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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梦魇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05 17:41:42      字数:5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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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晚饭的时候,陈贤忠似乎轻松了许多,不仅喝了几杯酒,还吃了一碗饭。收拾好碗筷,大家坐在一起,谈论了一阵子闲话,陈贤忠便又将话题引到烤烟的事情上去了。于是,便围绕着烟款和烟叶辅助款,就谈得沸沸扬扬。
  连续几天,陈贤忠都缺乏应有的休息。他有些抵不住了——他要休息。
  望芬让琳琳跟爸爸睡,可琳琳不干。她说她要跟小姨说悄悄话。望芬不以为然:“丁点大,能说上什么成文的悄悄话?”
  琳琳却自信地扬起头:“就能说。”
  琳琳是否能同她的小姨说上什么有意义的悄悄话?望芬并没有放在心上。姐妹俩分别靠在床头上唠得热闹。琳琳也不插言,表面上看很安分。可是,她的一双小手,却极不安分地在小姨的身上挠痒痒,弄得她的小姨在讲话的中间,不时地夹杂着被挠而致的嗤笑。
  姐妹俩都知道,琳琳这小机灵精怪得出奇,许多不便让她听见的话,是绝对不能当着她的面讲的。一旦让她听到,被她学舌事小,在那幼小的心灵上遗患阴影事就大了。所以,姐妹俩所讲的话,也都是些与他们夫妇无关的话题,而是一些衣服鞋袜之类的琐事。至于那些要讲的主要话题,必须等琳琳睡着之后才能进行。
  琳琳到底是小孩子,瞌睡比成人多,耐力也远不及成人坚强。她跟小姨疯过了一阵子之后,便自动地停歇了那双不安分的小手而渐渐入睡。
  望芳替琳琳盖好被子,看着她那可爱的睡态,心中百感交集、难理头绪。琳琳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善解人意。上次,望芳将她留了下来,想让她多住几天,谁料想她第二天上午居然悄悄地搭车回家了。她怕姥爷姥姥和小姨担心,用木棍在地上写下了一行拼音:“姥爷姥姥小姨你们太忙我回家去。”
  起先,发觉琳琳不见了,一家人个个惊慌失措,唯恐发生什么意外。还是望芳料事准确:“凭感觉,琳琳已经自己搭车回家去了。”
  父母对她的感觉甚是怀疑。还是细心的望芳发现了地上的留言,也证实了她的判断。但是,老人仍然托龙泉的班车司机帮忙探明了究竟,证实望芳的感觉完全正确。两个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而望芳却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琳琳这孩子,的确逗人喜欢、惹人爱怜!她应该像生活在蜜罐里一样,甜蜜快乐、无忧无虑、健康成长。可是眼下,分明已经给她那幼小的心灵涂上了阴影,幼小的她常常会在睡梦中发出声声叹息,有时甚至于还做噩梦。更为严重的是,一种无形的裂痕,正在她的家庭悄然伸展,危及着她的生活安定,甚至于殃及她的一生一世。
  对于这些,望芳的心里十分担忧。
  望芬也同样担忧,甚至于恐惧。可是,她却又无力自拔!
  有些事情,望芬虽然做到了秘而不宣,却仍然成为公开的秘密。她的母亲和妹妹都能感觉得到;就连她的父亲,也觉察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尤其是她的母亲和妹妹,这种血肉相连的血缘至亲,心灵相映、感觉呼应,不需要你把内心世界表白出来,而是通过情感的触角去感应、去观察、去体味,便能判断出其中的许多隐秘。
  陈贤忠虽然是副乡长,可他生得忠厚老实,平时寡言少语、不精辞令、也不善调侃,更无趾高气扬的骄横神态。他生就一副女儿像,有着一种绝大多数女人具备的怯懦与柔弱个性,这也是他被人称之为“蔫乡长”的主要原因。可是,世人小视他事小,而被自己的妻子小瞧,实在是令他难以忍受。可他,却又因为他的怯懦和柔弱而容忍下去了。
  对于这一点,望芬有着深切的感受。正因为有着这种深切的感受,她才常常愤怒;有时,又不免可怜与悲哀。对于这一切,望芳虽然很少涉足他们的家中,可她却感觉得到。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望芳最近老是感觉得到姐夫的许多事情,甚至于连陈贤忠的内心幽叹,她也能够感觉得到。她不知道这种现象,是不是书上所说的那种心灵感应?
