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四
　　
　　山里的清晨总是灰蒙蒙的，比不得山下清晨。早早的，外公已经把牛儿栓好了，就拴在了外公家门前湖边的那一小片草地上。牛儿仿佛知道自己这一天要被拴在这儿了，用可怜的眼神望着外公，嘴里不断发出“哞”“哞”的叫声，外公在大水牛的头前摸了摸，对它说道，“今天就好好呆在这儿了。”
　　大水牛仿佛真的听得外公的话懂一般，他温顺的任外公抚摸着，很快，它便往湖边走去了，然后在湖边浅水的地方找了一块合适的地方趴了下来。接着，外公便又从竹林中的那条小路上来了，他笑咧咧地看着我，“泉清，等下外公就带你上山哦。”
　　其实，外公并非是特意带我上山玩，他上山是要砍柴并顺带弄些夏天清热解毒的草药，一来因为山里的湿气重，当太阳一出来便热得很，所以家里经常会需要找一些需要清热消暑的草药，二来，那个时候外公家是很少用藕煤的，外公家大多时候都是烧柴火，所以又自然需要材火了。但是外婆很是反对外公带着我上山的，她说山上本就很是危险，你又要做事，这样带着一个小孩子终归是很不方便的。
　　“可是我昨天答应了孩子，既然答应了，不管怎样都要带他去了。”
　　“可是...”
　　“放心吧，我不会走得很深很高的，再说山里梯田边上的那条小路不也还挺好走的吗？总之，我自有分寸的。”说完，外公便准备要带着我上山了。
　　外婆听了外公的话之后很快便也不说话了，外婆和外公与父亲与母亲不一样，外婆外公都是性子急的脾气，都很倔强，但是大多数时候都还是外婆听外公的，而父亲与母亲不同，父亲是个牛脾气，但是母亲却是个急性子，虽然大多数时候父亲不会和母亲争，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父亲听母亲的。可是在外公家里，几乎看不到外公会听外婆的去做些什么事情。
　　外公带着我出发了，我们沿着门口的那条大路朝着山里走去，不一会儿便又到了那个山涧的入口了。那条路不是很宽，但是比起那种林中小路来又还是要宽一些的。从路边的那颗大树下穿过之后就可以听得到流水声了，溪涧很小，但是流水声却可听得清晰，刚进山涧就听得到了。溪水藏在深深的草丛里，却也看不到它，顺着那条路往上爬，转过一个弯之后便又看到了一片开阔的天地了，绿绿的水田一层一层的，山里的水稻还是绿绿的，似乎还没有到收割的时候。梯田一阶一阶的，仿佛一个个巨大的阶梯，顺着山涧一直往山上爬着，弯弯曲曲地延伸至山里。梯田的左边是陡峭的山坡，山上清一色的竹子，而右边的地势似乎就平缓了许多，坡上栽了不少的树，树上挂满果实。
　　沿着山路再往上走，旁边的小溪却越来越浅，离路面也越来越近了，那条一直伴随着我们却躲藏在草丛中的小溪终于露面了。溪水却清冽得很。爬了一段上坡路之后，我开始感觉到累了，于是外公又只好抱着我，只是外公背后还背着一个大篓筐，这样子背着我走起路来更是不方便了。不过，辛亏沿着那条上坡路走了一段路程之后有一个小小的水塘，水塘接着从上面流下来的溪水，而下方的那个缺口又不停的往下流着，颇像溪水的一个中途驿站。这时，外公便放下了我，然后双手捧着喝了几口水，吓得水里的鱼儿四处躲进了石缝和草丛中去了。接着，外公便开始抽吧着他的水袋烟了，外公抽烟的时候一言不发，只是抽了几口烟之后会望着我咧着嘴笑笑，然后便静静的打量着山的四周，仿佛在观望着什么。然而，山里的四周除了树木便是岩石了，安静得很。外公无声的抽着烟，我便也感觉无聊起来。于是我便蹲在湖边看着看着水里的鱼儿游来游去，水塘边的水面上浮着不少的落叶，有青绿的，有暗红的，有枯黄，或零零散散，或重重叠叠，一高一低的在水面上浮动着。那一潭溪水清澈得很，水波儿晃动着，仿佛石头水中的石头也跟着晃动起来了石头的缝隙中时不时的冒出几个水泡，一个大大的水泡带着几个小小的水泡，咕咚从石头下面冲上来，引起了小鱼儿的一阵骚动。鱼儿是自由自在的，那些鱼儿自然也是全部都在眼底了，以小的居多，偶尔也会有条大的在水底游着。小鱼儿勤劳的摆动着尾巴，在水里欢快的游着，偶尔，从树上落下一片叶子，轻幽幽的落在水面，那些小鱼儿仿佛看到了它们喜欢的食物一般，都冲向那片叶子底下，很快，叶子下边便聚集了一群小鱼儿，不过也很快会散开的，而在水下面的大鱼儿则似乎没有那么勤快了，他们仿佛大老爷们似得，在水底悠哉悠哉的，懒散得似乎连尾巴都懒得摆动一下，就更别说落下了一片落叶了。
