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坐坐……都坐都坐……”三人一进屋，声音里明显带有些感冒的梁克俭在让老吴三人坐下的时候打了个喷嚏，牛进步慌得忙端起茶杯侧向一旁。
　　注意到梁克俭感冒，联想起刘二瘸子反馈给自己的消息，老吴清楚，梁克俭的感冒毫无疑问是扇扇子扇出的结果，在这样的季节里梁克俭扇了一个多钟头的扇子居然都没有把自己扇成面瘫，从这一点上就更能说明梁克俭服丧服得卓见成效。
　　而相对于感冒的梁克俭，老吴却不知道不停的从胃里往外嗳气的牛进步是由于思虑过甚还是吃了什么不易消化的食物。
　　梁克俭的邀坐声中三个人一起望着牛进步，谁都没敢主动坐下，“咕咕咕~”，迎着三人忐忑的目光，牛进步放下茶杯，抬手无力的一指桌下的板凳，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滚石般的声响，老吴三人这才各自落座。
　　“小吴，对于你们厂目前的处境你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老吴一坐定，梁克俭开口就问老吴在解决织袜厂生存危机的问题上有什么办法，梁克俭的意图很明确，让老吴抛砖引玉，可实际情况是老吴此时别说是抛砖，就是连块瓦片都抛不出来，老吴反复交迭着桌下伸直的两腿，局促的绞着手指望着梁克俭说自己毫无办法。
　　听老吴说自己没有解决的办法，梁克俭把目光一转对准和牛进步坐在一起的刘二瘸子：“你呢？”
　　“我？”见梁克俭问起自己，刘二瘸子瞟了瞟左右的牛进步和老吴，将板凳上的身子一矮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两个人都拿不出办法，梁克俭隔了片刻，又把头扭向胡茂盛：“你呢，小胡，你有没有什么主意？”梁克俭把抛砖的希望最后寄托在胡茂盛的身上，自己怀里这块玉能不能闪亮登场就指望胡茂盛了，而令梁克俭万难想到的是就在梁克俭寄希望于胡茂盛能抛出一块比茅坑里的石头更为不堪的块状物时，专心盯着梁妻遗像出神的胡茂盛竟然问了梁克俭一句今天是梁妻的几七。
　　“我是这么考虑的……”老吴三人没有一个能抛出砖来，意图落空的梁克俭双手握住茶杯，脸上不无遗憾：“由于这件事发生的比较——突然”，说到突然，满脸遗憾的梁克俭有意加重了语气，“突然”，梁克俭端起茶杯呷了口水，嘴里呡着片茶叶看了看座中的四人，“突然……也就是突如其来……”梁克俭对突然的解释中牛进步的喉咙里再次冒出一连串滚石般的声响，“突如其来，就是人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喏……就比如……”牛进步嗳气不止，梁克俭顺势用手一指牛进步，轻呸一声将含在嘴里的茶叶吐进了茶杯站了起来。
　　老吴三人眼巴巴的瞅着梁克俭，老吴猜不透梁克俭如此强调“突然”并援引牛进步的嗳气进行具象的详解到底用意何在，而当梁克俭在牛进步面带赧色的不悦中从里屋拿出十几片对抑制嗳气毫无作用的维生素片递给牛进步时，老吴在一瞬间明白过来，梁克俭强调突然的用意极有可能是在向座中的几人显示自己无论面临怎样的突发情况都能急中生智并从容应对。
　　“对于织袜厂眼下举步维艰的困境，我想到的解决办法是……”梁克俭以“突然”为切入口含蓄的向老吴四人暗示自己是个足智多谋的智囊型人物后开始往外掏玉，“我们应该……我们应该……”估计是由于之前太想让老吴几人明白自己有急智而过于注重对“突然”的赘述，一下忘了早已想好用一个什么样的专业名词来表达解决方法的梁克俭看起来更象是深藏若虚，老吴偏过身子朝向梁克俭，急切的想知道梁克俭有什么办法解决厂里的生存危机，而同样想急于知道梁克俭有什么应对之策的牛进步捏着手里的维生素片更是大气不敢喘的紧盯着梁克俭。
　　“我们应该……”梁克俭重复到第五句“我们应该”的时候，牛进步实在憋不住又从喉咙底发出了滚石般的声响，梁克俭经过长达五次的铺陈，那个被自己遗忘的专业名词刚刚在脑子里隐现，牛进步这一干扰，梁克俭五次的铺陈前功尽弃。
　　“吃吧，吃一片会好些”，梁克俭无奈的看了看牛进步，关心的让牛进步服用一片维生素，牛进步显然也清楚自己的嗳气声干扰了梁克俭，为了让梁克俭可以从容的条分缕析说出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梁克俭一表示出关心，牛进步没有丝毫犹豫马上一仰头把手里的十几片维生素全部吞进了肚里。
