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歡 』(30)

　　快过春节了，喜气洋洋处处洋溢。
　　绿茉和之君拎了大包小包的购物袋等电梯。
　　“之君，你妈妈会喜欢吗？”
　　“当然。”笃定地点点头。
　　“那就好。”笑了笑。电梯来了。
　　之君的父母看见绿茉来了，很高兴。之君的母亲拉了绿茉的手，微笑着说：“绿茉呀，你来就好了，买那么多东西干嘛？”
　　“伯母，应该的，要过年了。”
　　“绿茉真懂事儿！”
　　绿茉的脸微微红了。
　　“你爸爸妈妈哪天来？”
　　“哦？”绿茉楞了一下，之君的母亲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脸有红了，“昨天晚上打电话说他们订了20号的机票。”
　　“哦。”点点头，扬声对着之君的父亲说道：“老头子，你帮我看看，20号是腊月几号？”
　　“嗳。”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就答复道：“腊月15。怎么了？”
　　“亲家要来了。”
　　“哦？”听见这样说，之君的父亲走到沙发前，“绿茉的爸爸妈妈要来了？”
　　“嗳。”绿茉点点头，脸蛋儿红红的。
　　“呵呵，”老两口都笑起来，“好，好，今年过年一定很热闹！”
　　之君和绿茉都红了脸。　
　　吃过饭，之君拉了绿茉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拦着她坐在他的膝盖上，脸贴着脸。他的眼睛在眼镜片后边亮晶晶得闪烁，在她的脸颊旁边，好像熠熠发光的钻石耳坠子。
　　“你的眼珠子很黑。”
　　“戴眼镜看不清楚。”
　　他大学才开始戴眼镜，度数并不深，却很少不戴。其实，她倒总觉得戴眼镜的人看着大都老谋深算的，一种错觉，却根深蒂固，即便自己的父亲也戴眼镜。每次见了眼镜框的边缘上方射过来的目光心就莫名的快速跳两下。
　　她靠在他的怀里，看着窗外。外边，万家灯火。有的人家已经迫不及待得在自己家的阳台上挂起了大红的灯笼，一派新年的味道。
　　“看！”忽然，她指了指天空。
　　“什么？”
　　“一颗流星。”
　　“没看见。”
　　“哦。那可有些遗憾。”
　　“看见流星要许愿的。”
　　她立刻闭了眼睛，双手握了拳头放在下颌底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会儿，睫毛扬起来，唇边一个浅浅的笑意。
　　“许了什么样的愿望？”他看着她，微笑。
　　“说出来就不准了。”她的指尖沿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划动，他的脸，从侧边看竟然有一点儿希腊雕像的感觉。
　　“也是的哦。”他笑道，“那就让你的愿望藏在心里吧。”
　　他只用一只手拦着她，另一只悄悄的在她的腿上抚摸着，很安静。
　　她的脸略微变了变——坐在他的身上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又一下。“腾”的脸就涨红了，耳朵都红了。忙转过头看窗外。心“怦怦”得跳，却不敢动一下，怕太急着从他的膝盖溜下来会让他难堪。还好，只几下，就没有了动静。
　　他的两只手环住了她，“这样好的人，让我这样的亲近。”说着，俯下头，挡住了灯的光，好像山的阴影，黑下来的天，直罩了下来，宽阔的前额垂着一绺头发。
　　终于，她轻轻“嘤”了一声，他放开了她。
　　朦胧的灯光里，她微醺的脸，低垂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出两道很好看的弧度。
　　“绿茉，”悄悄的，怕稍微大声就惊吓到了她一样。
　　“嗯？”
　　“什么时候才能够‘温柔乡，醉芙蓉一帐春宵’？今晚吗？”他附在她的耳边，热烘烘的。
　　耳边突然雷声阵阵：“女孩子，顶好还是结婚再跟男人上床是正经。”她将脸藏进了他的怀里。　
