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蚕食>祭山(三)

祭山(三)

作品名称:蚕食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6-03-11 22:10:52      字数:4632

  又是两年,这两年家里变化可大了。大山爷爷的老伴,就是大山的奶奶病逝了,剩下了大山爷爷和父亲。老爷子那简直就是没法活了,天天坐在院子里,不刮胡子不洗脸,就是拿着拐杖在地上戳,没几天平整整的院子,愣是给戳出一条深沟,似乎这样就能戳回老伴陪他,或者能戳出孙子哄他。要不是大山父亲强行给老爷子刮胡子洗脸,估计谁见了老爷子都以为是原始人下山了。
  突然有一天,大山的母亲终于有反应了,闻到油腥味就恶心呕吐,还天天开始懒洋洋的不爱下地干活,就连在家里拾掇屋子都懒得动弹,山楂、黄瓜随口就吃。大山爷爷混浊的眼睛瞬间变得雪亮,夜晚都能看出狼的绿光。老中医一号脉,还真的是有喜儿了。这爷俩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那一年大山父亲三十六岁,爷爷六十三岁。
  
  自从媳妇有了喜儿,在郭家也抬起了头,娘家人也跟着直起了腰。大山爷爷和父亲就差打个板将大山娘供起来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大山的母亲生下了一个男娃,就是大山。从此,家里排序彻底变了个样。孩子第一,媳妇第二,父亲第三,最惨的就是老爷子,整个就是一个老年男保姆。孙子出生后能抱上了手,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肩膀,除了月子里和喂奶时,孩子基本到不了媳妇的手,甭说亲家想抱抱这外孙子了,就连当父亲的都沾不了几次边。大山父亲想抱儿子,都得偷着或看老爷子的脸色。老爷子找了个“半仙”花了五十块算了个命,起了个“大山”的名字——郭大山,意思是像大山一样结实、厚道。
  要不说这事也怪,没孩子的时候一毛不拔,干撒种子就是不产粮;可这一有了大山,没出两年,媳妇的肚子又鼓起来了。大山父亲脸上挂着笑,爷爷嘴里哼着曲,村里也没个人敢背后说他家绝户了。可是命里该着,大山娘生第二个孩子时却难产了,一命呜呼。这真邪门了,哪有生第二胎难产的?后来归结到媳妇吃得太多、太肥,孩子又太大,反正是大人孩子都没保住。整个一个家庭瞬间就变成了爷们的世界,还真成了爷爷、儿子、孙子。
  
  等大山到了五六岁,大山爷爷突然脑出血没救过来去了,估计去找老伴汇报去了:咱有孙子了,可刚要有孙女,却随她妈一起去了。至于老爷子是如何汇报的,别人不知道,大概好事坏事一齐说,老爷子就是实心眼的人。
  这可怜的老郭和儿子,年纪轻轻没了媳妇、没了娘,这没有女人的家哪像个家呀。于是,村里的巧舌媒婆便撮合开了,给老郭找个老伴,给大山找个后娘。可老郭知道,这后老伴好娶,可这后娘难当。心疼儿子,一咬牙,下决心等儿子娶了媳妇成了家再说。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硬是把大山拉扯成人。
  
  二十五岁那年,大山娶了媳妇,可媳妇却是个“豆芽菜”,还是小学校的一名老师。老郭可是翻起了白眼,担心儿媳妇不能干活,又不能生娃,这老郭家又得绝户了,就有心准备把这桩婚事搅黄了。可大山比他爹还犟,就是这个媳妇好,人家俩可是初中的同学,早就相好多年了,非她不娶。
  
  大山虽然人一般,可心眼好,脑子活络。那时候已经开始改革开放了,他可不像他爹守着一块破田天天扒地垄沟。他看准了养蛤蟆的行当,这一年下来,挣个万八千的,家里早早步入了万元户的行列,算是属于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村里最漂亮的大瓦房就是他家盖的,绝对显眼。媳妇也真争气,结婚第二年就给郭家生了个女儿,虽然接不了户口本,可地好不愁打粮食,老郭也就没啥说的了。
  儿媳妇可是个文化人,思想也不守旧,看着孤身一人不容易的公公,两口子也劝过老郭再找一个。可老郭却下了一道圣旨:啥时候有孙子了,再找。没孙子就一辈子这样过……
  
