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送别宴到晚10点方散。次日早饭后，江春水长子江波，从县城里开了一辆崭新的宝马轿车来到百乐园大门外，白荷依依不舍地与众姐妹兄弟道别。临上车，冯秀英把一幅《辽东风光》的刺绣硬塞给白荷，白荷接受了。这一开头，其它姊妹兄弟也往白荷手里塞礼品，小精灵送了一幅《天女散花》刺绣，常娥送了一幅毛泽东诗词《为女民兵题照》刺绣，而潘红莲则送了一幅《出水芙蓉》的中国画，汪青山又送来一尊一尺高的笑佛木雕。白荷先收了冯秀英的礼品，后面这些人送的礼品也不得不收。铁梁栋出来送行，握着白荷的手，说：“白荷妹子，我昨天原打算今儿也随车去趟辽西，一来送你，二来也参观世博园和红山文化展览馆，可今儿早晨俺额娘说突感身体不适我就走不了了，欢迎白荷小妹明年再来百乐园作客，初次相识也没啥好礼品相送，我为小妹画了两幅肖像，请笑纳。”说着，将两幅装裱好的画像双手捧上。王申先则送给白荷一本由他编著的《中老年人保健常识》。江春水把白荷让到车后座上坐了，回头四下撒眸却不见郑仁君，就问冯秀英：“仁君兄弟呢？”
　　“来了，来了！”郑仁君这时才从大门口迈步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走到车旁拉开后车门，把文件袋递给白荷，说：“我没啥好礼品送你，这个文件袋里的东西也许你能喜欢，回去以后再打开看，祝你一路顺风。”
　　江春水站在郑仁君身后，一看郑仁君也不想去辽西，气得打了郑仁君一拳，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昨天晚上还说得好好的咋又变了卦？”
　　郑仁君说：“我，我担心身体吃不消会给你和白荷添麻烦！”
　　“快上车！”江春水命令道，“只要你还有一口气你就得去！”
　　郑仁君说：“我这样寒酸去辽西给咱辽东人丢脸呵！”
　　江春水这才注意到，郑仁君仍然穿着一套十年前的旧衣裤。说：“没关系，这一路要经过几个大城市，买啥衣服都有。”说完，硬把郑仁君推上车关严了车门，他开了车前门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去。车子开动，白荷按下车窗，挥手向送行的人们致意。
　　车子开进辽东县城在一家豪华商场门前停下来，江春水吩咐儿子下车：“下车去给你郑叔买两套衣服，一套夏装，一套秋装。”
　　郑仁君说：“别买了，别买了，寒酸就寒酸一点儿吧，2006年我去北京中国文联开会，也就穿这身衣服进了人民大会堂呢！”
　　江波早下了车，进商场不大功夫，就拎着两个包出来，说：“郑叔，您用不用试一下？我是按我爸的身材给您选的，我看我爸跟您的身材不差上下。”
　　郑仁君说：“那就不用试了，我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就是你爸的，是你妈十年前给我的，这两套衣服花多少钱，回来我给你。”
　　江波说：“叔啊，当侄儿的花个千儿八的给叔买两套衣服那是应该的，你要还钱我就不给你买了。”说着话启动车子，经过辽东县城最繁华的民族一条街驶向高速公路。
　　白荷问：“江老，不是说今天您孙子和儿媳也去辽西么？”
　　江春水说：“我亲家今天喜迁新楼，江山和他妈妈都去帮忙了。”
　　白荷说：“哎呀呀，江波岳父喜迁新居，姑爷不在家帮忙不好吧？”
　　江波说：“家俱和电器都搬完了，今天主要是招待客人，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其实，郑仁君心里明白，哪里是江春水一家要去辽西参观旅游，这是专程为送白荷安排的仪程。去年秋天江春水的二儿子江涛就要给老爸买辆好车，可江春水说啥也不要。而今年这辆宝马，是白荷来到之后，江春水又给儿子打电话说你给我买车我得要，而且还得要名牌的。
　　白荷低声问郑仁君：“你真的不想去辽西么？”