　　见牛进步将手里所有的维生素片一起服用了下去，梁克俭安下心来继续词海钩沉。
　　而就在那个梁克俭寻思了一下午却被自己不慎遗忘的专业名词经过梁克俭耐心的钩沉再次若隐若现的浮出梁克俭脑海的时候，更大的干扰发生了，刘二瘸子身边的牛进步可能是服用维生素过量，吞下了这一大把维生素片后不但没有见好，反而开始连续不断的从胃里往外嗳气，并且喉咙里发出的已不再是滚石般的声音而是一连串如焦雷般的炸响，与牛进步坐在同一条板凳上的刘二瘸子第一反应是双手捂住耳朵避难一般的从桌下钻到老吴的身边和老吴坐在了一处。
　　马上就有可能想起的这个词在牛进步的又一次干扰下象一只隔着篱笆的黄雀从梁克俭的脑子里又倏忽飞走，耳听着牛进步焦雷般的嗳气声，心里有些躁乱的梁克俭在想不出挂靠生产这个词的情形下烦躁的一拍桌子冲着老吴和牛进步大喝一声：“我们应该强强联合。”
　　“强强联合？”老吴侧向梁克俭的身体在桌子的震响中险些倾倒在地，牛进步的嗳气声也随着梁克俭的一声大喝遁于无形。
　　“怎么强强联合？”乐山村的织袜厂眼看着就要奄奄一息，梁克俭却居然说出强强联合，座中的四人几乎同声问向梁克俭，“不.不……不是强强联合……”烦躁的梁克俭心知这并不是自己要说的，“到底我们应该什么办？”老吴急得不行，被梁克俭以拍桌子加断喝的奇门手法治愈了嗳气的牛进步更是连急带气，“投降别人……”牛进步的恼怒中梁克俭也不知怎么从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这就更不对了，“咳……我是说……我们要持之以恒……”面对怒形于色的牛进步加上自身的烦躁，梁克俭越说越乱，刘二瘸子一脸不解的望着梁克俭困惑的问道：“你是说我们应该持之以恒的投降别人？”刘二瘸子拨云见雾，老吴和牛进步顿觉眼前白茫茫一片，胡茂盛适时表现出注意探究人物心理活动的积极态度全神贯注的用眼睛在梁克俭的脸上扫来扫去，当胡茂盛最终认定梁克俭的胡言乱语是人本能的出于想引起重视而说一些令人莫名其妙的话来满足意识里的根本需求时，逐渐冷静下来的梁克俭终于将玉完整的掏了出来。
　　“我们眼下要做的是赶快找一家愿意接收我们产品的企业，据我所知，邻县的梅溪乡有一家颇有规模的同类企业，生产出的袜子听说已远销到了省外，我们如果找到这家厂，努力说服他们接受我们成为专门从事为其加工的下属企业，那我们的织袜厂所面临的困境将会迎刃而解”，事实证明梁克俭之前所要表达的应该是委曲求全和不放弃，刚才估计是因为烦躁及四人迫切的催问才会在昏乱之下不慎这二者说成了投降和持之以恒。
　　梁克俭一说出自己的主意，老吴和牛进步的精神同时为之一振，老吴暗想不错，这确实是一个针对目前袜厂困境的解决方法，“嗯，对对，如果能和这个厂挂上钩事情就好办了，可对方能同意吗？”打心眼里赞成梁克俭这个提议的牛进步在转怒为喜的一刻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感谢牛进步，一句挂上钩总算是让梁克俭想起了自己琢磨了一下午的挂靠生产，“这就叫挂靠生产”，仅凭着字面上的意思理解挂靠生产的梁克俭用迟来的一句挂靠生产恰到好处的为自己提供的解决办法冠名之后随即就牛进步的担忧说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尽百分之九十五的努力将乐山村袜厂挂靠在对方的身上。
　　百分之一的希望，百分之九十五的努力？这其中缺失百分之五的努力谁也不曾在意，梁克俭针对乐山村织袜厂难以生存的现状给出的拯救方案获得了牛进步和老吴三人的一致认可，接下来当表现心切的刘二瘸子当着牛进步的面对梁克俭说自己可以和胡茂盛星夜兼程赶去梅溪乡的时候，胡茂盛盯着自己脚上擦得锃亮的皮鞋惊恐不已，牛进步赞赏的目光里梁克俭对刘二瘸子说不急在这一时，说等到明天再去，继续隐瞒真相的工作必须由牛进步留在村里总揽全局，出于对胡茂盛皮鞋耐磨度的考虑，明天去梅溪乡的人员根本无须敲定就落在了梁克俭、老吴和刘二瘸子的头上，事情商议完毕，只待明日付诸行动，牛进步刚要站起身宣布密谋圆满结束，梁克俭突然伸手按住牛进步，拿出自己处心积虑扣下的百分之五为自己努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