  最近,她常常梦见姐夫被姐姐伤害,受姐姐的委屈。有一次在睡梦中,她梦见姐夫被姐姐闩在门外,而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她见姐夫在朔风呼啸的冰天雪地里,冻得哆嗦颤抖。她哭泣着奔上前去,将姐夫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几乎冻僵的身体。她愤怒地在门外喊叫:“开门,你这残忍的女人!”
  她那愤怒的叫喊惊动了母亲。母亲来到她的床前,拉燃电灯,见她满脸泪水。母亲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做了噩梦?她泪水淌流地哽泣着,却不愿意实情相吿。
  她怕母亲会因此而伤心落泪啊!
  母亲叹息声声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而她,却再也无法入睡了,而是静静地睁大着双眼,直到天明。
  后来经打听证实了她的梦魇:姐姐在她做恶梦的那个晚上,粗暴地将姐夫闩在了雷电交加的夜中,任风雨淋涮……
  是的,姐姐酷爱文学、酷爱诗歌,她也常常因为写诗而彻夜难眠。因此,望芳曾多次为姐姐骄傲、为姐姐自豪,她的姐姐无疑便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可是,她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她那心目中的偶像,最近却常常令她觉得太不近人情了。
  写诗,并无可非议,甚至于值得褒扬。但是,因为写诗而伤害家庭、伤害丈夫、伤害女儿、践踏人性、戕杀天伦,却又并不可取,甚至于要加以排斥!作为妻子,因为写诗夫妻分居,置妻子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于不顾,连起码的夫妻生活也肆意地扼杀,岂不是有悖常伦?作为人母,对儿女呵护关爱,是任何一个正常的母亲无尚的荣光,可你却常常压制那幼小的女儿,令她灭绝童趣、不敢噤声!作为女儿,你对爹妈不闻不问,成天只知道诗呀诗,而将父母的养育之恩抛到九霄云外……
  噢,谁都得服从你的诗、谁都得为你的诗服务、谁都得在你的诗前俯首称臣!望芳在内心里不仅为爹妈叫屈,更为姐夫不平、为姐夫叹息、为姐夫流泪——那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能够嫁给这样的男人为妻,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可姐姐却鬼迷心窍,不仅不懂得珍惜,反而肆意作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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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望芳,”这时,姐姐打断了妹妹的思绪,关切地问:“你的事儿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办呀?”
  妹妹没精打采地说:“没得时候。”
  姐姐有些惊讶:“你这不是开玩笑吗?”
  妹妹说:“我说的是真话,不是开玩笑。”
  姐姐疑虑重重:“为什么?说得好好的年终登记,怎么又突然变卦了呢?”
  妹妹恼怒地说:“太俗了,简直俗不可耐、俗得令人恶心!”
  “什么样的人不俗?不俗能叫人吗?”姐姐以诗人的高度公正地评判:“只有神仙才会不俗!”
  “人也应该有个人样,否则就不叫人了,充其量只能称之为贱人!”妹妹说:“我就欣赏像姐夫那样的人,温文尔雅、通情达理!可是,你却一点也不觉得!”
  姐姐嘲讽地笑了笑说:“他!成天蔫蔫垮垮,哪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呀?”
  妹妹立即反唇相讥:“你以为成天咋咋呼呼打老婆的男人,就具备男子汉气概呀?将军、省长都是男子汉,行吗?别做了皇帝想外国,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姐姐被呛得无言以对。
  “姐夫那样,都是你逼出来的!你整天诗呀诗的,成天板起面孔,什么时候心里惦记过姐夫?就是他想同你亲热亲热说句贴心话都难!叫我怎么说你呀?姐夫如果不是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人,换了马廷山、张重武那号人物你试试?早把你扁成稀泥团了!”望芳激动地说:“你叫人家姐夫怎么做啊?人家斯文、通情达理,什么事都让着你,你嫌人家没有阳刚之气!别说是叫你摊上马廷山、张重武那号浑球,就是摊上周书记那号懂理的人给你,你能受得了他成天咋咋唬唬、雷雷吼吼?你能静心写诗?”
