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

　　运动会结束，学习便得回归正轨。周一早读的时候，在走廊上，覃思碰到了慧萍，就向她道喜。
　　慧萍不禁笑了。“喜从何来？”
　　“获得了精神文明班级，总分第四呀？”
　　“若这么说的话，我才该向你道喜呢。两个第一！我是你组长，该怎样孝敬我？”
　　“怎么都这样呢？上周，四班的同学说老师得了第一，该请客；今天，见了领导，本以为得了第一，该嘉奖的，谁知又问我要贡品！你们怎不想想，任何成就地取得，都是有代价的，那是汗，是血！像我这种天资愚钝之人，付出的就远远超过了所得，还问我索礼！”
　　“我问你，一个人有了成就，首先该感谢谁？”
　　“我妈！没有她就没有我！然后是我爸！没有他也就没有我！再就是我自己！没有我自己就无所谓成就！”
　　“谬论！首先该感谢国家栽培了你，然后是领导关心了你，再就是对你有过帮助的人。你这点小成就，国家根本看不上，校长也不见得重视，所以，就奉献给我一点儿孝敬吧。如果少些，我也不在乎的。”
　　“说这种活，我鄙视你！不过，既然是组长，就是平时，孝敬也是应该的。我早上还没吃，呆会儿食堂买包子去，给你一个，还是两个？”
　　“小气！你留着自己受用吧！”
　　“好的，我自己吃。哦，对了，组长，你干嘛出差，我都不知道！”
　　“领导办事有必要向秘书汇报吗？何况，你连秘书都不是！”
　　“真的，我想知道。假如是市教研室召开的会议，有布置论文没？明年我已是第三年轮到评一级了。”
　　“你不是要去考公务员吗？还想着评职？”
　　“至于卷面成绩，我很自信。但是，你知道，即使入围了，到录取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走。体检、面试、政审，哪一道不是坎？”
　　“既然这样，那就告诉你吧，我参加的是在市里召开的中语会。教研员说明年三月有一次论文评比，主题是关于文本欣赏的，具体内容下午集体备课时我再讲。”
　　“那谢谢组长了。现在，我得教室去了。你看，那个专门捡垃圾的校长要上楼来了。”
　　慧萍向楼下看去，土行孙手里拿了什么，正走向垃圾箱去，她也就进了教室。
　　第二节下课，覃思进入办公室时，爱欣已经来了。覃思在凳上坐下，看着爱欣。她桌前摊着课本和参考书，左手托着腮，侧着头看着窗外，面无表情，眼神凝滞。他便叫道：“爱欣。”
　　爱欣转过头来，勉强露一个笑脸。
　　“你妈妈没什么吧？”
　　“没什么。”她淡淡地答道。
　　“没什么就好。”
　　爱欣没有答话，依然看着窗外。覃思看了她一眼，拿过作业本，开始批改。然而，改了一两本，就改不下去了。想着爱欣冷冷的“没什么”三字，想着她那悲伤的面容，心想：事实也许并不像她说的那样“没什么”，可是，如果是有什么，她为什么不让妈妈继续住院？没钱？这也许是真的。爸爸死的早，自己工作才两年，每月五险一金扣过之后，就一千三四，有时还不到，能有几个钱？没人照顾？这也许也是真的。她无兄无弟，无姊无妹，即使有叔伯婶娘，阿姨姨夫，谁又有那么多工夫照顾他人？如果有什么，也许也是重病了吧？她一个年轻姑娘……正想着时，他听到艾学兵叫他，便问道：“有事么，段长？”
　　“十三周要进行第二次月考，慧萍说你出卷？”
　　“是的。什么时候交去打印？”
　　“下周周六之前。”继而他又问莫平，数学谁出。
　　“刘老师。”
　　“那我和他说去。”
　　当他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差一点撞在了匆匆进来的田海斌和江民身上。
　　“都高三了，走路还像小孩子一样，莾莾撞撞的。”
　　“对不起，段长。”田海斌笑着，径直朝莫平走去。
　　“这么高兴，有喜事吗？”
　　“什么时候发奖金，莫老师？”两人齐声问道。
　　“什么奖金？”
　　“运动会的呀？”
　　“你得了几分？”
　　“我100m、400m两个第二。十分。”田海斌说。
　　“我跳高第一，3000m第二，有十一分。”
　　“你们两个捣蛋鬼！鉴于本学期的表现，作为对班级扣分的补偿，奖金没收了！”
　　“不会吧，老师！”
　　“法律规定，作为公民有权利，也有义务。你们老是给班级制造麻烦，作点奉献不行？
　　“别的班级运动会得一分奖五元，甚至八元。我们班得一分才三元，本来就少了，还没收！”
　　“一班一分也是三元。”
　　“两个小气鬼！”