  其实,老郭老伴去逝后没几年,老郭和村里一个寡妇就对上了眼,只是为了儿子,两人才秘密做起了“地下工作者”。老太太大家都叫她五婶,人干净利索,心肠好,老伴走了多年了,一个女儿也不在身边,两人还真合得来。可没有不透风的强,村里人也都想成全了两人。大山两口子睁只眼闭只眼,为了老爹的面子,也只能随他的愿,把心思就落到了生儿子的任务上。
  可越急越没用,这遗传的病可能又犯了,女儿都上初中了,媳妇愣是没反应,好像就是要和老郭过不去。没孙子,他就只得和相好的半明半暗地来往,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地不去拿那个“结婚证”的红本本。大山两口子咋劝都不成,再劝就急。只有孙女放学回来,一口一声“爷爷”,一把一把扯他的胡子,他才显露出“嘿嘿”的笑容。
  
  这倒霉的事决不能都落到一家头上吧?就像天气闷时间长了,突然一声炸雷总得下雨一样,大山媳妇突然又怀上了。这天仿佛一下子“咔嚓”就晴了,太阳“哗啦”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好喽好喽,孙子来了喽……”老郭脸上又炸开了花,就像湖水中的波纹,一道道、一层层爬满了整张脸。
  “爹,你咋知道是孙子?你是想孙子想疯了吧?”大山也高兴,但他没那么多说道,姑娘儿子都一样,只是为了满足老爹的心愿,才希望媳妇能生个儿子。
  “傻小子,爹种一辈子地了,这生孩子和种地一个理儿,间种、轮种庄稼长得好,这次肯定是孙子。对,儿子,现在有B超,你哪天带媳妇超超去,看看。”老郭提醒着儿子。
  “爹呀,医院现在不给做婴儿性别检定,那是违法的。”大山斜了一眼老爹。
  “违法?违啥法?自家的东西看看还违法了?天下还没有公理了呀!”老郭死心眼钻牛角尖。
  “爹,那是两回事,你不懂。”大山拿老爹没办法,也就不多说,趁早溜了。
  “哎哎,回来回来,爹还没说完话呢。”大山刚想跑,被老郭喊了回来。
  “又有啥事了!爹。”
  “好好照顾你媳妇,多花点钱,把营养跟上,如果不够爹这里还有呢。”说着,老郭就准备掏钱。
  “爹咋这么敞亮呢?”
  “废话,为了我孙子,爹啥都舍得出去,嘿嘿。”老郭干笑着。
  “爹高兴,不只是为了孙子吧?”大山眨着眼睛,一眼一眼瞟着老郭。
  “你小犊子想说啥?”
  “爹,你不是说有了孙子,就和那谁把证办了吗,这事爹高兴吧?”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往好处想,看我不削你的!”老郭高高举起手,但却一直没有落下来。
  “哎呀,爹,我服了,服了。”大山马上给老爹台阶下,一溜烟走了……
  
  自从儿媳妇怀了孕,老郭这精神头也来劲了。往自家地里跑的也多了,责任田被他莳弄得绿油油的,看到绿色他心里就踏实。这位倔强的老农民,眼里只有绿色的希望。
  可大山不这样想,前些年养蛤蟆挣了钱,如今突然发现了花岗岩矿,他便动起了脑筋。三打听两打听,就和黄老板拉扯上了,包下了矿上采石的活,养蛤蟆还不撒手,反正两头不误事。可媳妇知道矿上的活危险,劝了他几次,大山不听。他心里有数,钱挣得再多,人没了那还不是“瞎子买日历——白扯。”
  
  孩子一生下来,老郭差点没晕过去,不是气的,是乐的。真是个“带把”的,老郭威风凛凛地给孙子起了个响亮的名字——郭豆根,因为大孙女叫郭豆苗。有根有苗,今后郭家的好日子不愁啦。
  
  祭山继续着。跟着大山混的这几位哥们也都自觉,在他身后依次排开。高矮、胖瘦、丑俊,穿棉袄的、披大衣的、套坎肩的,服装各异,但表情一样——严肃、敬神。在庄户人眼里,神就是天,天就是命。曾经几辈子的人,脸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忙活不到几个钱的庄稼汉,如今借着开山都攒下了可观的现钞,谁人不高兴?有时候还真为钱玩了命。
  就说那个叫大林的吧,和人家打麻将,差了三块五,硬是追着人家去要,没钱扛了一袋大米顶账。那些年是穷怕了,挣俩钱不容易,没家没业再不赌两把、嫖两次,那还叫爷们?可现在不同了,但还是把钱看得比命重,没办法,百姓最实在,没钱到哪都玩不转。
  
