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歡 』(31)

　　新蕾正考虑要不要辞职。签证申请已经递给大使馆了，排队等着。
　　有阴影挡住了光线，新蕾抬头看，吃了一惊——珍妮站在自己的隔断前。“顾新蕾，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哦？”新蕾楞了一下，“现在吗？”
　　“是的。”说着已经转过身走开了。
　　新蕾站起来，看着珍妮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有些胡涂。珍妮找自己？会有什么事？难道她知道了自己和文涛的亲戚关系？在公司除了工作上的事情跟文涛没有任何其他的接触，应该没有人知道自己和文涛是亲戚。文涛跟她到底怎样了？最近也没有去姐姐家里，不过初蓓打了电话告诉说春节一道回父母家，很愉快的声口，和好如初了。珍妮被终结了？她要用自己报复文涛？新蕾的脑子飞快得转动着，不知道为什么珍妮突然找了自己。又没有借口不去，慢慢的，往珍妮的办公室走过去。
　　珍妮看见新蕾，微微一笑，“顾新蕾，我看你很会穿衣服，能不能请教你一下。”
　　新蕾有些瞠目结舌，完全没有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找了自己。“我，”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上班时间找你说这个有些不应该，不过快要过年了，偶尔开开小差应该没有什么吧？呵呵，”竟然握了嘴巴笑起来。
　　“秦总监，我，”新蕾真的是有一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
　　“我看见你总穿的那么得体，早就想请教你了，时间总不巧，今天刚刚好有这么一点点空，就请你来，不会太唐突吧？”
　　“哦，不会。”依旧有些胡涂。
　　“那就好。来，坐。”
　　新蕾在珍妮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去。
　　“你对服装是不是研究过？”
　　“没有。”
　　“哦？”两道修得细细的眉毛挑了挑，不相信似的。
　　“都随便买的。”
　　“那你的品位真的够好呢。”
　　“也没有啦。”新蕾微微红了脸，心里依旧一片茫然，不知道这个珍妮到底想要干什么，真的就只是想问穿衣服的事情？一个HR的副总监，会那么无聊？况且，平素她的衣着并没有什么不妥，尽管做不到让看见的人“赏心悦目”，不过是因为天生的身材，衣服总不是主要的原因。
　　“你对色彩有研究吗？”
　　“没有。”
　　“你喜欢什么颜色？”
　　“哦？”新蕾看看珍妮，穿着一套浅褐色的职业套装，衬得皮肤很白，太白了，几乎不看见多少血色，新蕾微微震动了一下。
　　“怎么了？”很敏感的问道。
　　“哦，没什么。”忙摇摇头。
　　“我怎么觉得你挺紧张的。”
　　“是有那么一点。”也并不遮掩，觉得没有必要，不如直接告诉出来的好。
　　“我说了，找你来不过是开了一个小小的差，不用紧张的。”
　　新蕾听见这样说，笑笑，依旧有些不知所措，——珍妮太莫测高深了，她并不确定真的就如她自己说的，不过是看见她穿的得体特特找了她来请教的，公司里头会穿衣服的女孩子多了去了，自己并不是那一个独立在鸡群里头的鹤。
　　“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比较合适？”
　　“我真的不知道，我对色彩没有研究。”不知道怎么，竟然有几分妥协的味道。
　　“哦，好吧。”有些失望的声口，“年轻的女孩子，总愿意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秦总监。”
　　“没有什么。”又略微顿了一下，看了别处一眼，“好了，没事儿了。”挥挥手。
　　走出来珍妮的办公室，新蕾摸摸脑门，竟也摸到了一手的汗。　　
　　绿茉给之君去电话：“我今天要去看木木，回家以后再给你打电话。”
　　“好的。”之君笑着。
　　绿茉走出写字楼的玻璃转门，一阵风刮过来，头发飞起来，她不喜欢帽子、围巾，从来都不戴。不记得哪里看过一篇文章，说看一个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就看他是不是在冬天戴帽子围巾，把自己重重围在帽子围巾里头的一定是北方人，那种将自己的头脸毫无保留得置于寒冷的空气当中的则一定是南方人。这样想着，不由得就微微笑了起来，——自己就从来不喜欢戴帽子、围巾，总觉得不能够接受那样的臃肿，已经一层一层穿了那么多，再戴了帽子围巾简直不能够忍受。到底又是冷的。