　　公司的管理层开了会，潘玉章走后空出来的位子依旧空着，——只有几个人，意见却很难达成一致，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个人的偏好在里头也说不准，每一个副总都有自己扶持的人，培养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焦仲良攒了眉，听了各人发表的意见，最后总结了一下：“先这样吧，过了年再决定。”
　　散了会，每一个人都笑着。年关了，开心最重要。
　　公司也已经有人开始休假了。
　　焦仲良对着计算机，长长的名单一个个被化了钩，——应该打点的都已经打点了，自己这一年的工作也应该接近结束了。
　　计划来年的事情。
　　计算机屏幕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目光定定的，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模糊的，心里团着一堆乱蓬蓬的绒线，“剪不断，理还乱”。掏出香烟盒子，站起来，走到窗子底下。窗外的天空蓝的很纯粹，却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冬天的缘故？微微攒了眉，目光顺着对面的楼顶一路游移着，光滑的玻璃窗、光秃秃的树、缩在厚重的大衣里匆匆的路人……并不看见多少要过年的喜悦，反倒有一些萧索的味道。
　　到底没有点燃手上的香烟。
　　手机响了，焦仲良倏的回过头，好像被吓了一跳，——办公室里很安静，电话铃声出奇的响，来势汹汹的要打破什么一样。焦仲良攒了眉，走回到办公桌前，拾起手机。
　　是美琪：“仲良，年夜饭我定好了。”
　　“好。”
　　“你在忙？”
　　“有点儿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总要说谎，不想被打扰？总愿意一个人安静的待着，又怕一个人待着。
　　“哦，那你忙吧。对了，晚饭回来吃吗？”
　　“不一定。”
　　“哦？”有些吃惊的声口。
　　“我约了工商局的于局长。”听出了美琪的困惑，不得不解释，其实，并没有约了任何人，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哦。”
　　“不说了，我这里还有事。”等不及得挂了电话。
　　站在办公桌跟前，想了想，摁了内线电话：“小麦，我要出去一趟，有人找告诉他们明天再来。有急事打我手机。”放下电话，走到里间拿了大衣、车子钥匙，径直走了。　
　　初蓓很开心，文涛要陪她回父母家过年。自上次生病，恹恹的情绪一直跟着自己，尽管文涛、新蕾和绿茉那么努力得想要她重新快乐起来，总没有什么效果。这一次，文涛主动提出来回父母家过年，积极得买了礼物。婆婆也拎了一个礼盒过来，说是给亲家的新年礼物，并让初蓓带话“请亲家放心，会好好照顾初蓓。”又叮嘱初蓓：“好好的，文涛有什么不好就告诉我，我收拾他。”她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尽管并不确切知道婆婆的意思，真真假假的，这么多年了，不过，这样殷切切的关心到底让人心里又暖暖的，心情如了这头顶上的天空，明澈了起来。
　　初蓓给绿茉打了电话：“绿茉，我订好了30号的机票。”
　　“哦？”绿茉楞了一下，“你要出去旅游嚜？”春节外出旅游是国人近几年非常流行的过年方式。
　　“不是的，我们要回家过年。”
　　“哦？文涛也一同回去？”
　　“嗳。”
　　“真好！”快心的声口，“舅舅舅妈这下可开心了。”
　　“可不，前天跟他们打电话，嚯！”有些夸张，却开心，“我就说不要太开心哦。呵呵”握着嘴巴笑起来，“好几年了，我都没有回去过了，爸妈很有意见呢。”
　　“我上次回去舅舅舅妈还说呢。”
　　“说什么？”
　　“说‘女儿外向’。”
　　“你不也一样。”
　　“我才没有！你不要拉我跟你一道。”
　　“哼！坏丫头！”自鼻子轻“哼”了一下，却喜悦的声口，又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姑姑姑父不是要过来这边吗？哪天来？定好了没有？”
　　“定好了，20号。”