　　莫平白了田海斌一眼，他做个鬼脸不说了。“你到学校赚钱来了？还三块钱！”
　　“那好吧。三块就三块！什么时候发？”
　　“等你当兵去了之后再发。”
　　“不要这样嘛，莫老师！周三班会课的时候发，怎样?我向你保证，在当兵之前，我一定好好表现！”
　　“又保证？”莫平看着他，笑了。
　　“真的，我保证！我用实际行动保证！”
　　“去吧，我想想。还有，你去把王嘉叫来！”
　　“知道了。”两人高兴地就要出门去。
　　“田海斌！”
　　“什么事，覃老师？”田海斌回头问道。
　　“当初是你自己要求当语文课代表的，作业没交齐你都不知道？”
　　“我把未交的名单夹在作业本中了呀？”
　　“没有！”
　　“那大概掉了，或者风吹走了，我就去写来。”说罢，就出门去。
　　不过，事实并不像田海斌保证的那样。下一周周二晚上，莫平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接到了值周老师涂丛的电话，说田海斌又和人打架了，叫他去学校一趟。
　　时间已是十点多，上弦月凄冷地挂在夜空，仅有的几颗星星似乎也承受不了秋的萧瑟，闪着暗淡的寒光。古湖镇及四郊，人们几乎都睡了，只有少数几户人家亮着灯光。路边的行道树，整齐地排列着，黑乎乎的，似一道高高的围墙。风吹着树叶，刷刷作响，时不时有几张飘落下来，落在驾驶座前的挡风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在校门口停下车，叫门卫开了门，径直朝政教处走去。
　　这天的值日领导是书记，他和值周领导及高三值周老师涂丛，还有三班的班主任坐在政教处的办公桌前，三个男生在做俯卧撑。莫平便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下。
　　“我从四楼下来，回到值班室，上床没看上几页书，就听得三楼吵吵嚷嚷的。上去，发现他们仨正在打架，还有几个在围观。”涂丛对他说。
　　“为什么打架？”
　　“一个个倔着呢，不肯说。”
　　莫平就不再说话。待他们做好俯卧撑，书记给每人一张纸，然后把他们分开，让把事情经过写下来。
　　写好之后，书记看过，留了其中一个，让另外两个门口站着。莫平跟了出去，把田海斌叫到一边，问他为什么打架。
　　“我没打。”田海斌低了头，说道。
　　“脸上都有血痕了，还没打？”
　　“我真的没打！”
　　“那血痕怎么来的？”
　　“我去上厕所，他们两个不知怎的，在那儿打起来了。我就上去，想把他们拉开。没想到我夹在中间的时候，他们还打，就被他们抓出血痕来了。”
　　“你倒会编故事！哪次打架，你在场时，有不参加的？”
　　“上次，我向你保证过，再打架的话，就教室爬三圈，我说到做到！”
　　“我不信！你若没有参加，这么晚，他们会叫我过来？”
　　“我真的没打，莫老师！下个星期我当兵去了，就这么几天，我干嘛要骗你？”
　　这时，听得书记叫田海斌，他就进入办公室，莫平也便进去。
　　书记问田海斌写的是不是事实，田海斌说是的。书记又问了其他几个问题，他也如实答了。书记就叫他出去，又把另一男生叫进来。问过之后，把他们叫到一起。“具体情况，明天我们还会调查的，现在，你们先回寝室去。如果谁再动手的话，明天就直接回家去好了，任你叫谁来都没用！”
　　三个学生回寝室去，涂丛跟在他们后面。
　　“这么晚了，还叫我过来，也没做什么嘛。”莫平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小年轻，没经验，一碰到事情，把可以叫的都叫来了。”书记笑道。
　　“那我回去了，明天第一节呢。”
　　“一起去镇上吃宵夜吧？”
　　“不了。年纪大了，爱惜自己一些。你看，都有好几个月的模样了。”莫平拍拍肚子，笑着说道。
　　“老了？说什么话，我比你还大几岁呢。”
　　“我真的有点困了，得回家休息去。”
　　第二天，覃思见他闷闷不乐的，问为什么，莫平把实情告诉了他。
　　“不过，他马上就走了，以后你可清静了许多。”
　　“是呀，当兵去也好。像他这种情况，考大学也是无望。只是，这一次，他真的没有打架，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也许只是凑巧！不过，无论如何，当兵对于田海斌来说，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他好冲动，习惯又差，去军队锻炼锻炼，回来也许就变了样了。”
