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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作品名称:尘结      作者:弹阙      发布时间:2016-07-07 10:51:01      字数:4357

  就在这个当口刘二瘸子推着梁克俭的自行车走了过来,在听了牛进步的话之后同样以为梁克俭口中所说的是一舅二舅的刘二瘸子忽然间心中一动,冲着牛进步大声说道:“牛叔,我猜梁叔说的可能是大舅子小舅子”,刘二瘸子说话间把车架住,自以为自己猜得不错竟然还问起了梁克俭,“我说的是吗?”
  梁克俭已几近崩溃。
  老实说在对“一蹴而就”这个成语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老吴自然不会知道梁克俭是因为念了白字才引出这无谓的误会,几近崩溃毕竟不是完全崩溃,眼见得老吴和牛进步在刘二瘸子的询问中一脸迷糊的看着自己,两眼睁得跟灯笼一般,因一个成语而成为一枝孤芳的梁克俭只得重打精神用最直白的话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老牛,我是说你就不要再考虑了,我们应该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袜子包装这件事。”
  梁克俭一说完这一番话动作幅度很大的伸过两手硬邦邦的从刘二瘸子手中接过自行车的车把,抬起车头用力的朝地上蹾了蹾,整个自行车上的零件一时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清脆的响声中梁克俭眼睛一横刘二瘸子,颇为恼火的说道:“什么大舅子小舅子。”
  “一就而就”就此成了老吴心中一个悬而不决的疑问,牛进步在刘二瘸子张口结舌的一瞬间以破竹之势爽快的一挥手:“行,就这么办,我同意对袜子进行包装。”
  牛进步一做出决定,老吴马上表示设计商标和联系包装的具体事宜由自己一手去操办,牛进步再次悦然点头,老吴随即喊过刘二瘸子,对刘二瘸子说自己已经下令厂里停工一个星期,让刘二瘸子这几天不用再到厂里去。
  接下来当老吴急切的对刘二瘸子说自己必须赶快回城力争在一个星期之内把所有与包装有关的事情办妥之时,比老吴更显急迫的牛进步立刻问老吴什么时候回去。
  “村长,我马上回厂里跟胡茂盛说一声这就赶回去”,心里挂虑着如玉的老吴当然不止是要跟胡茂盛打个招呼,牛进步斗大的脑壳上那稀疏的头发因敞怀的一笑而轻松的抖动起来,露出了灰白的发根。
  四个人当下朝村中返去,虽然丙纶上涨的价格还远未能达到因祸得福的标准,但这也足以让牛进步对自己之前因老吴的失言而表现出的态度生出了一些悔意。
  “小吴,厂里是什么时候吩咐罢工的?”牛进步的语气柔和的出奇,柔和到罢工一词听在老吴的耳内让受宠若惊的老吴都丝毫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是今天早上,村长,我是想……”停工的绝大部分原因老吴自然不便对牛进步说自己这么做是“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老吴在想说停工是为了保存原材料待虑定而动时稍一停顿,善于断言的牛进步近如爱抚般的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老吴的背心又如打断梁克俭一样打断了老吴的话,“嗯,你做的对……做的对……”
  牛进步的心情持续大好,心念如玉的的老吴趁势故作无心的对牛进步说早上没见如玉,说好了今天本该由作为车间主任的如玉宣布停工,不知如玉什么事没来。
  老吴和如玉的关系牛进步还蒙在鼓里,听老吴提到如玉,牛进步的眼神里骤然流露出了一个父亲的慈爱之色,“这丫头病了”,牛进步的目光一时从推车走在前面的梁克俭和刘二瘸子的后背落在了身前的地面上,“昨晚回家也不怎么说话,饭也吃得少,也不知是着凉了还是怎么,今早下楼一摇三晃,我让她呆在家里休息,这时候恐怕还在床上。”
