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生辍学

　　“你今天不去学校读书我就打断你的腿……”马三金暴跳如雷一跃跳出门槛，从门前的竹子上扯下一根竹枝，一边摘掉竹叶一边追赶着马雨生，嘴里不停骂道：“小兔崽子，是不是嫌老子老了，说话不管用了，你还穿着开裆裤呢，就想着出来赚钱，你能赚屁钱。这个龟儿子的，老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也不让老子消停消停……”马三金没追到几里地就气喘喘吁吁，嘴里还是不依不饶道：“你个兔崽子，不去读……读书，你能做啥，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尽往坏处学……”他双手撑着膝盖，头低着看着地面，不停地喘着气。
　　“爹，您哮喘病又犯了吧！”马雨声外号“风火轮”，别看他已经十五岁了，个子不过一米五五，瘦不拉几的模样，脸蛋却长得很英俊，浓眉大眼的，从小就能跑，小伙伴们都给他一个美称“风火轮”。马三金哪是这孩子的对手，他脚底功夫真像哪吒，一溜烟的功夫就把爹爹甩到很远的地方，还不时回头望望，虽本性顽皮却是一个孝顺的孩子，知道爹爹有哮喘病，赶紧回转头往回跑。
　　“爹，爹，您就别追我了，瞧把您累得……”马雨生眼睛湿润了，他用手在马三金的背上轻轻按摩。看看四周，正好有一些碎石，他搬来一块较大的椭圆形石块，试了试，虽有点凹凸，但不会扎屁股，于是扶着马三金坐下，心疼地说道：“爹爹，我别的什么都可以听您的，唯独读书这件事我不听，您老人家是不知道那种滋味呀，简直像坐班房，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我一句都听不懂，特别是英语课，学的都是傻呀，唧唧哇哇的，像个小日本鬼子。”此时的马三金，稍作休息也慢慢缓过劲来，他静静地听着儿子的诉说，似乎明白，儿子的犟脾气太像他了，当初自己不也是这样吗？虽学习成绩很好，可学校却是半工半读，要建新校区，上午上课，下午去做义务工，十几岁的人，肩上狠狠地被压着一根根沉甸甸的木头，宛如五指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没到一个星期就辍学了，正好家里姊妹多，父母也就随他了。
　　“爹，您想想，一个不爱学习的人坐在学校有用吗？浪费钱还浪费时间，我还不如回家跟姐夫学石匠，有门手艺哪里赚不到钱？”马雨生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想法，见爹爹沉默不语，他知道父亲已经答应了不上学的要求。他在心里构思：不久的将来他就要成为一名建筑师，指挥着上百人建造各种各样漂亮的房子……
　　趁热打铁，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骑着单车到他姐姐马莲家。这个马莲不是马雨生的亲姐姐，是他妈妈领养的，那年，雨生母亲黄招弟结婚很多年一直没有怀孕，一天清晨刚打开门，见门口放着一只竹篮子，一个女婴睡在篮子里，婴儿的怀里塞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她的生辰八字，招弟又惊又喜，把婴儿抱回屋，喊醒马三金，这三十好几的老两口可欢喜了，立即把女孩取名为：马莲。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马莲从村里人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更是感激父母的养育之恩。当然雨生可不知道内幕，一直对这个年长五岁的姐姐亲密无间。
　　“咚咚咚……”雨生敲门声不断，还迫不及待在门口大喊：“姐，姐，我是雨生，你快开门呀，怎睡得这么沉了？”
　　“雨生，咋了？”马莲心里像揣着只兔子，七上八下的，“雨生，我来开门了，是不是爹爹人不舒服了？”马莲披了件外衣就急匆匆往外跑，这把睡在身旁的丈夫王财强吵醒了，揉揉睡意蒙蒙的双眼，问道：“莲呀，是谁呢？那么早？”
　　“你睡你的，待会还要干活呢，是雨生来了。”马莲边回应边跑到大厅开门闩。
　　“姐，你真够磨叽的，我姐夫呢？今天我要跟他学石匠，他在哪？”雨生兴奋得像只袋鼠，一蹦老高。马莲对这个弟弟是又宠又愛，虽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可对于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父母对她的养育之恩，虽十七岁就嫁到王家，可马家永远是她的娘家。
　　“雨生呀，你都十五岁了，该懂事了，怎不去上学呢？爹爹知道吗？”马莲爱抚地摸着他的头，看看这个懵懂的弟弟，他可真是不知道生活的艰辛呐，如今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只有小学文化的她走上社会才知道，没有知识到哪都是做牛做马的命，她嘴巴抽动了几次都没有说出来。