　　正当我看得入迷的时候，外公却又把我叫住了，“清儿，我们继续走吧！”。于是我们又继续往前爬去，我自己又爬了一段路，然而这次却远比刚刚那一次走得短，没走多久我便又感觉到累了，幸而过了那个小小的水塘之后没走多远有一条小路连接着这条一直沿着山涧而上的路。连接山涧中路的小路是横在山腰中的，所以走起来很是平缓。外公带着我转向了那条小路，穿过一片树林，却又是另外一片开阔的天地了。那里有一个大的水泥坪，旁边还有几间小屋，原来那里是给山里的梯田收割时节晒稻谷用的。而那块坪地仿若山腰间的一个瞭望台，站在那里却可以将大半个明兰湖揽入眼中。远远望着明兰湖，水上渺渺的雾气，犹如湖女神披着的薄薄的纱衣。其实，这样站在山腰处望着明兰湖，那里又何尝不似一块蓬莱仙域？
　　外公亦呆呆的看着山下的明兰湖，他双手撑着腰，眯缝双眼，嘴角微微的上扬，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骄傲与自豪的微笑，那种微笑中洋溢着满满的幸福与满足。我从未见过外公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那种神情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溢露于表的。许久之后，外公才从那种神情中回来了，他从那个箩筐中拿出了一把镰刀。
　　坪地的周围有几条小路，也都是这里的人平常修理出来的，但是经过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之后，此刻却已是杂草丛生了。坪地周围的那几条小路，只有一条是通向山上的，其他的那几条都是往下走的，并且小路很是陡急。山上满是桐子树，外公告诉说我桐子可以用来打桐油，桐油是做船必不可少的东西，德林爷爷家就是做小船的哦。桐子树下是被深深地杂草覆盖，布满了荆棘丛，长长的刺下接着长相怪异的果子，夏日里，果子上的花早已枯萎，萎焉的挂在上边还未掉落。外公要我乖乖地留在坪地里，看着背篓，而我不肯，外公便跟我说，下边有很刺，扎得会疼的哟。可我还是不肯依。外公无奈，只好又背起背篓，小心翼翼的将我抱下去。从小路下来的时候，外公就不停地交代着我什么。或许，外公是怕我在他忙碌的时候乱吃山上的东西，他不停地给我指出路边的那些野花野果跟我说着哪些东西不能吃，并且每样不能吃的东西和不能做的事情后面都总是会夹杂着一个恐怖的理由。
　　“清儿，看到那些红彤彤的果子了么？那是蛇泡，不能吃哦，哪些袍子里面可是藏有虫子和蛇仔的哟！”
　　又或者看到一些鲜艳的蘑菇的时候，他则告诉我说，“鲜艳的蘑菇都是蛇蛋埋在地底下生长出来的哟。”
　　“清儿，下去之后一定要听外公的，千万不可乱跑哦。”
　　……
　　下到坪地下之后才感觉这里确实有些阴暗，茶子树长满了山坡，繁茂的枝叶把握包围在我们周围，很难看得到阳光，我站在那里抬头望去，仿佛自己陷入到一片森林王国中去了。外公放下了我，叫我在一片只有矮草的地方玩耍。交代我之后，外公便开始寻找那些所谓的草药了。其实，那时外公采摘的其实也就是南方常见的一些草药，什么蛤蟆藤啦，什么金银花啦，什么车前草啦，还有什么金钱草啦，车前草，金钱草倒不是那么难找，甚至在我家菜园子边的野草丛中都能找到的。然而，蛤蟆藤却不一样，它们似乎都喜欢长在那些荆棘丛中，顺着那些荆棘攀爬覆盖在上面，金银花也一样，也只有山上才有，并且金银花似乎也总是长在那些荆棘丛中。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金银花，不单名字好听，并且长得很是好看，绿绿的叶子上开满了一朵朵小小的小花，有金黄的，有白的，中间的花蕊仿佛女孩子美丽的眼睫毛一般，最重要的是摘下来之后会有一股清幽的淡香。
　　外公把长长袖子放了下来，手腕处用绳子扎紧，然后便朝着一处荆棘丛总进发了。他拿着镰刀将前方高高的杂草劈开，很快他便到了一片荆棘丛边上。接着他便将攀爬早荆棘丛上的蛤蟆藤从荆棘上扯下来，往往这样扯上几根藤就能扯出一大串出来。扯蛤蟆藤却不用费多少工夫，不一会儿就有半背篓了。可摘金银花却不是件易事，那些没有长在荆棘丛中的还好。然而，印象中，金银花却似乎大多数都是长在荆棘丛中的，再加上山里的地势复杂，所以有许多金银花外公也是望而却步，因为那实在会要耗费太多的精力。每次外公劈开一条小路之后，能够从荆棘丛的上方直接摘到的，外公也尽量不会去砍那片荆棘了，而如果是一片比较大的荆棘丛，里面又有许多金银花的话，外公自然也是要从荆棘丛中砍出一条路进去了。外公拿着一个布袋，把那个布袋跨在手腕下，然后一只手扶着枝叶，一只手便开始摘花了。摘金银花很是耗费时间，往往摘了好几个荆棘丛了，可是那个布袋却都只有一点点。忙活了一阵之后，太阳也出来了，已经是大上午了，天气也有些热了。外公便又带着我爬了上去，他让在坪地便的屋檐下躲阴，并把背篓放在我的身边，让我好好呆着。而他站在坪地上朝着四周的瞅瞅，接着又带着那把镰刀到山坡下去了。接着，我便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砍伐声音，不一会儿，外公便拖了一些树枝上来了，就这样上下几次之后，坪地上边有一堆了。外公简单把那些树枝修整一下之后便把它们堆积在了一起。外公砍的那些树木不是很大，但是却比父亲在后山砍来做菜园篱笆的要粗，那些树枝的枝干差不多有手腕那么粗。
