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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磨难 第十二章 劫后余生 (三)

作品名称:苦乐人生      作者:老有所学      发布时间:2016-03-16 13:31:53      字数:4405

  五、尔虞我诈
  
  新任校长仁信百般安慰我,不论在教学还是生活方面都尽量给我以便利。他安排我代初三数学,因为他带着化学,教务主任代着物理。这对我来说又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第一堂课我就向同学们实话实说:“我以前代的是化学物理,这是第一次代数学,讲不好请大家原谅,我们共同研究吧。”刚开始可想而知有些吃力,我每晚都要备课到十一二点,把第二天讲的课程连课本带参考书反复看几遍,再写出详细的教案。经过一段熟悉,我又如轻车熟路般熟练掌握了初中数学教学。期中考下来成绩还不错,我向学生征求对教学方法的书面意见,有一个复读生写道:“当我听田老师说他没教过数学时就彻底失去了信心,心想这下完了,甭指望升学。可是通过这段时间的实践,我觉得你讲得很好。田老师,你真行,我完全有信心明年考上高中!”
  第二年中考韩村中学有七八个人考上高中和中师中专,及格率也大大提升,给校长争了光。但即使如此下年度开学会上我仍然提心吊胆捏着一把汗,唯恐再被人家炒了鱿鱼,就像“三中全会”前我在阳泉铝矿那样,每逢开会就提心吊胆,紧张得很。我的受刺激太深,患了精神恐惧症,直到乡干部宣布完教师名单知道有我,心才跌到肚子里。
  真是:
  人生几多苦和甜,忍辱负重凭谁怜;
  所幸不是臭老九,呕心沥血争奉献。
  
  后来还是因为年终考核,我和这位校长的关系也出现不和谐因素。
  那次职称评定因地区限定教龄,我差两年教龄没评上中级(中教一级)。首次评职称其实很容易,只要文凭和教龄在上边划定的圈内就能通过;以后可就难了,须在县和地区两级教育部门组织的评委面前讲课;还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必须上一年度考核为优秀才有申报资格。这就不可避免像调资那样造成教师之间的“龙争虎斗”,而教育部门不论调资晋级还是评模评优下指标(我国不论搞什么工作都喜欢定“指标”,这似乎已成通病)总是偏重县城的学校,乡下的老师往往吃亏。韩村中学每年只给一个优秀指标,却有三位中教二级的老师具有晋升一级的资格,其中就有新任校长,再就是我和一个姓乔的青年教师。三个人争一个优秀指标,怎么能不“争风吃醋”。事实证明不只是“争风吃醋”,而是名副其实的尔虞我诈,最后发展到大打出手。
  三人中我年纪最大,马上面临退休,机会不多了,迫切希望最后拼搏一下。然而这种涉及到切身利益的事谁会怜悯谁,只能是一场残酷无情的明争暗斗。自从得知必须通过“考优”才能获得晋升职称资格的规定,校长对我的态度就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但不再照顾我,相反开始处处找我的茬。我幼时没上过正规小学,不会写毛笔字,只在文革中涂写大字报练就一点“画蛇添足”的本领;我也不会打算盘,每次考试完算学生成绩只算及格率和优秀率,总是把“均分”一项推给班主任。
  算均分先得算出全班的总分,我只能像小学生那样立起“圪墩”笔算,相当麻烦,又容易出错。屋漏偏逢连阴雨,那次考下来,我向某班班主任交化学成绩单时,那位班主任不知是开玩笑还是专门为难我,脱口说了一句:“你怎没算出均分?”我说:“我不会打算盘,你算一下得了!”其时校长正在座,他脸色马上阴沉下来,说:“当老师的哪个不会打算盘,你不算我替你算吧。”听他话中有话,我哪敢让人家算,回到宿舍把六十多名学生的分数在纸上叠加起来算出总分和均分才交了差。
  
