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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那份情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23 19:49:59      字数:5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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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善老爹自从那次愤怒地离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到家里来了。关于这一点,不仅王安惠心中纳闷,吴启贵和吴启兰也为之费解,甚至于连通人性的虎子也嘀咕:老爹到底是真生气了呢,还是病了?
  按理,老头就是生气,也不会气上这么长时间。从前,他就是气得脸红脖子粗,隔不了两天,又自解自嘲地来找吴启贵闲呱嗒,或是跟王安惠谈“我们的事”,或是唱他那即兴而编的山歌;当然,有时也会和吴启兰唠闲嗑逗乐儿。
  可是,这回他竟然有好长时间没有来了,就连吴启贵被人打伤,也没有见他来瞅上一眼。要是往常,别说这些日子是好晴天,就是刮风下雨、下雪上冻,他也会跋上崖来关心看望,说不准又会给吴启贵拎上一只老母鸡哩!
  老人已经有上十天没有来了,一家三口确实为此担忧。王安惠本想前去探望,但她却又觉得有些不妥;而且,儿子被人打伤,家里活路正紧,她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吴启兰看出了母亲的心思。她说:“这个好办,黯黑虎子回来了,让它去看看;老爹有事无事,它都能弄得明白。”
  王安惠想:“这样也好,只是,又让虎子受累了。”
  傍晚,虎子一回来,王安惠急忙弄出狗食。见虎子吃得狼吞虎咽,心中痛惜:“慢点,别噎着。”
  虎子慢不了。她抚摸着虎子的脊背,忧郁地说:“虎子啊,老爹有好长时间没到家里来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病了?你吃饱了,替我辛苦一趟去看看。虎子啊,我这心里堵得很哪,你就辛苦一趟吧!”
  虎子虽然吃得联欢,老夫人的话它全听进耳朵里了。别看它嘴巴吃得忙,心却闲着。于是,它在心里说:“放心吧,老夫人,谈什么辛苦不辛苦呢?狗听主人差遣,是天经地义,您何必客气呢?”
  虎子吃完钵里的食,交代小黑小花警觉点,便朝野人居岩屋方向奔去。
  王安惠见虎子离去,心里舒展了许多。
  掌灯时分,气喘吁吁的虎子奔进堂屋,叼住王安惠的裤管就往外拽;从它的喉管里发出的呜咽声,就更是令一家人惶恐不安。
  老爹出事了。一种不祥的阴影,将王安惠笼罩。她呆愣了一下,立刻就往外跑。儿子急忙拎出手提灯,嘱咐妹妹同玉莲在家里做伴。而黄玉莲却一把将他拉住:“你的伤没好,让我陪妈去吧。”
  吴启兰从哥哥的手里接过手提灯:“还是我去吧,你们留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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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厚善老爹愤然地离开王安惠,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家去。
  “玩笑!”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几十年如一日对她一片赤诚,换来的竟然是一个“玩笑”的结果!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对王安惠几十年如一日,痴心不改,难道还不算精诚吗?难道那几十年的精诚,就不能开启她那尘封的情感之门吗?难道说她的那扇情感的大门,能比金刚石还要坚硬吗?
  厚善承认,王安惠对吴克山的那份情,堪称世上罕见!她那种为亡夫坚守妇节的品行,也的确令他敬仰。可是,恰恰正是由于她具备那种世上罕见的美德,才更使厚善用情愈深,不懈追求。
  而如今,他那一片赤诚,换来的却是一盆寒彻心骨的冷水——“玩笑!”
  当年,王安惠的父母,双双惨死在土匪的屠刀之下,成为孤儿的王安惠,被远房的叔叔领养,近在毗邻的厚善,就一直对年幼的王安惠十分关注。当时,顽劣而活泼快乐的小厚善,父母健在,他对情事尚未开窍,也受当时的习俗所制约,无力做主锁定自己的婚姻。但他却暗下决心,长大以后找媳妇儿,一定要找王安惠。究竟为什么?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以后的几十年中,他也曾多次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念头?却总是没有结果,唯一的解释,就是命里注定的缘分。
  他和王安惠渐渐地长大成人,那儿时锁定的对象,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的心目中逐渐地加固定格。他虽然没有将内心的情感向任何人透露,可他却已经拿定了主意,等达到了合法的年龄,他便向父母禀明实情,求父母为他上王家求婚。
  可是,还没有等他达到合法的结婚年龄,他的父母已经相继去世。
  父母的离世,不仅使当时难以自立的他身陷困境,也撕碎了他那编织了多年的美梦。为了爱情,他以惊人的毅力,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拼命地想活出个人样,以便向王家求婚。
  然而,处于当时的社会背景,他的许多努力都被大打折扣,年复一年废寝忘食地辛劳,挣得的仅仅只是糊口活命,根本就不能有任何积蓄。虽然当时的婚嫁一切从俭,可是再从俭也得花些钱啊!而他却一贫如洗,只差拖债。
  眼见得王安惠已经长大成人,出落得更加清秀水灵,令许多小伙子为她想入非非。那些上门提亲的人,穿梭般地往王家踩踏,那青石门槛被踩得有点扛不住了,也无人能够博得王安惠亲眼。可是,年轻的厚善却没有勇气,向心爱的姑娘吐露真情。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孤独而凄凉地站在高岗上,凝望着那令他梦牵魂绕,却又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忧伤落泪……
  吴克山是烈士的遗孤,在孤儿院长大以后报名参军。成为解放军战士的吴克山,为了寻找家族中的亲人,来到了龙泉观下。他那身威武的绿军装,不但被许多小伙子羡慕,也彻底地撕碎了厚善的爱情梦。
  王安惠面对那身穿绿军装的高大青年,情不自禁:“解放军,你是解放军!”
