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 第一章 闺蜜(一)
作品名称:你就是我的佛 作者:阿之 发布时间:2016-03-12 15:15:27 字数:5357
不是序
今天,是初一。对于我来说,初一是出去转经的日子。
昨夜雷鸣电闪,天亮雨小了些,街上的空气湿润而凉爽。
我照例以转经为借口出来散心。
不要想着转经道上哪一天不拥挤,大昭寺与布达拉的转经道上,转经者的脚步是风雨无阻的。记得在布达拉宫脚下转经,那么大的冰雹,哗啦啦落下来,没有带雨伞的人们,照常拨转经筒,老人还是像往常那样不紧不慢走着,有个别年轻人脚步开始加快……
在我的意识里,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时间一长,不知道是被日夜不息的香火的感染,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我称不上是佛教徒,是偶尔来抱佛脚(笑)。但是,转经道似乎是与我脑海里的某个幻象联系,只要我汇入转经的队伍中,就觉得自己浮躁的心马上平静下来,就有一种看不见的安慰,就会放下心里很多放不下的事情。
这可能是一种身心的自我疗法。
偶尔也会无所适从,并赶上了心情不好,甚至魂不守舍。走在转经道上,像是被谁牵着走,身不由己的,感到很无趣的。这一定是近期遇到了影响心情的事,心里塞满即使是转经可能也消解不了的烦恼了。
那一天,我就是在这样的心情的驱使下转经途中,去了玛吉阿米藏餐厅。然后坐在一张光线有点暗的木桌旁,要了甜茶,随手翻看着桌子上的一本游客留言薄。
“一旦爱了,你就是我的佛”。这是我在玛吉餐厅的留言薄上看到的游客留言。从那一刻开始,我一直恍惚觉得这就是另外的我写在留言薄上的一行字。
第一章闺蜜(一)
从那个长形的枣红色木香炉钻出来的藏香的味道,似有似无地飘荡在房中。藏香是强久卓嘎燃的,不过,我上楼来她已经下楼回自己房间了。平时,小姑娘没事做,以给我送酥油茶为借口,喜欢到楼上,在我的房间里逗留,看我不太忙,就跟我说一会儿话,问这问那,像个孩子在她妈妈跟前一样娇憨可爱;如果我忙着了,她就轻脚轻手放下茶壶,轻轻的给我收拾一下房间,把香焚上,就下楼。她说藏香既可提神也可以安神。她要是不想下楼,就在我床边坐一会儿,也不说话,玩着手机陪我一会儿,离开的时候,过来把下巴放在我肩上,小声说:“阿尼我下楼去了,多休息不要累着啊!”我伸出手摸摸她的脸蛋,点头答应她。
听着强久下楼的脚步声,我总忍不住,会在心里叹息着这个乖巧的小保姆。在这个家里,我们俩实质上都是不确定的外人。而且有一段时间,只要听到她叫“阿尼”,我就觉得自己是个藏地的出家女人。
夜深了。
我终于感觉自己必须休息,刚关闭了电脑,这时,手机就在桌子上鬼魅地“嗡嗡”振动了起来。平时晚上九点过,我就关机,第二天睡醒才开机。今天好像是什么事情扰乱了一下,后来就忘了关机这件事?
对了!我记起来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与洛扎在一起缠绵,不喜欢把手机带着,今晚是我到他的房间里去了。并不是我要去他那里的,事先他也没有打招呼。吃过晚饭,帮助强久卓嘎收拾好残羹剩菜,正打算上楼继续爬格子,洛扎隔着窗户招呼我到他房间里去帮他一下,我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情,原来是要我给他抓脊背上的痒痒。抓了痒痒,他就不放我走了,于是我们俩依偎着躺在床上说了一会儿话。他是个干净的男人,枕头上除了特有的酥油的气味(开始我是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味道),还有少许的烟味,他的烟瘾并不大,每天也就是吃过饭抽上一根,他也认为: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所以,他身上的淡淡烟味还是能够让我接受。我内心其实挺留恋他的床,这张床让我有一种不再孤单和与时间赛跑的感受,企图想在洛扎这张床上抓住青春的尾巴,及时享乐。只是不好意思说,因为很多时候是他上楼到我房里来,他说我床上有着女人的那种脂粉味还有什么味(他说,每个女人身体的味道是不相同的,即便是两个女人用的是同款的香水,香水会根据不同女人的性格和体温,把香水分解得完全不一样,听着这些话,他好像特别会“闻香识女人”),觉得闻上去很舒坦;有时他甚至会在我床上午休,我没有午睡的习惯,但是,看到他睡得那么香甜,引诱得我忍不住也瞌睡连连。瞌睡上来,当然什么也做不成了。我不午休便罢,只要午休就会睡得天昏地暗。
洛扎笑说我太能睡了。
但是到了晚上就不行了,常常一不注意就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刚才是十点上楼来的,上楼就打开电脑,忘记了关手机的事情。