  姐姐还是沉默不语。
  “你怎么就不替姐夫想一想呢?他可是一万多人的副乡长啊——他得走出去见人呀!你把人家当成什么了?心血来潮一高兴,你乖、你好,你到这儿住上一宿!不高兴脸板起让人家走人!你这样作贱人家,难道自己就高兴、就光彩?世界上任何一个泼妇,都是礼法所不容的——无论是过去、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能赢得人们心悦诚服的敬佩!别看人家表面上敬你,言听计从、唯唯诺诺,那是不想招惹、少生是非!”望芳语重心长地说:“姐呀,你既是教师,也是诗人,你不会连这些道理也不懂吧?”
  望芬岂能不懂?只是她不敢面对、不能接受。她无力地仰靠在床头,默然无语。
  “姐呀,不是我说你,按说也轮不到我说你。许多道理你不是不明白,可你就是睁着眼睛做瞎事儿!”望芳因激动和忧愤而胀红了脸:“你扳着指头数数,整个龙泉乡,有几个男人能跟姐夫比?要人才有人才,要文采有文采——温文尔雅、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典型的书卷气、书生型。可你老是对姐夫横挑鼻子竖挑眼睛!”
  望芬依然仰靠在床头沉默不语,听妹妹继续往下唠叨。
  妹妹也不客气,言词愈加锋利:“那个狗屁作家有什么好?单从他那几本书上的几篇狗屁文章,就把你迷成这样!”
  望芬猛睁双眼,厉声呵斥:“你胡说什么呀?”
  妹妹并不惧,而是继续一针见血地揭露:“别想蒙我,琳琳什么都当我讲了。”
  望芬竭力遮掩:“她能知道什么呀?”
  “亏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研究透,这是你这个当母亲的悲哀!琳琳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呀!”望芳说:“她见你收到北京的来信和书刊表现出欣喜若狂的神态,就明白你在她的爸爸之外,还热衷于另一个男人!”
  望芬痛苦地闭上眼睛,柔弱地说:“她还告诉你什么啦?”
  “告诉的多哩!我能丁丁点点都告诉你吗?”望芳情真意切地说:“姐啊,有句话虽然说得不受听,我却必须得说——你自己写那么点小诗就抛家不顾,那成本成本写书的人,能有闲情逸致和你花前月下地卿卿我我?姐啊,我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呀!否则,你不仅害了姐夫和琳琳,也害了你自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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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贤忠回到龙泉,首先接受了周卫民书记的慰问;继而,又接受了乡党委和乡政府其他干部的关心;自然而然地也就接受了李昌龙语言上的礼数:“本来,我应该和你一起回去送老爷子下葬,可是那事来得太突然了,等我知道以后,你和嫂子早走了。唉,我也只有空自悲叹了!”
  李昌龙的一席话,立刻博得了众人的呼应:“谁说不是呢?同事一场,按理我们都应该前去为老爷子上炷香、烧几片纸!可是,我们居然,唉——!”
  不管人们的这种喟叹是否属实?仅有这句话,陈贤忠已经是感动不已。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副乡长的老父寿终,就闹得如此兴师动众,这个世界可真是够得上热闹的了!
  父亲的话,仍然时时在陈贤忠的耳边回响:“……要当个好干部!只要你能当个好干部,爹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够瞑目了!”
  是的,岳父说得对,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为年迈体弱的老父去世而消沉丧志呢?