  吴克山和王安惠成亲那天,年轻的厚善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犹如被人宰杀般地嚎叫……
  心爱的姑娘已经是名花有主了,年轻的厚善只有常常在梦里与自己的心上人相濡以沫、耳鬓厮磨。而白天,他却尽量地躲避那早已在内心里定格的美丽倩影。他忍受不了这种遥遥无期的咫尺相思,一咬牙便躲进了野人居岩屋……
  一场修建山区公路的塌方事故,夺去了他的半条腿,也夺走了吴克山的生命。从此,他也行动不便、生活艰辛。他并不怎么心痛他的那半条腿,而是更痛惜那被苦难煎熬的女人和那一双年幼的儿女。
  众多不怀好意的醉翁,轮番地热情“光顾”,令那年轻的寡妇备受煎熬,也令年轻的厚善心如刀绞。他通过了痛苦的思考,义无反顾地为她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并借助于祖上传下来的特殊辈分,将其破败的家庭保护起来。
  可是,他却不愿意上门提亲。他的这一表现,并不是他的品行如何高尚;而是他觉得,是吴克山替了他的死!吴克山尸骨未寒,提起此事,将会违背天理良心。他要等到吴克山的三年祭日以后,再向心爱的女人提及婚事。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若是被相思煎熬,那三年的时间,就犹如千年万年。在那三年的焦灼等待中,厚善发现他的心上人对已故的吴克山念念不忘。他不能容许她的心中,既装着他这个鲜活的厚善,又装着那个魂飞魄散的吴克山;他既不愿意委曲求全,也不愿做那种施恩图报的卑鄙小人。
  他要等待、要争取。他要让时间去冲刷吴克山在王安惠心中的映像。他要让时间去加固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他要用他的真诚与执着,去感化她,赢得她的心。
  一晃又是十几年过去了,他为她付出了太多的真情,她却给他这么一个无情的回报——玩笑!
  哈哈,玩笑!厚善老爹用了近半个世纪的真情,换得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可笑而又绝情的结局——玩笑!
  
  四十年的真情
  我没有后悔
  爱得苦也爱得累
  我一往情深
  不曾想我的爱
  却是玩笑的结局
  剜我心又割我的肺
  鲜血淌流
  欲哭无泪
  笑也伤悲……
  
  他唱不下去了。他那滚滚的泪珠,如山中的泉水,一滴紧接着一滴地直往下淌。他回到岩屋,就一头扑倒床上。
  他的鸡子和猪子,因饥饿发出阵阵嘶鸣,他也漠然无视。他冲屋顶睁大双眼,嘴里不住地念叨:“玩笑,玩笑!”
  鸡们饿急了,到处飞;猪子饿急了,拱开圈门,拱砸粮缸,与鸡们争食,将能吃的扫荡干净。无食可觅,鸡啄猪粪,猪追着咬鸡,撵得鸡们哄然逃窜,逃离猪圈、逃向树林;而那饿极的猪,却穷追不舍……
  对于这些,他全然不知。他的视听对周围的一切,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效应。而塌方时吴克山对他的呼声,却愈加清晰:“老爹,拉住我——拉住我,别撒手。”
  他觉得吴克山正牵着他的手,声音柔和:“老爹,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一个很美很美的快乐地方。”
  吴克山拉着他的手,来到一片云雾升腾的悬崖峭壁;一条晃晃悠悠的铁索,伸向云雾深处。他被吴克山牵着手,走在铁索上——铁素晃晃悠悠,晃悠得他心惊胆战。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跌入云雾之下的万丈深渊。
  他惊骇得大声疾呼:“不,我要回去。”
  吴克山却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使他的挣扎徒劳:“别怕,别怕,跟我走,保你没事儿!”
  他本能地抓紧吴克山的手,跟着吴克山,沿着铁索,哆哆嗦嗦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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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惠母女赶到厚善老爹的岩屋,发现他的尸体已经僵硬,显然是早已咽气。他的双眼瞪得老大,那原本就深陷的眼眶,陷得更深了;那两只眼珠,犹如两枚愤怒的子弹,正瞄准天上的某个方位,亟待出膛。那神情令人望而生畏、恐惧不已;那神情,仿佛是对老天爷,怀有极大的愤恨。
  “老爹呀,都是我害了你啊!”王安惠泪水淌流,哀号声声。她想将那瞪大的双眼抚合,却怎么也合不拢。她捶胸顿足地哭诉着:“都是我害了你呀老爹,我不该让你走啊!”