　　抬头看看天空，白中发黑，黑沉沉的，虽然不过下午三四点钟时分。走到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立刻暖暖的热气围上来，伴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这样小的紧闭的空间，没有气味才怪。告诉了司机地址，车子融进了车流中间。
　　木木见了绿茉，非常高兴。
　　绿茉上上下下打量着木木：鼓起的肚子将宽大的孕妇裙撑得老远，因为个子本来不高，简直不看见两条腿，只看见肚子又大又长，有一些像腹部壮观的昆虫。绿茉只盯住了木木的脸，圆圆的脸蛋儿微微有些浮肿，脸色有些苍白，一对酒窝若隐若现，眼睛里偶尔掠过一抹阴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绿茉突然感觉被针扎了一下。
　　“反应还很重嚜？”绿茉疑惑地看着木木。
　　“嗯。”木木点点头，往沙发深处靠进去。
　　“怎么回事？”
　　“不知道，医生说有的人妊娠反应就是严重，刚刚好我就是这一类人。”说着就攒了眉，双手交叉着护着脖子，——努力压抑住了一阵恶心。
　　绿茉的眼睛里飞快掠过一抹忧虑。
　　木木的母亲走过来。
　　“伯母。”绿茉忙起身。
　　“绿茉来了，”姚母微笑着，“快坐。”
　　绿茉复又坐下去。
　　“喝点儿什么？”
　　“伯母，我不渴。”
　　“不要客气。”说着姚母已经走到了客厅另一端的酒柜前，拿了一个茶叶罐，一边泡茶一边说着：“这是木木哥哥从福建带回来的铁观音，尝尝看，味道很好的。”
　　绿茉和木木相互看了，木木微笑着，做一个鬼脸儿。“我妈很喜欢你。”
　　姚母端了茶杯过来，递给绿茉：“来，尝尝。”
　　绿茉忙欠身接了，“谢谢伯母。”啜了一小口，“真香。”
　　“还不错吧？”
　　“嗳。”
　　姚母在木木身边坐了，微笑着打量了绿茉，“绿茉呀，听见木木说快结婚了？”
　　绿茉红了脸，点点头。
　　“是和之君吗？”
　　绿茉又点点头。
　　“真好呀！”感叹的声口，“之君，绿茉，”顿了一下，“两个多么好的孩子！唉～！”最后一声轻轻的叹息，宕远了。带着几分遗憾的落寞。
　　绿茉忽然想起来，木木说过姚母曾经是希望之君做了东床的，没想到心目中的乘龙快婿如今却成了自己的未婚夫，不知道看了自己是不是心里头会有些异样的感觉，这样一想，就有些不自在，脸微微红了。
　　“绿茉，你不知道。”木木手里拿了一只毛绒绒的公仔。
　　“什么？”
　　“我妈呀一直都喜欢你，当初要不是我哥哥已经结婚有了孩子，她简直恨不能要你做了儿媳妇呢。”
　　“哦？”绿茉睁圆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样安排表情。
　　“瞎说什么呢！这孩子！”姚母轻轻拍了木木一下，“绿茉，不要听木木胡说八道，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的满口跑火车。”
　　“我哪有瞎说。”木木抗声说道，“我还记得绿茉第一次来咱们家，走了以后你就感叹了一声；‘多好的孩子！可惜呀，宝儿都已经两岁了。’傻子才听不出来你的遗憾。呵呵呵。”握着嘴笑起来。
　　“这孩子！呵呵。”姚母也笑了，“绿茉，别听她胡说。”
　　“不会的，伯母。”绿茉摇摇头，却也笑了。
　　姚母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木木，妈妈去做饭了，绿茉今天就在你这里吃晚饭吧。”
　　“哦，伯母，您不要忙了，我过会儿就走。”
　　“你急什么！”不等姚母挽留，木木先就不满得叫起来，“头一次来我的家，这么快就走了，象话吗？真是的！”
　　“是呀，绿茉，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吃个饭。”姚母已经站起来了。
　　绿茉也忙起身，看看姚母，又看看木木，母女两个都那么热切的看着自己，只好笑笑，“好吧，我吃了饭再走。”
　　“这才对嘛。”木木愉快得拍拍手，“来，坐，我们好好聊聊。”
　　“那你坐，我去忙了。”
　　“谢谢伯母。”
　　“这孩子！这么客气。”姚母笑吟吟的走进了厨房。
　　绿茉和木木对看了一眼，都笑起来。　
　　潘玉章从一个政府大楼里走出来，姚树让他送一份文件，告诉他文件送到了就可以回家了，不用再回办公室。
　　潘玉章坐在汽车里，并不急着开车。看看表，才四点半。略微沉吟了一下，掏出手机，不自主的就攒了眉，——有两个未接电话，木木打来的。刚刚将手机静了音。
　　摁了键盘，一阵音乐响起来。
　　“喂。”电话通了。
　　“大哥，”潘玉章漂亮的脸上展开一个笑，眼睛里却冷冷的。
　　“玉章，送到了了吗？”
　　“送到了。吴秘书亲自接的。”
