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比起中了圈套买来的电脑绣花机，生产出来的半成品袜无处可去的问题更为严重，焦头烂额的牛进步和彷徨无计的老吴你一句“怎么办”我一句“怎么办”让吸入了大量灰尘的二人几乎同时呈现出血红蛋白低于正常值的病理状态，眼见脸色发青的牛进步和面色苍白的老吴在僵持中渐渐出现了悬崖综合症的症状，胡茂盛一步跨在老吴和牛进步之间，倒提着手里的扫把将两端对准老吴和牛进步便干起了天堑变通途的工作。
　　“村长，你看是不是能去找找梁支书，问问他这个事该怎么办”，确切的说，胡茂盛只这一句话便让茫然无措的老吴和牛进步就如同是在漆黑一片的暗夜里看见了一道亮光，梁克俭据说从小在打猪草的阶段就通读了三国演义，从书中学得满腹计谋，被人称之为智多星，牛进步如果去找梁克俭商量对策的话很有可能会为濒临倒闭的袜厂找到一条解决之道。
　　已经没了主意的老吴此时一听胡茂盛所说连忙对胡茂盛的话表示赞同，牛进步眼睛里先是豁然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来，去找梁克俭势必要将购买电脑绣花机被骗的事直言相告，而牛进步此刻的心思是对于被骗一事能瞒则瞒，可以瞒多久就瞒多久，尽量的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老吴看穿了牛进步的心思，焦灼之下不及多想便对牛进步说人要勇于承认错误，说一个人有勇气承认错误将会获得某种程度的满足感，说这样不但可以清除罪恶感且有助于解决这项错误所带来的危机。
　　满足感？罪恶感？这铸成的错从老吴的话里听来似乎跟老吴没有任何干系，牛进步狠狠的瞪着事前极力怂恿自己为织袜厂追加投资购买设备的老吴，内心窝火至极。
　　牛进步生老吴的气，更多的是在生自己的气，床板的“吱呀”声中刘二瘸子不辨时机的走向床头去找钢笔的笔帽，暗自生气的牛进步这一刻估计正在为不便将站在自己和老吴之间的胡茂盛当成发泄一腔怒气的对象而着恼，这时一见主动送上前来的刘二瘸子，当即一声咆哮，抬膝便向刘二瘸子的屁股踹去，刘二瘸子一个不防，被牛进步踹得一个趔趄，手一扬，一滴墨水从钢笔里激射而出，恰好落在牛进步的脑门上。
　　墨水溅射到牛进步脑门上的一刻，站在牛进步身前的胡茂盛见状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手伸向牛进步的脑门去替牛进步擦墨水，见胡茂盛突然间不知何故把手伸向自己的额头，并不知情的牛进步忙一抬胳膊挡开胡茂盛并下意识的用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摸了一摸，这一摸之下，牛进步的脑门上顿时乌黑一团。
　　而也就在胡茂盛把手伸向牛进步的同时，被牛进步踹了一脚的刘二瘸子在趔趄中一把抓住胡茂盛手中的扫把想要稳住身形，此时的胡茂盛正将手伸向牛进步，被刘二瘸子用力一抓扫把手里一失劲，又被牛进步用手一挡整个人一下立足不稳，身体朝前一扑，失去重心的胡茂盛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托的情况下一把抱住牛进步的腿，生生把牛进步从床上拉了下来，正好栽在仆身倒地的刘二瘸子背上。
　　柴火棚里一片大乱，老吴一看慌忙从地上扶起牛进步，小心翼翼的继续刚才的话题说这件事很难从长计议，说牛进步可以暂时对无关紧要的人隐瞒购买电脑绣花机被骗之事，但梁克俭却一定不能不告诉，作为同是乐山村的村领导，老吴说只要牛进步将织袜厂目前所遭遇的困境坦言告之，在帮助乐山村唯一一家村办企业起死回生的问题上，老吴说梁克俭肯定会认为自己责无旁贷。
　　天色渐暗，听了老吴的分析后最终决定去找梁克俭商量对策的牛进步背着手唉声叹气的走出了柴火棚，夕阳的余晖在空寂的操场上象池塘里不断干涸的池水，落日沉沦，黄昏，象一块蓄势已久的阴霾，罩向了整个乐山村以及牛进步那硕大的脑门上。
　　鉴于发生了这样不经过独立思考就无法不怨天尤人的难题，入夜之后，刘二瘸子和胡茂盛再次默契的给老吴留出了一个独立思考的空间，二人草草的陪着老吴吃了碗面条便匆匆的出了门奔赴打麻将的第一线，浓浓的夜色已如蓄在高处的水，刘二瘸子和胡茂盛没有丝毫与自己同舟共济的意思，老吴无奈的望着二人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心绪纷乱的抓起桌上一张又一张的白纸揉作一团。