  吴启兰也流下了伤悲的泪水。
  情啊情,你这万恶的情!
  厚善老爹没有任何亲人,他的丧事,是由吴启贵一手操办。尽管吴启贵重伤未愈,他依然前去为那可怜的老人披麻戴孝;犹如嫡亲孝子,为老爹焚香守灵;竟连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也虔诚地为老人披麻戴孝、躬身长拜。
  厚善老爹虽然没有任何亲人,可他是这龙泉观四周九岭十八岗辈分最高的老爹,因此,前来为他焚香磕头的人并不在少。丧事办得既简朴也热闹,还花了五十元钱,请来了龙泉观上的独眼道士,念了几堂谁也听不明白的经文。
  哭丧的人也不算少,不管真哭假哭,凑凑人数也行。哭的人越多,证明故者深得人心;哭的人少了,说明亡人生前在世人的眼里不怎么样,甚至于臭不可闻。
  有人说,人是怪东西,活着臭死了香——那是针对死因存有纠纷的人,厚善老爹并不包括在内。厚善老爹活着的时候,深受九岭十八岗老老少少的尊崇,尤其是吴启贵一家,对他就更是尊敬尤佳。厚善老爹的死,惹得那些软心肠的人们悲从中来,抽抽泣泣、泪水涟涟;就连刘进财,也跪在厚善老爹的遗体前,呜呜地干嚎了好一阵子。
  吴启贵不会哭,也不爱流眼泪。可是,他一想到老爹生前对他的关怀和照顾、想到老爹孤苦一人死得凄惨,他就忍不住泪水流淌。
  他不会数数拉拉地数落那类小节,哭嚎的言辞却令人慨叹:“老爹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收完这季烟就接你上去,和我们一块住呀!你怎么就等不得了呢?老爹啊,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地撇下我们,不管了呢?”
  有人听了这阵哭诉,更是泪水不断;也有人听了这话嗤笑不止:“搬上去和他们一起住?嘻嘻,这老头也真是无福消受呀!”
  王安惠听了儿子的哭诉,悟不出有什么不妥,反而更加伤悲。她不敢放声痛哭,而是任由悲悔交织的泪水,泉涌般地流淌。那泣血的忏悔,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晰:“都怪我啊,我不该把他气走!”
  有哭丧的,就有相劝的。兰彩凤就具备那相劝的天分:“他王婶啊,你就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再伤心,也不能把他哭活啊!这九岭十八岗啊,谁不清楚你对厚善老爹的那个好呀?衣服破了,你为他补;被子脏了,你为他洗。这九岭十八岗呀,就数你是他的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你对他的那个好呀,可是没得说的。别哭了啊,哭坏了身子,他越发心疼难安呀!”
  这老女人的劝词,分明是含沙射影,令在场的许多人心生厌恶。可是,王安惠却一句也没有听见。
  她泪水照样流淌,嘴里依旧念叨着那句泣血的忏悔:“都怪我啊,我不该让他走啊!”
  情啊情,你这令人心碎的情!
  黄玉莲和吴启兰都是那种泼辣大胆的姑娘,为人善良、重情重义。厚善老爹的死,她们同样悲痛。可她们一见到母亲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就更是悲中添忧。她们已经失去了善良的老爹,可不能再失去母亲啊!
  这是黄玉莲的劝慰:“老爹已经走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
  “妈,你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怎么活呀?”吴启兰泪流满面,犹如一朵带露的粉面桃花。
  几个小伙子挤到身边,双膝跪下,捂住脸呜呜干嚎,而两只眼睛的眼光却狡猾地钻出指缝,盯住那带露的桃花不肯挪动。
  美人笑时灿若桃花,美人哭时更如桃花带露,令人觉得艳丽迷人,也楚楚可怜;令你倍加爱怜,却又不忍采摘。但是,在这大丧之期,怀有这种心境的人,的确玷污了亡灵、亵渎了神明。
  吴启贵按照母亲的指令,将厚善老爹安葬在父亲的坟墓旁,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样安葬厚善老爹的内在涵义,可是,谁也没有挑明。厚善老爹一生爱得辛苦,王安惠固执而愚顽地保守名节,爱得更加凄凉残酷。她和厚善老爹,今生有缘无份,只有来世相续。
  对厚善老爹一生的评价,众说纷纭,不便一一列出,值得一提的是这种说法:“厚善老爹一生无儿无女,无任何亲人,可是,有吴启贵、吴启兰和黄玉莲那些比亲生儿女还要亲的晚辈,为他披麻戴孝、伏拜捧灵;有王安惠那么一个比未亡之人还要真诚的女人,为他柔肠寸断;有九岭十八岗这么多老老少少,轰轰烈烈地为他下葬,他的一生一世纵然是怀有许多眷恋、牵挂与遗憾,一瞅这下葬的气派劲儿,也算是够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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