  黄老板默默叨咕完,慢慢弯下腿,跪在早已铺好的一张硬纸板上,双手朝上举过头顶,然后虔诚地弯下腰去,额头刚刚一贴到地皮,便停下来,如此三次,算是给山神爷送去了忠心;接着大山、铁蛋、大林、老吹一干人,纷纷跪倒磕头。他们自然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泥土地一跪,额头撞地“咚咚”山响。似乎这地没有前额上的骨头硬,所以,他们敢开山,能开山,把那坚硬的花岗岩当成豆腐块,劈成随心所欲的大小形状……
  
  “那什么,大山,告诉人收拾下山,准备伙食。你跟我走……”黄老板话音一落,转身往山下挪步。
  大山知道,这事还没有完。只山神保佑,黄老板也不放心,还得加道保险。于是,大山喊了两个人,扛着猪头、拎着活鱼、抱着猪蹄子往饭店去了。又喊着:“铁蛋子,带几个人,看看放炮的地方,别有火星……”安排完,撵着黄老板往山下跑去……
  铁蛋一撇嘴:“头,这雪刚化,地皮都湿的,不会失火的。”
  “别废话,真有事哭都找不到坟头。”大山一回头,瞪了一眼。
  铁蛋不吱声了。村子本来就不大,当地人几乎都亲戚套着亲戚,七大姑、八大姨,怎么都能套上亲戚关系。严格来说,铁蛋得管大山叫叔,又是头,他敢不听?
  
  黄老板的司机一踩脚下油门,车就奔了山下。十分钟不到,拐了两个弯,轿车开进了一座寺庙的大门。
  谁说只有商人嗅觉灵敏,闻到铜臭味就往上钻?出家人可是毫不逊色。矿山刚开始建设没几年,这小庙宇可就瞬间钻出了地皮,那个建设标准绝不低于“希望工程”的标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香烟缭绕。进香的人虽然不多,可“质量”却都是上乘,不但派头足,穿着讲究,腰里的硬货更足。不是老板、包工头,谁跑这儿上香呢?这就相当于“坑口电站”一样,就地取才,挣眼皮子底下人的钱,保眼皮子底下人的平安,小庙就干这事。
  黄老板拍了拍身上的大衣,一股青灰慢慢落下来。他把大衣交给了后边的司机,神情肃穆地走进了大殿。大殿内只看到一位出家和尚,端坐在一块蒲团上,左手放在胸前,右手握着一个木锤,口中念念有词,木鱼声声不断。右前方一只大个的香炉,烟雾升腾,姆指粗细的香燃烧得七高八低,说明香客进来的时间先后有别;左边是一大堆上好的新香,供香客取用。别以为是白拿白用,香堆和香炉正中央的位置,就有一个大大的、最为精制的、半米高的箱子,上面有一个开口,并不大,也不算小,和选举投票箱差不多。可箱子的正面却是“功德箱”三个大字。楷书,端端正正、苍劲有力,和厅内柱子上的篆书相比,绝对醒目。或许用篆书写上“功德箱”三个字,可能还真有香客不认识。别以为大把花钱的老板们都有文化,那些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当中,还真没多少有点文化底子的人。当初,抛弃脸面的人才挣上了大钱,放不下架子的也就只能守着那铁饭碗了。这就是当初的“脑体倒挂”,搞导弹的不如买茶叶蛋的,这也是中国当时的一大特色。
  
  黄老板走到香堆前,拿起三柱香,双脚又挪了两步,从胸口处掏出一沓钱,少说也有三、五百元,眯着小眼睛,很准确地“刷”抛进了“功德箱”的入口。眼看着几张百元大钞飘飘荡荡地落到了箱子里。此时,木鱼声“当当当”急促了起来,而且声音也特响、特清脆,整个大厅都似乎在跟着震动起来。这出家之人就是功夫深厚,闭着眼睛就知道进了财,梆声也紧了起来。
  黄老板走到香炉前,将三柱香高高举过头顶,九十度的三叩首,点燃了香稳稳地插在香炉里;然后双手合十,嘴唇蠕动了两下,心里或许默念着成套、成章的词,虔诚地与神在交流着。不久,拍了两下手,转身离去。
  
  大山也不是初次随老板敬香了,轻车熟路,一切照老板的榜样来。唯一不同的是他可不是财大气粗的主,扔进一百元,“当当当”木鱼声照样一阵急。看来在这一点上,佛主是公平的。只要心中有佛,那自有佛主保佑了,多少只是意思。与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差不多。看着老板的身影,转身追了出去……
  什么叫默契?从进门到出屋,两人一言不发,心到佛知。再多的话,不如自己的行为,这叫身教重于言教。就是和老板一路返回到饭店,两人也没说一句,大有一种天机不可泄露之神秘感……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