　　“姐，你也别劝我，爹爹那里我昨天就跟他说好了，他已经答应了，娘嘛，你是知道的，她最宠我了，我想怎样就怎样的……”雨生浓浓的眉毛下闪着一对大眼睛，乌黑的眼珠挺神气地转来转去，他目视着姐姐那双很难以捉摸的眼神，为何姐姐不为自己高兴呢？
　　“雨生，姐不想多说什么了，你到姐房里去睡一会，现在还早呢，五点不到，姐姐起床洗衣裳了，待会要跟你姐夫一起去做小工。”马莲不让弟弟再啰嗦，又推又拽地把他推进了里屋。
　　马莲也是一个苦命的女孩，从小父母把她抛弃不说，十七岁经人介绍嫁给了比她大两岁的王财强，虽然丈夫的石匠手艺方圆百里都很有名气，同时也是一个嗜赌如命的人，当初为了娶她就欠下一屁股的债，马莲刚进门那年就生了一个儿子，第二年又生小儿子，生活逼得她刚把断奶的孩子塞给奶奶带，自己就跟着丈夫打杂，拌水泥挑沙石。王财强在家中是老二，他八岁时就没了爹爹，母亲一手养大五个姊妹实在不易，好在他底下三个都是妹妹，家里在他结婚时只分到一间土砖房，也是千疮百孔，勤俭节约的马莲，在去年存了一点积蓄，从父亲马三金那里借了些，搭了如今有三个房间的小平房，虽没有装修，但也好过风吹雨淋的日子。她如今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两个儿子要抚养，还有一个六十好几的婆婆要赡养，虽丈夫手艺不错，一年到头都有活干，只是他好赌的性格真是难以改变，只要她不跟着一起干活，他就会趁着休息的时候赌牌，一赌这天赚的工钱又泡汤了，一个十赌九输的人。孝顺的马莲从来不把心里的苦向爹娘诉说，她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应该让父母操心。她一边洗着衣裳，一边在锅里煮着粥，心里盘算：如果弟弟在这里学徒，她就不用时时刻刻监督着王财强，偶尔还能在家照应孩子。可又一想：弟弟那么小的个子，别人东家是否会接纳这样的小孩？虽学徒不要钱，可吃的是东家的，吝啬的东家就会计较这些，唉……
　　“马莲，你怎么不叫我起床，今天那家人已经是最后一天，就完工了，我要早点去，免得东家又要吹胡子瞪眼了。”王财强边说边拿起牙刷刷牙。
　　“不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吗？看看你做外墙有多辛苦，高空作业，实在让人不放心，那个毛竹架子可要扎得牢固些……”马莲说着，突然听到里屋打着咕噜的弟弟：“财强呐，我雨生要跟你学徒，你看……”
　　“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大清早是雨生来了呀，他怎么不去读书呢？爹爹能同意吗？”王财强喝了一口水，吐了出来说道：“我带他是不成问题，关键是他个子那么小，别人东家……”他看看妻子的表情有些失望，赶紧说：“正好，今天东家很赶时间，我就说带了个帮手——小舅子，雨生挺机灵的，估计东家会喜欢。”王财强除了好赌，人还是一个本分实在人。
　　“雨生，快起床了，你姐夫说带你去看看。”马莲奔进房间就一只手拉起熟睡的雨生。她个子不高，跟着丈夫长期的体力活练得一身好体力。
　　“啥啥啥，这是在哪？”雨生睡意未醒，坐在床沿，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就你这个贪睡虫还想跟姐夫学徒，还是在这里睡吧，睡醒了赶紧回家上学。”马莲边说边往外走。
　　“姐，姐夫答应了我学徒？”他又恢复了兴奋劲，跟着姐姐走出房间。
　　“雨生，你不愿读书，姐夫丑话说在前头，到时长大了，可不要后悔没读到书，埋怨姐夫没劝告你。你先不要向学校辞退，请假几天，你不是很喜欢石匠吗？我今天领你去看看，做个几天活，再决定你的选择。”王财强带着长辈的口吻对这个小舅子说道，话语里又是挽救又像是惋惜，更多的是心疼。
　　“姐夫，你就放心吧，我这人决定的事情就不会后悔的。”这时马莲盛了一大盘稠得如饭的粥端到他面前，还是摸着他那个小脑袋：“你这小家伙怎生在福中不知福呢？人生的路哪是这么好走的。”说完又忙她的活去了。
　　别看雨生个儿不高，饭量还是挺大的，他连续吃了三大盘粥，才甘心放下碗，说道：“姐夫，我这么能吃，东家会嫌弃吗？”
　　“这小兔崽子，还挺懂事的，这你就别操心了，只要给东家多做事就行。”说完，他也丢下碗筷，准备推着自行车走时，冲着在厨房忙碌的马莲说：“莲，我带你弟弟走了，你今天就在家看孩子吧，妈妈也够累的。”
　　“哎，好的，路上慢点骑。”
　　姐夫与小舅子一路上有说有笑地骑着单车前行。雨生可是个话痨，对什么事情都很新鲜，他坐在后座上，拽拽姐夫的衣服问道：“姐夫，你说我学好石匠将来能做个建筑师吗？我想当个建筑师。”
　　王财强边骑自行车边扭转头说：“只要你想做好一件事就一定能做好，有志者事竟成。”
　　“哇塞，姐夫你怎么这么有学问呢？还会说我们老师说过的话？”雨生投去羡慕的眼神。
　　“我从小就很会读书，虽然很小没有爸爸，娘还是让我上了个初二，那年我娘生了一场大病，大哥养活我们都很难，于是缀学了，开始跟大伯学了石匠的手艺……”王财强没有继续说下去，路上只是沉默不语，雨生自然不敢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