　　如玉悄然而来的时候，老吴内心的孤独感在老吴将手中的一张张白纸揉成一团又抚平这一反复的举动中变得越来越强烈。
　　“沉音”，站在门口的如玉默默的注视着老吴这个异常的举动，良久，等老吴发现了自己才从口中低低的轻唤了一声，“如玉？”强烈的孤独让忽然看见如玉的老吴声音显得有些窒息，“没事……有事吗？……我……没事……”从如玉难过的神情里老吴清楚如玉已经完全目睹了自己这个典型由于精神压抑而表现出的反常行为，老吴尴尬的瞧着如玉，说出的话凌乱的就象抚平的纸上那一道道褶皱。
　　如玉从门口走了进来，取下老吴手中的白纸如玉走到桌前，背对着老吴收拾起桌面上散乱的一摊，书本与纸张有序的拔节声中，如玉静静的说自己已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了一切。
　　如玉极力掩饰的担忧里老吴大致知道了回去之后茶饭不思的牛进步是如何为了做到痛心疾首而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再从窗户爬出来到打开座钟揪住钟摆往回拨时针，人为制造时间倒流的假象，再到拿起镜子对着梳子梳头，直至最后发展到站在八仙桌上捏着吊扇的叶片在自己的脖子上来回比划，老吴听得汗毛直竖，如玉说自己不知道父亲中了什么邪，“我爸说一直都认为你很全面，说怎么都没有想到你会为祸一方。”
　　当如玉说自己最终从父亲的长吁短叹中知悉了造成父亲准备超然物外的原因时，老吴清楚同样担心自己的如玉是怕自己干出比牛进步更具想象力的事而特意过来陪伴自己。
　　老吴一声不吭的盯着如玉脑后微微跳动的马尾，竭尽所能摆弄出了几个比较坚强的造型想从中选出一个最具代表性的以安如玉的心，针对由罗文田的卑鄙行径而造成厂里所面临的巨大生存危机，如玉对罗文田的憎恶变成了切齿的痛恨，老吴苦涩的一笑，转过身来的如玉看见的是老吴一脚踏凳单手扶墙已经摆好的坚强姿式，这个老吴自以为会在如玉的心里产生就是刮六十级飓风也不能撼动自己分毫的坚强姿势准确的说在如玉的眼里就是一个鸭子上架的形象，如玉无言的走到老吴的身边，默默的拉过老吴的手轻轻的贴在自己的胸前，以女性的温柔抚慰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着的男人，二人相对无语，上中班的女工陆续离厂而去，悲剧，在如玉的怜悯与恐惧被引发的一刻呈现出宿命的片段，命运的手，用树梢的残月在难以分别的二人之间划上了一道，凄冷的——休止符。
　　第二天下午，牛进步去找梁克俭从刘二瘸子反馈回老吴耳中的消息是牛进步找到梁克俭将整件事情说出之后，梁克俭果然不出老吴所料，当即就表示要力挽狂澜，事实证明牛进步出于关心让梁克俭服丧服到年尾是非常正确的，它让梁克俭在对待此次牛进步因独断专行而造成集体财产受损的问题上表现出了极高的道德水准与一名村支书高尚的政治品质。
　　刘二瘸子继续反馈，说面对即将内外交困的牛进步，准备挽狂澜于既倒的梁克俭当时就拿出一把蒲扇模仿起三国演义中安居平五路一节里的诸葛亮站在自家的水池边扇了一个多钟头，最后在思有所得之际让牛进步指使自己捎话给老吴，晚上一起到他家去一趟。
　　由于抱着这可能是一次密谋的想法，所以在夜晚来临，当老吴领着胡茂盛和刘二瘸子鬼鬼祟祟的来到梁家的院子外时，为了做到掩人耳目，三人没有走正门，而是通过搭人梯的方式直接从院墙外溜进了梁克俭的家。
　　堂屋里牛进步已先到一步，猛一见翻墙而入的老吴三人，正陪着愁眉苦脸的牛进步坐在堂前喝茶的梁克俭一愕之下忙举手招呼，“来来来，小吴，进来进来，都进来……”丧妻不久的梁克俭经过近个把月的服丧脸色红润，整个人观来非但已没有了憔悴之状而且精神还略显饱满，可见梁克俭在服丧的这一段日子里大概是参透了自己的老婆包括自己都将是他人立足的泥土，以至于在第一眼看见气血两旺的梁克俭时，老吴竟会从心里无端的冒出梁克俭会不会在夜阑人静的时候鼓盆而歌的怪异想法。
　　三人走进屋内，明亮的灯下迎面的墙上已不见了那个大大的奠字，撤去了黑纱白幔的堂前，唯有梁妻的遗像依旧挂在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