　　“但愿如此。妈妈的，田海斌，害我一夜不得好睡！”
　　听了他的话，覃思不禁笑了。
　　11月26-27日，高三年级组织了第二次月考。这一周的周五年级集会，艾学兵主要交代了以下几件事情。
　　1、每个学生要求填好《学生综合素质测评表》（先自评）。
　　2、要求征订招生考试宣传资料，包括高考报名杂志等，须上缴费用共50元。
　　3、12月1-3日，艺术高考网上报名。12月16日艺术生去市里参加省联考，严禁手机带入试场。
　　4、当兵已经通过政审的同学，要求上交入伍通知书复印件2份，会考费及2寸照片2张。
　　同一周，王嘉及丁姿艳等人向莫平提一个建议，说田海斌要去当兵了，大家觉得应该给开一个欢送会。莫平先是不同意，但经不住他们软磨硬泡，最终答应了。由于周六培训暂停，时间便定在周五，即11月30日晚上。
　　因为有些学生回家路途遥远，要去县城赶车，为了安全，休息的前一天下午，学校都提前到1：00上课，两节后放学。周五放学之后，丁姿艳等人去镇上买了绉纸、彩灯，水果、糖果之类东西。待把教室打扫干净，又布置好，然后黑板上写上“欢送会”三字，并画一幅田海斌的速写，胸偑红花。
　　同学们五点多些都到了教室，电脑上播放着流行歌曲，一边等着老师们的到来。有几位老师临时有事未到，最后来的是通用技术老师艾学兵，语文老师覃思，英语老师陈霞和班主任莫平。
　　待大家坐定，作为主持的丁姿艳站在教室中间，作了开场白。“老师们，同学们，晚上好。田海斌同学与我们相处这么长时间，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当然，我们班里若是有他呆着，就不会有文明班级，这都是拜他所赐。为此，对于老师，对于同学，他心中充满了懊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直是他的理想。但是，现在，他马上就要入伍了，这也就成了他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想，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由是，他决定向我们忏悔，希望得到我们的原谅。这种美好、朴素的愿望我们怎能剥夺呢？我们怎能不给他一次机会呢？下面，我们热烈欢迎田海斌同学向我们表示他衷心的悔恨。”
　　在大家的鼓掌声中，田海斌红了脸，充满深情，又辅以滑稽的语调，朗读了他的《检讨书》。“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童鞋们：
　　“今天晚上，月光皎洁，灯光璀璨，大家济济一堂。在这美好的日子里，我就自己犯下的罪行向大家做一次深刻的检讨。这些罪行，包括迟到早退，偷考逃课，打架斗殴……它们严重违背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教育管理体制，影响了学校的正常运转，辜负了十三亿衣食父母的殷切希望，还让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为此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我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童鞋，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老师，对不起人民，更对不起党中央！我是社会的败类，人民的公敌！我国法律上有项政策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希望党和人民，特别是老师和童鞋们，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因为再过几天，我就见不到你们了，我亲爱的，心爱的，深受的人们！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么浅显的道理，连小学生都懂，但是作为接受了十九年社会主义教育的我，在犯错误时却没有想到这一点，我惭愧万分。而今，我好后悔，好难过，好自责哟！一想到这些，我就流泪，这是悔恨的泪，感动的泪，也是真诚的泪。