　　“他说什么了？”
　　“没有，只说或者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上午给你去电话。”
　　“好的。”姚树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哦，”又想起来什么。
　　“您还有事儿吗？”
　　“刚才木木打电话，说给你打电话没有接，我想你可能在吴秘书那里静音了。”
　　“是的。木木怎么了？”关切的声口，在姚树跟前总要伪装，就好像在姚父姚母跟前一样，总需要做出来一副模范妹夫、女婿的样子。
　　“没有什么，她说今天绿茉来看她，晚上在家里吃饭，要你早点儿回去。”
　　“哦。”听见绿茉的名字，心“嗵嗵”狂跳两下，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嘴角边就浮起一个淫亵的笑来。
　　“你早点儿回去吧。”
　　“谢谢大哥。明天见。”
　　“再见。”
　　潘玉章发动了车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了。　
　　焦仲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烦躁。程德宝神秘的样子让人看见了很不愉快。
　　“不知道这个程德宝玩什么花样？！”这样想着，就攒了眉，紧紧的。
　　伸出手去，拿起一部电话。“小麦，让程副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不一会儿，有人在轻轻敲门。
　　“进来。”
　　是小麦。
　　“程副总呢？”焦仲良有些错愕。
　　“焦总，程总出去了。”
　　“哦？”
　　“我刚刚给他打了电话，他说家里有一点儿事情。”
　　“哦。好了，你去吧。”挥挥手。办公室的房门关上了。
　　焦仲良看看表，才五点半。起身走到窗前，天已经接近完全黑了，冬天天光太短，碰见阴天简直就亮不了几个钟头，不完全黑的天，做什么都无情无绪的，就好像看见一个透明的电梯，原本顺利得上上下下，忽然就停在了半空里，不上去不下来。人绷紧了，担了心，怕出了故障。梗得难受。
　　焦仲良站在窗下，胸口“嘭通嘭通”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心神不宁。
　　窗外，隐隐约约看得见沉沉的阴郁的天空，风刮得很大，光秃秃的树枝疯狂得摆动着，巨大的黑沉沉的怪物一样，张牙舞爪的。
　　美琪打电话过来，飞快说了两句就挂了。焦仲良只想一个人待着。　　
　　潘玉章车子开得很快，没有多久，已经进入了小区的大门。
　　绿茉和木木坐在沙发里说着什么，听见门响，两个人一起往房门口看过去，——潘玉章回来了。
　　木木略微有些浮肿的脸上立刻绽开了一个笑来，“妈，玉章回来了。”冲着厨房，她扬声叫道，愉快的声口。
　　绿茉没有动，只对着潘玉章微微笑了一下：“潘经理。”
　　“绿茉来了呀？！”潘玉章一副故作吃惊的样子，好像完全不知道绿茉到家里做客的事情。
　　“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有接。”木木看着潘玉章。
　　“哦，我在政府吴秘书那里，不方便接。”解释了一句，一边在玄关换了鞋子，走进来。坐在木木身边，看着绿茉，“我早已经不是潘经理了，哈哈哈。”
　　绿茉微微红了脸，却并不接话。
　　“今天感觉怎么样？”潘玉章摸摸木木的脸。
　　“还好，尤其绿茉来看我，更好了。”木木看着绿茉，笑吟吟的。
　　“哦？”潘玉章飞快得看了绿茉一眼，“看样子以后我要请绿茉经常来咱们家了。”
　　三个人一起笑了。
　　绿茉除了工作之外头一次跟潘玉章这样讲话。
　　姚母走过来，看见潘玉章，“玉章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绿茉，来。”木木拉着绿茉站起来，“尝尝我妈的手艺。”
　　绿茉微微笑着，“谢谢伯母。”　　
　　吃完饭，绿茉又坐了一会儿，就要告辞了。木木有些不舍，可看看时间已经快8点半了，天气又不好，也就不挽留了。
　　“玉章，你送绿茉回家吧。”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绿茉忙摆摆手。
　　“那怎么行？！”木木睁圆了眼睛，“我妈今天住我这里，玉章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我自己打车挺方便的。”
　　“绿茉！”木木有些受伤的声口，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孤立无援，绿茉，自己最好的朋友都这样排斥潘玉章？看着绿茉，目光不自主的就有了一些乞求的味道。