　　整理完之后，外公已是满头大汗了，他对我笑着说，“现在老了，要是年轻的时候根本就不会这么费气力了！”。接着他便又和我一块坐在屋檐下休息起来，山坡已经开始有风了，一阵阵的吹来，格外的凉爽。外公又吧嗒吧嗒开始抽起他的烟来。太阳出来了，明兰湖面上的氤氲已经散去，湖水便清晰可见了。这才第一次发现，原来明兰湖确实如此之美，蓝色的湖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水波粼粼，那种清莹的兰给人一种开阔明亮之感。湖水顺着山脉延向山里，山的两旁是繁茂的树林，绿绿的森林衬托着这满湖的兰，那却也是一幅纯净澄明的天然山水画。山边的树林里已经有缕缕青烟升起来了。
　　“外婆在开始做饭了。”外公抽完了最后一口便站了起来。接着，他又背起了那个背篓，便带着我下山了。下山可比上山轻松多了，虽然天气有些热了，但是我依旧很是高兴。
　　回到家后，外婆立马给满头大汗的我洗个一个澡，外公亦冲了个凉，不过他是直接在湖边冲的澡。吃过午饭后，或许是由于上午爬山有些累的原因，很快睡意被席卷而来了。
　　午觉醒来，外公却不在家，还没回来。原来外公在我睡午觉的时候就已经出去了，却也不知道他忙什么去了，直到傍晚的时候外公才满头大汗地拖着一大捆树枝回来。这才知道，原来外公却是冒着炎热去拖那些柴火回来了。树枝在后院放好之后，外婆便叫外公进屋来。却原来外婆下午已把外公摘下的蛤蟆藤整理干净了，而那些金银花也被外婆清理之后放在竹匾里晒着了。外婆用蛤蟆藤熬了一海碗的水，蛤蟆藤水看起来暗绿暗绿的，我把鼻子凑近一嗅，还有一股让人恶心的腥臭味。可外公却差不多是一口气把那一海碗水给喝完了，而外婆也喝了一小碗。外婆也要我喝，我是怎么都不喝的。于是外婆便又开始跟我说道，喝了这个好哟，清热解毒的，不然泉清要是热坏了，到时就要把你送到山下的易医生那里去打针吃药咯！可我还是不吃，这样的味道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吃的。
　　“算了，他不吃就算了。”还是外公在边上打了个圆场。
　　外公喝完那一海碗水之后便又带着我去牵水牛了。牛儿正躺在湖边的水里，背上沾着泥巴，嘴里还依旧在不停咀嚼着什么，时不时的挪动一下，换个躺着的姿势，带来一阵水花声，然后又闭目养神的躺在那里，在夕阳的余晖里，倒也悠闲得很。看到外公来了，它仿佛知道自己要回家了一般，立马从水中站了起来，外公解开绳子后又牵着它的鼻子回到牛栏里去了。
　　夕阳要褪去了，天又将黑了下来了。晚上入睡的时候，我才想起我早已昨天上山想看小仙女，小精灵的想法丢得一干二净了。
　　外公怕我又哭，于是一直守在我的身边。
　　“外公，山上真的有神仙么？”我又重复问道。
　　“有啊，只是神仙很难碰到的，他一般不会轻易和人见面的，就算见到了我们也不会知道呀！”
　　“那他会不会变成其它的东西来看我们呀，比如说兔子呀，或者小鸟呀！”
　　“那外公就不知道啦，但是总之我们是很难碰到的哦！”
　　“外公！”
　　“嗯？”
　　“我想上山去找神仙。”
　　“你一个人可不能去呢？”
　　“为什么呢？”
　　“因为你还小呀，并且山上有很多‘金洞子’（山洞）。”
　　“很多吗？”
　　“是哟，它们都躲在草下面。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就麻烦啦！”
　　“怎么呢？”
　　“掉下去就爬不上来了，洞又被草掩盖了，在洞里叫又没人听得见，再说洞底到处是蛇呀，虫呀。”
　　我越听越害怕，或许是外公看出了我害怕，于是又安慰我道，“所以，泉清千万不要一个出去哦，去的话也一定要跟着外公才行哦！”
　　“那我明天还要和外公再去山上。”
　　“明天可不行哦，明天外公带你去洪源镇上，好吗？”
　　“好。”一听到去镇上自然是高兴了。
　　“那泉清就要早点睡哦！”
　　“好。”我立马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