成的框架，柱子上爬满藤萝。满眼处尽是绿色摇曳。夜色里，露台上的光线有些昏暗。只亮着几盏像灯塔上垂挂的那种灯，朦胧而柔和。吊兰几簇拥在一起倒垂着，还有非洲菊一丛丛开得艳丽。不远处布艺沙发大得可以睡下五六个人，隐在不知名的高大的绿色植物间，田园在泰锡家的露台上。
　　八人餐桌，摆放在花园一侧，餐桌上有烛台，有百合花，有红酒，有吃的东西摆放在餐盘里。
　　泰锡已经点亮了全部青苹果小灯盏，一盏盏垂挂在露台顶部，顽皮地眨着淡绿色的眼睛。
　　不知何时，那爬满藤萝的四根实木柱子亮起了白色满天星霓虹灯，美伦美幻如童话幻境。
　　“我们去那边坐。”泰锡动作优雅，指向露台边的餐桌。另一只手轻扶一下默默的腰际，示意她走过去。
　　默默点点头，轻巧地踩在红木地板上，走在泰锡身边。两个人在一起很默契，不约而同的脚步轻轻。怕惊扰了楼下的老人。两个人为这默契相视而笑，更像是背着大人淘气的孩子。
　　泰锡帮她轻轻拉开椅子，默默坐下来，他坐到她的对面。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点亮，朦胧中，默默不敢再去看泰锡的眼眸，因为他也在看她，他的眼中丝毫没有困意，没有疲惫，虽然刚刚经过几个小时的长途行驶。他的眼中有一团火在燃烧。默默不自然起来，随口说:“那边的沙发很漂亮。”
　　“要不要过去坐一下?”泰锡柔声问。
　　默默摇头说:“不要。”
　　见餐桌上摆着红酒，盘子里是生火腿和帕尔马干奶酪。默默找个话题说，“要先喝酒才有吃的吗？”
　　“好呀！这样你很容易醉了。”泰锡说。
　　“那就不醉不归吧。”默默挑衅地看着泰锡，她有听路易吉说过，泰锡不能喝酒，想把他吓退。
　　“那我试试，我不太会喝酒！”果然泰锡退却了。
　　默默想把泰锡灌醉，她想试试。两个人在一起的气氛太和谐了，这样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如果泰锡有要求，默默相信此刻的她不会拒绝。
　　红酒，一杯，一杯，又一杯，泰锡惊奇地看着默默，这女孩子好酒量。眼见她的小脸儿泛起了红晕，眼见她开始说话了，眼见她不是一句一句挤牙膏，而是拦都拦不住的滔滔不绝。那酒后略夸张的表情，那眉飞色舞，无不喜欢。
　　默默自顾自地说她怎么去使馆签证，怎么来的意大利，签证时遇到了中国的网络名人，牡丹姐姐，注意力都在那人身上，心里觉得奇怪，为什么名人也长雀斑。
　　她笑着说当时居然忘了手里握着的号码是多少号，轮到时，不知道自己该去面签了。看着屏幕上滚动着的号码，还暗自取笑，都排号了，人居然不知去了哪里，唉，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她好奇，为什么牡丹姐姐自己不说话，都让旁边的助理说话。助理说，她是艺人，艺人都这样。
　　默默说到高兴，甩了鞋子，半蹲在椅子上，讲得起劲，口若悬河，泰锡知道她醉了。醉得现了原形，如此简单可爱，如此的孩子气。
　　“后来，你怎么发现是自己的号码在电子屏幕上滚动?”泰锡好奇地问。
　　默默听了，一仰脖儿，把酒一饮而尽，告诉泰锡，“后来，后来，我想想，哈哈，想起来了，有人问我，是多少号，那人想知道还有多少人排在他前面。看了我递给他的卡号后，先愣了一下，抬头看一眼滚动的电子屏幕，又看一下我的号码，提醒还在找话儿和网络红人搭讪的我，滚动的号码是我的。哈哈，我才恍然，找个机会，跑到窗口，跟里面的签证官解释了自己的失误。”
　　“你可以这样粗心。”泰锡也带着醉意了，嘲笑她。
　　“你有很糗的事儿吗？”默默也不介意笑嘻嘻地问泰锡，一边跳下椅子，过去给他倒酒。
　　酒瓶空了。
　　“就喝这些吧，下次再喝，我明天还要回米兰，有事情要办。”泰锡说。
　　“不不不，还有没有酒，我还想喝，不要太小气呦！”默默追着他要酒。
　　他笑着起身去拿酒，默默踩着他的影子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后。
　　“你等我，就在这里。酒窖在地下室，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他要她坐到沙发上去等。
　　醉了，默默醉了，醉不只是因为酒，还有这清新唯美的花园，更有如白马王子般的泰锡。
　　默默甩了鞋子坐在沙发上，见有条毛毯在旁边，就拉过来裹住腿，抱膝而坐。等了好半天，都快睡着了，泰锡才回来。
　　“你去哪里了，回米兰买的吗？”默默埋怨他。
　　“噢，克拉拉醒了，和她说了几句话。”泰锡说着在她旁边坐下来。
　　“我们吵到她了!”默默话地问。
　　“没有，上了年纪，一点儿声音就醒的。”泰锡看着她喝了酒红红的脸儿说。
　　“多大年纪了!”默默好啰嗦地问。
　　“九十三岁。”泰锡说。
　　“噢，老神仙了!”默默点点头，困得打瞌睡，头靠向泰锡，忙离开，又靠向另一边，自己还表示正确地点点头。
　　“回房间睡一会儿吧！天要亮了！”泰锡问。
　　“不，我就想这样，来到意大利第一次这么踏实。这么开心。从心里一直放松到脚趾尖儿。不用想，不用怕，不紧张，不躲藏，我就是我。”
　　“那你每天都在想什么，怕什么，伪装为了什么？”泰锡问，他很想知道。
　　“胡思乱想型的，担心我妈倒是真的，怕她出问题。但你不要问我，关于我和我家人的事情，我会骗你，一句真实的话都没有，我很坏的。”她嘻嘻地笑，笑自己自黑的本事了得。
　　“好的，你不说我不问，但你想说时，要说给我听，而不是别人。”他认真的说。这其实是他的表白，二十九年人生中的绝对心动。
　　“好好好，别说那么认真，就为了你的红酒吧，有机会说给你听，到时候啊，你别不爱听中途打断我就好。我困了，不想再喝酒了。今天话有点多，我属于喝酒兴奋型。”默默困得都睁不开眼了，一边唠叨着竟一头倒在沙发上。那边是泰锡的肩膀，她没有选择，嘴里咕哝着不知说了什么，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鼻息声。
　　远处传来海的声音，晨曦泛白，泰锡抱起她说:“你还没有听我说，我很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