  人人都希望别人称自己是大公无私、廉洁奉公的好干部。可是,真正当之无愧的又有几个呢?像焦裕禄、孔繁森、吴天祥那样的好干部,的确是太少了!别说是那样的模范干部,就是像周卫民这样正直无私的干部,如今已经是少得可怜了!陈贤忠深知自己离英模们相差太远了,可是他决心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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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芬回到学校,自然也就少不了有同事嘘前唏后,以示慰问。她也应付得相当得体。
  公公的去世,对她并没有太大的震动;父母和妹妹抱怨她好长时间没有回家看望老人,她也没有放在心里。但是,妹妹昨天晚上的忠告,的确对她震撼很大。她真弄不懂,琳琳那鬼精灵,竟能洞悉她的内心世界!她虽然没有把妹妹的忠告完全接纳,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考虑的。尤其是对琳琳那鬼灵精,以后可得防着点,免得以后闹出更多的尴尬。
  其实,截止目前为止,连她自己也弄不懂,自己的内心情感,究竟所属何处?她只是觉得有时候烦、有时候乱,思绪飘忽、不成定向。她当然知道,这是一种不容乐观的表现。可是,究竟该怎样去克服?她却又十分迷惘!
  最为使望芬关心的是,她前不久寄出的一部长诗,是否能够顺利发表、顺利出版?倘若一切顺利,既能证明她这些年的诗歌创作,并非胡混,也非虚妄;而且,还解决了她内心的许多愁困与郁结。
  碧原的书,一共十三本。女儿睡下之后,她将碧原的书全部搬了出来,陈列在她的写字台上。她翻翻这本,又翻翻那本。书中的内容,她并未看进多少,更多的则是用心的触角,去触摸碧原的近照。可是,一旦自己的目光,接触到碧原的近照那饱含热情的眼睛,她却又心慌意乱。她不得不急忙翻了过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那饱含热情的眼睛对自己的盯视。她既渴望凝视碧原的近照,又惧怕探究那双眼睛的内涵!
  这种欲避不能,欲探心惊的境况,令她在生活和工作中常常心神不定,以至于在教学上,常常出现这样或那样的纰漏。她深知这种心境,对自己所从事的教学工作和诗歌创作都极为不利,可是她却又无能摆脱困顿。夜静更深,她常常忧郁叹息:“我该怎么办啊?”
  一张驴脸在窗外嬉笑:“你把门打开,我来告诉你!”
  望芬不动声色地摸起专为此君准备的注射器,对准那双可恶的眼睛推动放射——随着一阵极力压抑的痛苦嘶鸣,望芬确知那酒泡天椒的威力,已经使那副驴脸领教到了灼辣的滋味。
  那天椒泡酒射进眼睛里,差点没把那家伙的一双贼眼弄瞎。吃了暗亏也不便声张,对外只说是害红眼病,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不敢出门;偶尔出门是饿急得吃、憋急得撒,弄得谁见了都像见了瘟神似的慌忙避开,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林更宝既然不敢把吃亏的事情抖出,望芬也懒得理会。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图个清闲自在,做几天安稳的事情。
  可是,那天椒泡过的酒却不敢丢弃;那注射器就在她的抽屉里,随时供她使用。
  望芬这几天确实有些后怕。她既担心林更宝的眼睛会因此致残;也担心林更宝吃了亏不肯善罢甘休,恼羞成怒地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因此,她除了嘱咐女儿,白天不要到处乱跑;晚上,更不要随意外出。她还破天荒地主动要求丈夫,搬到她的寝室里来住。
  可是,我们的老好人遇事总是替别人着想:“我搬来你怎么读书写诗呀?再说,你亮着灯读书写诗,我怎么睡得着呢?算了吧,我还是住我那儿,想起你和琳琳我便过来——几步路,跟悠闲散步没什么两样!”
  丈夫虽然说得轻松,也的确有一定的道理。寝室太窄,根本无法隔光。偶尔过来住上一夜两夜,权当是大脑休息。但是,天天如此,读和写,确实无法正常运转;床上睡觉的人,也无法安眠。
  她本想把林更宝无休无止的骚扰告诉丈夫,却又怕丈夫心生疑虑,也怕他承受不住这一打击。算了,既然他什么也不知道,还是不对他讲了,免得又生事端。只是,这往后,的确应该加倍防范。望芬相信,只要她切实做到夜里足不出户,量他林更宝也不敢斗胆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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