　　绿茉感觉被针扎了一下。“好了，那就麻烦潘经理了。”笑着看了潘玉章一眼。
　　“你太客气了。”自始至终潘玉章都没有插话，只在一旁站着看两个女人彼此推让，等到有了结果，才对着绿茉说了一句，却不冷不热的，彬彬有礼。
　　穿好了了大衣，绿茉坚持不要木木送自己到楼下。跟着潘玉章一前一后出来了，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话，绿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向对潘玉章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即便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朋友的丈夫。
　　潘玉章也不说话，漂亮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坐进车子里，绿茉告诉了潘玉章自己的地址。
　　“嚯，”潘玉章笑了一下，“还真的有一点距离呢。”
　　“多谢了！”绿茉有些不好意思。
　　潘玉章并不接口，只看了绿茉一眼，发动了车子。
　　潘玉章专心得开着车。
　　绿茉看着车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剧烈地摇晃着，风刮得很大。一股寒意袭过来，绿茉微微缩了一下。
　　潘玉章看了绿茉一眼，一抹淡的几乎不看见的笑意掠过去。
　　绿茉轻轻颤抖了一下，心“噗通噗通”得跳两下。
　　“怎么了？冷吗？”问了一句，并不看她。
　　“哦，还好。”
　　潘玉章将暖气开大了，“好一点吗？”
　　“谢谢！”
　　“不客气。”一侧的脸颊上鼓出一个包来，好像牙痛。
　　白色的路灯灯光对着几分凄冷，一盏盏飞快得掠过去。
　　忽然，绿茉惊跳起来——好陌生的方向！倏的转头看着潘玉章，“潘经理，路不对。”
　　潘玉章并不做声，依旧开了车。
　　“潘经理，这不是回我家的方向，你搞错了。”不知道是不是车子里的暖气开得太足了，绿茉的额头汗涔涔的。
　　车子拐了一个弯，一条黑黢黢的路上急驰了一阵子，陡然停住了。不远处一盏孤伶伶的路灯，昏惨惨的白色的灯光。几乎看不见有其他的车子。
　　绿茉抖动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潘玉章扭过脸，看着绿茉。绿茉下意识得抓住了大衣的衣领，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意相信，眼睛里闪动着惊悸，惊慌失措的小鹿。
　　“你在发抖？”漂亮的脸上一点点漾开去一个笑，堆着说不出来的不怀好意。
　　“请你送我回去。”牙齿碰了牙齿，“咯咯”响。
　　“你害怕？”抬起手，好像想要摸摸她，又停在了半空，笑容凝固住了，借着不远处路灯的光有几分狰狞，一只可怕的危险的兽。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小小的身体颤抖着，那张漂亮的脸只让她害怕。
　　“看着我！”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她不得不面对着他。“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我知道，你一直都讨厌我！为什么？”
　　她不说话，只看着他，眼睛里巨大的恐惧当中带着十足的厌恶。他的脸变了又变，咬紧了牙。忽然，他扑向了她，像一只愤怒的野兽。她奋力挣扎，可是他的一双手好像顷刻间变了一把钳子，那么紧的钳住了她，怎么也挣脱不开。两个人在车厢里角力。突然，她的头撞到了车门上，一阵痛，眼前黑了一下，一双巨灵掌揪住了她翻到了汽车后座上。
　　“放开我！”她大叫，却惊悸得发现自己的声音忽然这样的嘶哑，喉咙发出一种沙沙的声音，脑子一片混沌，只想着要挣脱出去，却一点点的越挣扎越觉得冷——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撕扯掉了，……，终于，一阵尖锐的刺痛自身体底下直刺到了头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大颗大颗的眼泪自眼角滴落下来。
　　绿茉的眼睛里一片空白。
　　车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除了黑，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