有些事情就是因为深夜的手机来电而决定明天是否开始,是否继续,是否结束。从几年前开始,我被深夜的手机铃声闹得转辗反侧睡不着觉,手机铃声也成为导致我失眠的罪魁祸首。只要一接电话,高兴的不高兴的,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后来,我跟朋友们打了招呼,尽量白天给我电话,晚上九点以后我关机。我从不担心我的那几个经常夜半给我电话的朋友们,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杀或者什么突发的事情发生,她们都是很热爱自己生命的人,无非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或喝了酒必须找个人听她(他)们倾诉,让别人知道她们被生活折磨的精神的痛苦和肉体的挣扎。有时候必须听她们说,不听不行,别看她们是喝醉了酒,对她好的不记得,一百次对她们好,若是有一次对她们不好,仿佛结了梁子,深仇大恨一样牢记着。
有时候,我也心烦无处发泄,不愿意听,她们的男女人之间(情人关系)、夫妻之间、儿女与母亲之间、婆媳之间、邻里之间、同事之间的事,与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她们这些苦,已经是中国女子的老生常谈,我耳朵听得都起老茧了。比如说:生活中没有男人而引起的孤独,与有了男人而他又是那么的不尽人意所带来的烦恼,等等,等等,从她们无尽的闺怨中,这些统统没有快乐只有忧伤。我从认识她们到现在已经在听她们倾诉,对于她们来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痛苦,只是苦闷之时又喝了酒感觉寂寞之时的功课罢了。特别是闺蜜之间。在那曲地区那段时间认识的一个女友,只交往了半年,后来她就回了家乡,回到家乡她把我当做远方知己。有一天夜里,都一点过了,她的电话在茫茫黑夜越过蜀道之难,越过雪线高海拔,越过千山万水到了我这里,一通电话她就在哭,我着急问她哭什么,怎么了?她哭了半天,说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又不知道对着谁哭泣。于是,她首先想到了远隔几千里的我。
原来是想哭了才给我电话啊!你当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观世音菩萨啊!我无言以对,只好听她哭了。过了一会儿,我问她哭完了没有?
她说好多了。
我们这种年龄的女人就是这么无常!
过后,我想,她这样,其实真的是把我当做朋友了。只是半夜这样的电话,比夜半歌声还令人心里不是滋味。我知道,女人们越是到了四五十岁的年龄,越是脆弱,脆弱得像个神经病。过后,我只有安慰自己:随便你吧,只要你安好就好。
……
这么晚了,这又是我哪个掏心掏肺的姐们呢?
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不停地闪烁着一个人的名字,是祖。她这个时候来电话,一定是睡不着了,再不就是外面客户聚会刚回到家又喝多了。于是我心里说:祖宗你这时候了还要骚扰我,就是不理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证明你还健康着,你还没有醉得不省人事嘛。
我转身朝卫生间走去。不管她!我酥油茶喝多了,内急呢。
但当我洗漱完毕,准备爬到床上时,手机又开始不眠不休地嗡嗡振动起来,这一次比上一次持续时间还久。这是这个朋友来电话的一贯风格,只要我的手机是开着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也知道这个时候来电话,是她又要对我诉说衷肠了。
我无奈地拿起电话,滑开通话键,祖吵吵嚷嚷的声音,就像黑夜之中突然而至的杂音,通过手机嗡嗡在我耳边响彻。
“大热天的,还在做爱啊?这么久才接电话啊!”
每次听她说话就像走进了淫乱场所,对我都是一种考验,这是她和我不同的经历和接受到的不同家庭教育造成的结果。我都是不骄不躁的中年人了,她要比我大,可是她说话的口气就像十七八岁的放荡少女,全是有点抽象的时尚词(我总觉得现在的一些时尚词不管是口语化的还是网络化的都很抽象)。
我说:“你以为谁都跟单身的你那样性饥渴啊,我关了电脑正准备睡觉呢。”
“原来你夜里不愿意出来是在电脑上裸聊啊?你这把年纪只能做刘姥姥,刘姥姥脱了衣服敢叫男人看吗?”
她一到深更半夜,就精神抖擞得跟吃了春药一样,而且从来不愿意独自抖擞精神,非要有人陪她一起抖擞。所以,她此刻振奋不已地恶心着我。
对于她的嘲笑,我一点都不生气,因为连我自己都唾弃自己这个连刘姥姥都比不上的,乡下出身却在农村没有田地没有住房的流浪农妇。
不过祖属于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露就茁壮成长的庄稼地里的杂草野花,跟她贫嘴,纯粹是自找亏吃。即便是在拉萨这个佛文化气息如此浓厚的地方,也没改变多少她的这些本性。所以我迅速地切入问题核心——“这么晚找我什么事啊?”
她阴阳怪气道:“你这话问得可真有水平,麻烦你掰着你的手指头脚指头一起算算,你有多久没出来了!不是有了‘大黑’就如此重色轻友吧?”