  牛进步低垂的眼睑让老吴深刻的感受到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钟爱,“唉,这丫头自小身子骨就弱,她妈又去得早”,牛进步没有察觉心中不安的老吴已经有意落在了自己的身后,叹息中几乎是无意识的用攥起拳头的手背做了个敲打后腰的动作,岁月,不独是在牛进步的额头上留下了印记,这一刻,年轻的吴声不会知道,牛进步的这个动作将会永远的印刻在自己的记忆里,永生,无法抹去。
  不一会,几个人陆陆续续走到了学校的门口,除了有意落在牛进步身后的老吴,梁克俭三个人同时站了下来,“小吴”,见落在后面的老吴一脸深思熟虑状,梁克俭随手按响了车铃,“我们就静候你的消息了”,鉴于牛进步神乎其技的指桑骂槐,在这个最适宜说静候佳音的场合梁克俭不敢再贸然说出这个词。
  铃声中神不守舍的老吴快步走到牛进步的身前,“村长,我会尽快将事情办好赶回来的……”“嗯”,牛进步正待要嘱咐老吴两句什么,话一说毕的老吴已作势急匆匆的朝校内走去。
  走进学校的门口,老吴返身停住,隐在门边,一俟牛进步三人去得稍远,便迅速的从另一条路向牛进步的家中赶去。
  说是赶,心内焦灼的老吴在视线普遍良好的大白天里还必须要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以防遇上个别以助人为乐为快乐之本的村民而费舌撒谎。
  这就太考验人了,心里发急,脚下的步态还必须要保持从容,一时自觉手心里黏湿湿都有了汗的老吴越走越无法控制四肢的协调,在这种情形下,去往牛进步家这不远的一段路在老吴的感觉里就变得异常漫长,好容易眼看前面拐个弯就到了牛进步的家,老吴前后一看没人,“哧溜”一下就跑了过去,一只受惊的鸟扑棱着翅膀从一棵树上冲天而起。
  牛进步家的大门虚掩着,老吴贴着麻石的墙根走近大门,又朝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老吴敲了敲门喊了声如玉便径自走进了门内。
  “如玉”,堂前没人,老吴四下里看了看,抬起头冲着头顶在连喊了两声如玉后过了片刻只听得楼上清晰的传来一声开门的声音,听见楼上门响,老吴只道是如玉马上便会下楼,忙自立在原地,只等一见如玉的面便向如玉赔不是。
  哪知过了老大一会,楼上除了一声开门的声音再无别的动静。
  “如玉”,老吴奇怪的走到堂后的楼梯口向上张望,不见如玉,只有屋内的光循着打开的房门在门前氤氲的弥漫着。
  “如玉……”老吴清楚如玉就在房内,也清楚如玉知道了自己的到来,不然也不会有这一声门响,叫唤声没有回应,老吴忽然意识到这一声开门声是如玉向自己发出让自己上楼的讯号。
  “如玉”,老吴着意踏响楼板,口唤着如玉登上了楼,进入光线,一缕幽香沁鼻,待见到如玉房内的景致,老吴不禁怦然心动。
  一张被岁月淘尽了铅华的朱红绣床,没有绡帐的床壁四围镂满了精致的图案,迎面的床上拖落在床沿的被子下一双缎面的绣鞋无心的脱在床前门格的里外,一半依随一半懒,疏帘弄声,胭脂闲寄,一张古雅的梳妆台摆放在绣床的对面,也不知几经淡烟澄月,几经移烛照影,浑体泛出温润的光泽。
  两个圆形小凳,一个方案,还有疏帘半卷处窗外的那一棵香椿树,如玉的闺房看得老吴几乎都有点痴了。
  床上的如玉两手抓住被头蒙住双眼,只露出光洁的额头。
  “如玉”,老吴局促的叫了一声稍一踟蹰走进了房内,“如玉,昨天是我不好”,望着如玉光洁的额头,想起自己昨天的粗暴,负疚的老吴后悔不迭,被子里的如玉轻轻的唔了一声,依旧用被头蒙住脸,这让老吴的道歉道得就有些惶然无措,一心想获取如玉原谅的老吴连声的对用被子蒙住脸的如玉说着对不起,说着说着一不留心从嘴里说出不该拿如玉来杀鸡警猴,被子里的如玉听得“扑哧”一声笑,局促的老吴慌又说不该拿如玉来杀猴警鸡。
  为了表现道歉的诚意,老吴尽量笔直的站着,但如玉只是不将蒙在脸上的被子揭开,道歉道得已然不知所云的老吴只得从案旁拿过一个小凳在如玉的床前坐了下来。
  而就在老吴在低矮的小凳上坐下的一刻,老吴的目光猛然间被一件东西所吸引,箫,镂空的花板下如玉的床头竟然挂着一只白色的玉箫。