　　郑仁君说：“我心里很矛盾，想去又不想去，其实我还不太在意自己穿着打扮如何，我就穿这套衣服也敢去联合国，我不怕别人指指点点笑话我贫寒。我担心的是自己的腿不争气，当年我第二次去你们公社群专队看你的时候，那个革委会主任示意叫几名群专队员动手打我，我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四名群专队员干趴下了，那革委会主任看我身手不凡这才雷公脸变笑脸，说要坐下来好好谈谈。我说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就抽身走了。我当时想要拼死一博，他几个四大金刚也不在话下，可是我走了，那流氓革委会主任会拿你们母女出气。我现在去，那革委会主任看我变成个瘸子还不打心眼里高兴笑掉大牙呀！”
　　白荷说：“那个人现在可惨了，生不如死！1979年拨乱反正，他因为有间接人命案和参与轮奸女知青案被判刑20年。1999年他出狱时我正担任县委书记，他去找我让我给他找点活儿干好挣口饭吃，他说当年他曾经叫我掏厕所挑大粪，现在你给我安排个掏厕所挑大粪的活儿也行，我在监狱里干的就是掏厕所挑大粪的活儿。我没安排他去掏厕所，叫他去了卫生队扫大街清理垃圾箱。他清理垃圾箱顺便捡些废品到收购站卖，每天能多赚俩钱喝酒，他从垃圾箱里捡到的东西都不咋值钱，他就盯上了废品收购站的废铁堆，晚上就去偷，被人家发现了出来撵。他背着废铁口袋跑，一下子摔倒了，废铁砸在腰椎上，腰椎骨折神经断裂下肢瘫痪，这十来年他天天爬着上街乞讨，他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谁也不管他。”
　　江春水回头笑笑说：“这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呵，我们共产党人虽然不信因果报应，但实际生活中因果报应的实例是很多的，我们辽东县有个于占海最终也走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
　　郑仁君突然想起个事儿，问白荷：“你那天说，你1978年春天平反后就来辽东找过我，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荷说：“我是3月28号被解放回家仅待了两天，3月31日我就启程来辽东，4月1日下午到辽东县人事局没有查到你的档案，4月2日我坐早车到老岭大队，一个瘦长脸的大队干部告诉我说你摊上人命案携妻潜逃在外。”
　　郑仁君说：“这个大队干部是谁呢？我们老岭大队当年那个杀人案子，1971年在文革期间就破了。我从1972年迁到通化县川头公社之后，每年都回老岭去几趟。你去老岭时，我母亲妹妹还住在老岭，而且我是1978年4月4日就全家又迁回老岭的，咱俩只差两天就没见着面！”
　　江春水说：“唉！这也可能是天意吧，你说如果那时你们见了面，你跟冯秀英已经结婚八九年还有了儿子，你说你该怎么办？”
　　“是不好办，”郑仁君说：“世界上许多事情是人力不可为的，只能顺其自然。”
　　行车四小时到达辽阳市，已经是中午12点了，白荷说：“江波，找家饭店停车吃饭吧。”
　　江波说：“市里停车难，坚持几分钟到郊区再吃饭不迟。”
　　出了市区不远，路右侧果然有家饭店，门口停了几辆车，江波也把车开进院里停下来。饭店门口站着一位保安模样的年轻人赶忙跑过来开车门，嘴里不停地说着：“欢迎欢迎，欢迎贵客来我店就餐。”郑仁君坐车时间久了，冷丁下车腿不听使，就站在原地稍顷，那保安绕到车左面去开车门。白荷已经自己开了车门下了车，保安伸出双手要掺扶，白荷瞪了一下眼睛说：“你要扶应该扶那残疾人你扶我干啥？”
　　郑仁君这时已拄着手杖试着走了两步，说：“我也不用扶！”保安尴尬地退到了一边。江波说：“看好车，刮着碰着丢了东西拿你是问！”保安说：“是，是！”
　　几个人走进饭店找靠窗的一个小包间坐定，服务员拿了菜谱介绍本店特色菜。服务员说：“我们饭店的拿手菜是羊汤，附近三、五十里路的人常常特意来喝我们的羊汤不说，过往的客人只要在我们饭店喝一次羊汤，下次再走这条路非得赶到我们饭店来喝羊汤。”