“我不就最近几天没跟你一起出去醉生梦死嘛!”我回应。特别反感她用这种口气调侃我与洛扎,她好像认为我是一只小鸟,被洛扎用鸟笼圈起来了,而且我一听她说“大黑”儿个字,心里就不舒服。怎么恶心我个人都无所谓,反正我曾经是富农子弟,曾经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农民的孩子,曾经是打工仔,曾经是没有正式工作的无业游民,曾经是没有作家证的自由撰稿人,曾经是贱民,曾经是……她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就是不要当着我的面乱说黑哥洛扎。我习惯当着朋友面叫洛扎“黑哥”,但是每次祖说“大黑”,听着就好像对一条大黑狗的称呼。
“那现在出来,到这里陪我一会儿,我一个人,我很烦!你再不来我就自残——快点!”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祖是个精神时常处于正常与不正常之间来回晃荡的那一类中老年女人,这两天股市悬崖式下跌,几乎到了国难当头的时刻了,我吓得已经不敢看了。难道是她又要情绪失控想不开了也跟着往楼下跳不成?中国股市从顶峰的六千多个点下跌到现在,这么些年不都过来了吗?唉!主要是现在这互联网八卦新闻太多,她可能有点发懵。有这么一个精神不正常又爱钱如命(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崇尚金钱的心理了)的朋友,心里总是闪现一些担忧,害怕她真的在某一天精神彻底崩溃,崩溃得就像如今下跌的股市。我抬头看墙上悬挂的钟表,指针指向十二点。无奈我心里一慌张,二话不说,像个夜游神,穿着拖鞋睡衣,披头散发跑下楼。才发现洛扎的房间里也亮着灯,知道他还在那里看书,我只好给他招呼一声,说是到祖那里。
“外面下着雨呢!半夜三更的!她又怎么啦?”
“听她说得凄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必须要去看看她。”
洛扎是知道祖这个人的,祖每一次过来就跟到了她家一样,进门就喳喳叽叽的,对什么都挑三拣四,横挑鼻子竖挑眼,发表过激言论,一点也不客气。
记得我刚到拉萨的第一年冬天,拉萨下了一场大雪,天晴后,严重倒春寒,拉萨很是冷了几天。祖住的那个地方按说太阳是可以照进屋子里的,何况房间里还有电暖气,可她就是要跑到我这里,把我从屋子里拉出来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把小保姆呼来喊去,指挥得楼上楼下团团转。
祖说自己特别喜欢小保姆打的酥油茶,我们这里的酥油茶比茶馆里的酥油茶好喝多了;她还说特别热爱我这里的午后,我这里午后的阳光就是暖和,她那里即使太阳照到房子里也要开电暖气。祖说阳光也是拉萨人的家里暖和,她那里也朝着阳呢,但是只有在夏天才热火。月亮倒是常常透过窗帘偷窥她,偷窥者又不给她送温暖,只给她感染了思乡情。这话听着有点变味儿啊!
如果祖来了,我只能陪她,也看不成书,什么都不能集中精神,东拉西扯的。她嘴里说:“你做你的事情,我不打扰你。”还没有写一行字呢,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等等!我问你个重要问题……”然后这问题就没完没了,至于大半天究竟说了什么重要问题,鬼才知道呢!反正她在身边就别想安静。像送瘟神那样送走了祖,我心里经常庆幸,在拉萨落脚在了洛扎这里而不是她那里。看来女人到了中年,应该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会自然躲开那些不需要的。
有时候很希望她有业务忙着,她忙着业务就顾不上来打扰我了。
有时候几天不见她的面我却又惦记得不行。记得有一次一星期没有联系她,她竟然跑到青朴山,睡在修行者的山洞里,回来时的样子就像一个野鬼,几天才还魂。我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知道回来哈?”
她爱理不理我的样子,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我。气得我想要甩袖离去,她这才抓住我的手,命令的口气说:“我要吃西红柿鸡蛋面!”
不用说是要吃我亲手做给她的了。吃了我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又让我给她萝卜炖牛肉。每次她身体不适,我即使用十二分的耐心照护她,也得不到她满意,总觉得她比我亲娘老子还难侍候(我父母活着时还真没有这么折腾我)。
每次她来敲门,开开门一见是她,洛扎就会低声嘟囔:“这老娘们!”
我觉得洛扎对于女人十分挑剔,他对于混迹于拉萨的外地女人特别不耐烦。这让我看在眼里心里特别不舒服。也不知当初他是怎么接受了我的,我自知自己流浪久了,沾了很多风尘习气,还有与生俱来就有的很多毛病和坏习惯。而且在拉萨,我也只有和祖来往,假如我与她也不来往了,就等于说与外界彻底断绝来往了。祖也是一个敏感之人,也察觉出洛扎的不欢迎。她的性格就是这么倔强。
祖说:“你要是不在他家楼上住,请我我也不来!我认得他是谁?”
可是,我不住在洛扎家还能住在哪里?与洛扎家的安静环境相比,祖那里暂时可以,并不是我长久待的地方,待久了,我会与祖一样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