  那一晚的箫音不是幻听,老吴一时间定定的注视着挂在床头的玉箫渐觉恍惚,遁去的箫声回转,恍惚的老吴仿佛自己正被一缕箫音引领着自己的魂魄,在一处青苔的照壁前喊出月光的名字认领一支,漂泊千年的神话。
  耳听刚才还连声赔着不是的老吴忽然没了声音,床上的如玉两手轻轻的掀起被头,露出两眼,一看老吴正以幼儿园里小朋友的坐姿坐在低矮的小凳子上愣愣的盯着床头出神,如玉憋不住“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如玉一笑,眼见如玉已掀开了蒙在脸上的被子,倩目流盼,老吴急忙敛住心神。
  “沉音,都怨我,我没想到春花会到处去说”,一笑过后,如玉微微合上眼帘,绛唇轻启脸上便露出了自咎之色,老吴赶紧说不怪你不怪你,说自己就是一个混蛋。
  “如玉,我听你爸说你病了”,老吴不想就这件事说下去,以免让如玉生出更多的自责,老吴话题一转,如玉一嘟嘴,歪着脑袋瞅着老吴使劲的点头。
  哪有生病生成这样的,老吴瞧着躺在枕头上的如玉点头的样子心里一乐,知道如玉是因为自己昨天的态度心里难受才引起了今天身体的不适。
  这歉道得及时,尤其是针对自身缺乏包容性的特点,老吴的混蛋两个字表述的格外到位,如玉一边点着头一边忍不住笑。
  一心爱着老吴的如玉其实在老吴走进家门的一刻早已开心的忘却了内心的悱忧,如玉舒眉展眼的看着老吴,迎着如玉深情的目光,倍生爱怜的老吴悔意更深。
  “如玉,你会吹箫?”这个话题也无法继续,老吴眼睛一转,重又把目光落在了挂在床头的玉箫上。
  见老吴再度把目光投向床头的玉箫,如玉慵懒的从床上坐起,身罩一件紫色羊毛衫的如玉在房内氤氲的光线里象一副久远的画缓缓洇开,“嗯”,如玉止住笑,一手拢住脑后的秀发,从床柜上拿过扎发的皮筋低下头迎着老吴娇羞的嗯了一声,“小时候村里的一个太奶教会我的。”
  有着几百年历史的乐山村不乏深宅大院,老吴想象得出如玉口中的奶奶在未许之前定是哪一户大户人家的闺秀,待字闺中,独与寂寞相邀,时对山光凝暮,水影涵秋,以箫遣情自不待言。
  临窗弄箫,那该是一副怎样的画面,“哦”,老吴直直的盯着床头的玉箫又走了神。
  如玉扎好脑后的秀发,就手取下挂在床头的玉箫递给老吴,“这支玉箫也是奶奶留下的”,老吴正走神,猛不防如玉递到身前的玉箫,当时几乎是下意识的稍稍向后一仰,只这稍稍的一仰,老吴座下的小凳便吃不住劲,朝后一崴,老吴两手撑地一跤跌坐在地板上。
  一见老吴跌倒,如玉心里“噗通”一跳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又见跌倒的老吴一骨碌从地板上爬起,扶好凳子重又坐了下来。
  重新坐好的老吴垂着头狼狈不堪的把两手在腰间的衣服上蹭了蹭接过玉箫,如玉轻掩唇齿,笑得如菡萏临风。
  老吴这一下窘的厉害,涨红了脸不敢看如玉,无所适从的手把晶莹的玉箫只用手指在玉箫的各个箫孔之间来回的捺过来捺过去。
  过了一会,看老吴脸上的红晕渐消,如玉从床上俯下身把脸凑在老吴的鼻尖下俏皮的一眨眼,“要不要我吹一支曲子给你听?”在心爱的人前发生了这么一个意外,这太难堪了,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老吴心里正窘,一听之下忙胡乱的点头便将玉箫递给了如玉。
  含着笑接过玉箫,如玉扭身在床上坐正,手指轻捺箫身六孔,玉箫素手,一时间幽咽之声低回婉转,如片冻梨花拂不开,旋即悠悠荡荡,愁凄凄如飘零柳絮扑面来,灯前愁绪,心事天涯,凄婉的箫声中老吴恍见凭栏的醉客,芳草又绿的长亭,老吴沉浸在箫声的意境里,听得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隔世的水袖当空,一曲哀韵被放纵到了极致,荒烟废垒,老树遗台,落寞的箫声让不知身在何处的老吴仿佛又恍觉自己携伞而过的身影正挽着一袭青衣的传说,步入,夕阳残照的红尘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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