　　江波说：“那就一人来一碗羊汤再来四个炒菜吧。”郑仁君说：“一大碗羊汤足够一人喝了，再要炒菜是浪费。”
　　白荷说：“要吃饱吃好别怕花钱，从今儿晌午开始都由我买单。”
　　服务员问：“到底要不要炒菜呀？”
　　江春水说：“不要炒菜了，再来一盘羊杂，来一个半斤装的小瓶白酒，白书记，你来点什么饮料？”白荷说：“喝羊汤就不要饮料了，主食来一小碗米饭，你们仨人吃什么主食？”
　　郑仁君说：“我有一碗羊汤二两白酒就酒足饭饱了，啥主食也不要。”
　　几个人吃完午饭，白荷喊服务员过来要买单，服务员说：“刚才出去那位年轻先生早买过了你还买啥单？”白荷说：“唉，我还是迟了一步！”
　　郑仁君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了刚吸一口，白荷说：“公共场所不准吸烟，你看，那墙上贴着告示。”
　　郑仁君说：“哟，对不起，我以为还是在家呢！我到外面去抽。”
　　服务员一面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面说：“没关系，告示是告示，可哪儿来的客人都有吸烟的，尤其是当官的和大老板，烟头随手乱扔，何必难为这位有残疾的农村老大爷呢！坐这儿抽吧，完事儿我再收拾。”
　　郑仁君嘴里喷着烟说：“这姑娘真好，今年多大啦？你是个在校大学生，趁暑假期间打工赚点儿学费钱减轻父母负担吧？好，好呵！”
　　服务员停下手“咯咯咯”地笑着说：“大爷您可真会开玩笑，您看我象大学生么？我今年都30了，儿子秋天一开学就上小学一年级了，我就是这个饭店的主人。我们两口子经营这个饭店，他在农村养羊，每天起早给我杀一只羊开车送过来，他再回去放羊，我这边主副食厨师加保安总共外雇三个人，他们各管一角，我就得哪用哪到外加收帐。”
　　郑仁君又问：“你们这么大的饭店一天能赚多少钱呢？”
　　饭店主人说：“不瞒您说，每天的纯收入也就在千元左右，我们这儿不象市里的大酒店，一桌子菜就是上千块。我们这儿就是经济小吃，薄利多销。”
　　郑仁君说：“那收入就很可观了，一年下来纯收入不就40多万么？”
　　女主人说：“嗯，加上羊毛和羊肉，我们两人一年纯收入八、九十万。”
　　郑仁君说：“你们小两口这是靠劳动致富，真行啊！你们跟老人在一起过么？”
　　女主人笑了，说：“我们在农村那个家就是个养老院，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现在都是70多岁以上的老人了，基本失去劳动能力，我的父母，他的父母现在都50多岁，这12个老人最后留下我们两口子，我们能扔下谁不管？现在我妈和他妈俩老太太每天管作饭作菜洗洗涮涮，我爸和他爸帮我对象养羊。我们现在这一大家子人总共15口都是农业户，没当过工人也没参加过啥工作，一点儿退休金也没有，只有祖父母那辈，现在国家每月发给的55元养老金，说实在的连买个零药的钱都不够。要不是我们两口子苦巴苦业起早贪黑地干，这12个父母加祖父母辈的老人还不都得吊树卡杈呀！”
　　郑仁君竖起大拇指说：“你们两口子真是好样的！”
　　郑仁君吸完了烟，站起身说：“咱们启程吧，还有四个小时的道呢。”
　　几个人出了饭店，那女主人追到门口脆生生地喊道：“几位伯伯阿姨，欢迎下次再来！”
　　几个人只好站住脚回过头来向女主人招招手说再见，江春水说：“过两天回来，我们还到你这儿喝羊汤！”几个人上了车，车子启动开出大院上了公路，速度就达到每小时百公里。江春水看看表，说：“现在是1点20分，速度稍慢点儿也行，天黑之前能到锦州找到旅馆就可以了。”
　　白荷说：“锦州的旅馆我已经安排好了，到凌河宾馆，那里可以存车，吃住都方便。”
　　江波说：“凌河宾馆？那可是家星级宾馆，有一两万元一宿的总统客房呢！”
　　白荷说：“咱不住他的总统包房，住什么级别的房间由他们安排。”
　　郑仁君说：“你怎么单选了凌河宾馆，你跟他们熟悉？”
　　白荷笑笑说：“岂止是熟悉，到那儿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