  国务院关于国家机关和企事业单位实行双休制的文件已下达多年,可是县教育系统、尤其是乡村中小学为了赶课程和确保二率(及格率、升学率)始终没实行,老师们星期六下午放假回家,星期日下午就得返校,离家远的回去什么也干不成。据了解这种现象不只是Y县,全省各地普遍存在。为此我给省电台写了一封信,电台把我反映的情况予以广播,说他们是第一次接到反映严重侵害教师双休权的信件,希望引起政府各部门的重视。校长听到广播恼羞成怒,虽然我反映的是全县乡办中小学的普遍问题,并没有特指韩村中学,他却认为有损学校名声,给他脸上抹了黑,甚至会危及他的宝座。于是把我叫去谈话,大发雷霆,声言我若再上山种地(我在韩村山上租了两块地,利用课余时间种些玉米谷子)就以旷工论处。我深知他对我处处紧逼全是为把评优晋级的竞争对手打下马,他好独占鳌头。此时讨好示弱都无济于事,干脆破罐破摔硬顶回去:“你看着办吧,我快六十岁的人了,什么没有经历过?还怕几个旷工!”他看吓唬不住我,也就软下来,态度稍显缓和。
  那位青年教师以为我和校长的关系一直很好,年终考核校长一定把优秀指标让给我,直截了当对我说:“今年的优秀一定是你的。”他哪里知道校长正千方百计耍心眼,勾心斗角为自己争取优秀。直到评比结果出来,校长第一,我第二,他老末,他才恍然大悟。那晚跑去当面质问,话不投机两个人在校园里打起来,把眼镜都打碎了。
  马路曾多次恳求校长,说自己过一二年就要退休,这次不能申报就没机会了,希望他能高抬贵手帮我一把,向局领导如实反映我的情况,无论如何给我最后一次晋升机会。他每次笑咪咪地说:“没问题,一定帮你。”后来眼见暑期将到面临考核,他又提出要我找教办主任谈,说恐他一个人的力量不足,最好争得教办主任同情和支持。我信以为真,就去找赵主任。人家说:“教办主要管小学,中学的事一般不管,还是靠你们校长吧。”原来他又在耍花招,若结果与我的愿望相反——那是他老早就谋算好的——只好把罪责推到赵主任身上。没想到赵并不傻,没接他的招。
  他知道我无论教学成绩还是在教师中的威信都不低,因此处处揪我的小辫子,做好一切准备把我压下去。考核会上,他和教务主任都给我打最低分;总分出来了,他八十五分,我八十一分,我以四分之差败阵,他实现了预设的目标。但他仍有顾忌,我在仰天曾被评为县模范,还发表过教学论文,这些都要加分,加分后就有可能超过他。于是到局里汇报时他干脆改了分数,他报了九十七分,给我报了九十一分,表面看我多出十分,但与他的差距由四分变成六分,即便加分后也不可能超过他,可见其用心之良苦。而在等级一栏中他给自己填了优秀,我那栏则是空白。教师考核共分四等,分别是优秀、优良、称职与不称职,我是第二名属优良,但他什么也没写。
  暑期我去教育局职改办查询,工作人员拿出他报的考核表让我看,我一看才恍然大悟,大呼上当。我亲自找到陈局长提出请求,希望领导给予照顾,陈却说:“全县老教师多了,你也要求照顾他也要求照顾,该照顾谁?”他明知道所有老教师第一次评职称都已上了中级,在县城教书尤其在局教研室的人有的还上了高级,就空下“半路出家”的我因教龄不达线被卡下来。可同情心怜悯心不是某些国家干部所应具备的,他们具有的品质是桌面上大道理一篇一篇,永远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桌底下私心一团一团,干尽见不得人的丑事。
  眼见孤立无援,哀求无望,我遂下决心,要像当年在铝矿那样拼死一搏。
  