　　“今天，我玷污了三（四）班这一泓清泉，影响了童鞋们的学习，毁坏了班级声誉，我这是在摧残祖国的花朵呀。如果打瞌睡是罪，我已经犯下滔天大罪；如果迟到是错，我已经酿成滔天大错；如果……深重的罪恶感已经让我难以言表。但是，我仍然感谢各位老师对我的鼓励和帮助，你们宽宏大量的气度令我得到重生，我感激的泪水可以填满塔里木盆地，我感动的心跳好比汶川大地震，我浪子回头的决心赛过女娲补天。感激大家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在尊敬的老师们和亲爱的童鞋们面前承认错误。今后，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参加部队里的各项运动，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奋勇向前，决不回头。我要用实际行动，来报答二中，报答社会，报答我深爱着的所有人类，报答社会主义特色的中国，报答我亲爱的，心爱的，深爱的人们！”
　　检讨结束，他从各个方向向大家鞠了一躬，然后回自己位置去。
　　“是的，田海斌同学有做不好的地方，但他检讨了，我们都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我们的心胸开阔，愿意接受他的认错。有错就改，还是我们的好兄弟。同学们，我们原谅他了，是不是？”
　　“是。”
　　“然而，他马上就要走了，我们将怀念他的微笑，怀念与他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现在，我要送上我的祝福，给我的《兵哥哥》。”
　　坐在讲台边的江民，便打开歌曲伴奏，听着丁姿艳优美的歌声，会唱的同学不禁也哼了起来。
　　丁姿艳唱完后，莫平吹了口琴，艾学兵讲了笑话，同学们又表演了各种节目，比如小魔术，小品，舞蹈，哑剧等等。大家兴高采烈，欢笑声此起彼伏。
　　“同学们，时间如流水，奔腾不息。马上就要九点了，我们再请覃老师和陈老师给我们来一支男女声合唱，好不好？”
　　“好啊。”大家异口同声地答道。
　　“我们自己唱自己的，怎样？”陈霞笑道。
　　“不行。”
　　“陈老师得和莫老师合作才合适，和我合唱，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合唱，叫中西合璧！”
　　见大家不答应，覃思便和陈霞商量唱什么好。
　　“《友谊地久天长》吧，中英文各一遍。”
　　覃思也就同意。唱罢，大家给了热烈的掌声。“友谊地久天长，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这点点滴滴，就如清泉，浇灌了长存在我们每个人心中的友谊之花。这友谊之花，永不凋谢。田海斌同学就要入伍去了，在部队里，他不再是他一个人，他代表着我们遂阳，代表着我们遂阳二中，更代表着我们高三（4）班。在这离别之际，我们有请莫老师再给他一次精神洗礼。洗净他的缺点，让他更加优秀。”
　　听了丁姿艳的话，莫平就站起来，说道：“田海斌同学有缺点，但也有许多优点。比如热情、乐观、友好、礼貌、敢于承认错误等等。田海斌，我要对你说的是，在你到了部队之后，我不能再提醒你了，也不能再骂你，甚至打你。但我希望你离开了同学、老师的监督，也能发扬你的优点。多想想我们大家对你的包容、谅解，努力做一个合格、优秀的军人！”
　　在莫平说话的时候，田海斌过去拥抱了他，然后是艾学兵、覃思和陈霞。
　　“老师们，同学们，不管以后怎样，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对我的好的！”田海斌哽咽着，有几个女同学不禁也流下泪来。
　　“好了，我们都不哭。让我们一起来唱《祝你一路顺风》吧！”江民便播放《祝你一路顺风》，大家一起唱和着。
　　晚会结束，步出教室，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那么圆，那么明亮，想着田海斌《检讨书》中的话“今天晚上，月光皎洁，灯光璀璨，大家济济一堂”，莫平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