  又是一个失眠之夜,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突然看见娘亲向我走来,是娘想我了,还是我想娘了,我也说不清。只听娘说:“路儿,回家吧。尘世险恶,人心叵测,你太善良太软弱,斗不过人家。不如趁早脱离尘世,回到阴间,娘给你向阎王爷讨个好点的差事,母子也可常见面,强于在人间总受别人欺负。”我说:“娘,四十年前我要你带我去,你不答应,四十年来我吃尽人间之苦,走过遍地荆棘之路,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能够娶妻生子。如今三个孩子都还小,龙儿还未成家,凤儿和飞儿正在读书,我要把他们抚养成人,供他们读书,使他们个个都成才,不再受人欺负,过上好日子。娘,你先回吧,我迟早会去找你。”只见娘边叹气边抹泪一步一回头走了,我猛然醒来,原是南柯一梦。
  经一夜苦思冥想,我决定到县里告他一状。那时正值全国整肃社会治安,县综治办下发文件,要求各单位一把手挂帅整顿治安,名曰“一票否决”,哪个单位治安上出了问题,当年一把手不得评模选优,不得加官晋级。那年春天韩村中学发生一起偷窃案——学校小卖部被盗,校长没有上报。我抓住此事写了份材料,连同校长私改考核成绩以及因争优秀和教师抡锤打架之事一并写进去,找到主管教育的副县长和县副书记。副书记写了批语:请教育局处理。回到局里三位局长正在开会,我把批件交给他们,三人嘀咕一阵,把九十七分的校长扒了下来,由我顶上去当了优秀。陈局长再不说老教师多无法照顾,我取得了一生中第二次斗争胜利,虽然是暂时的侥幸胜利。
  校长知道后专程到我宿舍道喜,笑咪咪对我说:“你的优秀我报上去了,我这人说一不二,答应帮你就一定帮到底。”看他一点都不尴尬,我反而觉得尴尬,这事本来心照不宣嘛。我只得底气不足的说声了“谢谢”。
  
  我几经周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到个优秀指标,但不等于上了职称,只是有了申报资格。上中级职称首先要在县里讲课,过关后还得去地区讲,获得两级评委通过再由有关领导审核批准才能定音。我初调回来在局里帮忙时认识一位女教师,那时她也在局里帮忙,如今接了教育局会计。她得知我要晋升职称就告诫我说:“不容易哪。你进教育界时间短,认识人少,那些评委都是从各中学抽上来的,你一个不认识,他们给你打的分不会很高,连我都不行。不过你尽量争取吧,早点做准备,包括学生作业,他们要检查的。”
  距明春职称评定还有半年多时间,我积极做着准备。我让学生把作业全部重新抄写,正正楷楷、干干净净,然后一本一本仔细批阅,加上正常的备课批作业,工作量很重,常常是日以继夜干。结果恰被那位女老师言中,作业分只给打八十分,几乎是所有申报人员中最低的;至于讲课,因后来代物理的教务主任调走,校长代了物理,我又恢复了本行重新代了化学,讲课自然讲化学啰。我又划图表又做道具,讲课时大都用上了,不过打的分却并不高。榜贴出来,我侥幸没有名落孙山,勉强占了个倒数第二,排在前面的都是局里那几个“精英”。
  其实即使县里通过又能怎么样,地区那关更难过,听说不给评委和主管头头塞“红包”绝没可能通过。
  上职称是没希望了,我只能在初级职称上老死,让它成为对我也是对社会现状的永久笑料。
  
  此后我无需考虑职称了,丑小鸭的话:没有用的!但退休问题又摆在我面前。转眼我调到韩村快满五年,再有三二年就该退休了。令人耽心得是,退休后每月还得来领退休金,年纪一年年增大,体质一年年衰弱,来回跑四五十里路,真让人发愁;而且来早了钱没发下来,来迟了会计发完回家了,难免两次三次奔跑。若能调到离家近点的学校多好,可是有谁心疼你,跑断腿磨破嘴也办不成。我只能退一步考虑了,去和城关教办商量,退休后把工资关系转到那里。谁知人家仍不答应,说城关教办人员多,会计忙不过来。幸好龙儿已经工作,在东汇中学当教务主任,他去人事股活动,又征得东汇校长同意,把我空挂(就是只开工资不算编制)到东汇,结束了将近二十年的教学生涯。待我退休时政策也变了,所有退休教师的养老金都由银行代发。呜呼,早知如此,何必费尽唇舌给人家说那么多好话!
  真是
  争优秀尔虞我诈,看人间宛如演戏;
  为职称费尽心机,只留得贻笑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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