　　“哦，那我们还见得到。到时候我请姑姑姑父吃饭。绿茉，恭喜你哦！”
　　绿茉红了脸，喃喃的说了句什么，初蓓也没有听清楚。又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木木的妊娠反应很重，吐得很厉害，圆圆的脸蛋儿上，往日的红润早已经不看见了，换了一种苍黄色，不时会紧攒了眉，两只手叉住喉咙，或者急忙跳了起来，冲进卫生间，“呕”“呕”的声音穿过房门，让人听见了不免会变了脸色，跟着自己也在肚子里翻江倒海起来，牙根都要倒了。尽管还没有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也好不到哪里去。脸变了土偶一般，让人想起来风沙里迎着风的人。
　　姚母看着很心疼。厨房里，炉子上煨着一锅汤，——做母亲的，总希望看见孩子有一张可爱的红苹果一样的脸蛋儿。趁着木木不那么难受，炖了她素日里最喜欢的汤。
　　厨房的房门紧闭着，汤的香味儿依旧顽固地挤了出来，丝丝的，飘进客厅。木木的胃一阵蠕动，喉咙里轻微的“呜呜”着。蜷缩在沙发里，木木变了一只楚楚可怜的猫咪。　　
　　潘玉章将车子开得很慢，马路两边光秃秃的树缓缓的被甩在了后边。他不想太早回到家里，看了木木那张变了颜色的脸简直有受酷刑的痛苦。
　　“他妈的！”一侧的腮帮子鼓起来，牙齿咬的紧紧的。自从焦仲良拿了那一迭单据给自己看开始，就一路走了下坡路。“真他妈的点儿背！”狠狠地诅咒了一句。流年不顺，忽然又想到这样的一个词来，漂亮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目光也变了。前边路口的红绿灯变了红色，踩了剎车，车子在停车在线停住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自斑马线上匆匆走过去，无意识得转头看了一眼紧急剎住的车子，潘玉章楞了一下，——好熟悉的一张脸！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绿灯亮了，有人在后边摁喇叭催促着，潘玉章发动了车子。观后镜里并不看见女孩子的身影，行人如织。
　　潘玉章回到家，姚母正给木木盛了一碗汤出来。看见潘玉章走进来，木木笑了笑，有些虚弱：“玉章回来了。”
　　“妈。”潘玉章叫了一声，在门口换了鞋子。
　　“嗳。”姚母点点头，不经意的样子，目光自墙上的挂钟掠过去，脸上的表情瞬息之间就变了几变，最后调整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出来：“玉章，累了吧？饭做好了。”
　　“哦。”潘玉章走过来，摸摸木木的头，“今天感觉怎样？”
　　“老样子。”
　　“吐了三次。”姚母接口说道，“这不，这会子刚刚好一点儿，我炖了汤，给她喝。真是的，我那会儿怀他们兄妹两个都没有这样，她怎么就这么严重的反应？”最后已经是自顾自的咕哝了，带着些不虞。
　　“辛苦妈了。”潘玉章说道，脸上堆出一个笑容来。
　　“我也就是劳碌命。”姚母摇摇头，“你先去吃饭吧，我这等木木喝了汤也就回去了。”
　　“您吃了吗？”
　　“吃了。”
　　“我来照顾木木喝汤。”潘玉章并不着急去吃饭，他宁愿木木赶紧喝完汤，姚母回家去，那一张胖乎乎的老女人的脸，总带了几分挑剔看了自己。
　　“好吧。”姚母也不客气。“那我就回去了。”说着，就走进了客间，再出来已经换好了衣服，“木木，妈回去了。”
　　木木已经喝完了汤。站起来，“玉章，送送妈。”
　　“不用了。”姚母摆摆手，“玉章也还没有吃饭呢。”说着已经打开了门，出去了。
　　潘玉章拿了空汤碗走到餐厅，木木跟在他的后边。
　　姚母的手艺很不错，二十多天下来，潘玉章的体重增加了几斤。
　　“好吃吗？”木木坐在饭桌旁，看着潘玉章，问道。
　　“嗯。”潘玉章含了一口饭，点点头。
　　木木笑了，立刻又攒了眉，用手捂了一下嘴巴。
　　“怎么？又恶心了？”
　　“过去了。”放下了手，小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的。
　　“那就好。”筷子在几个碟子间点一点，“这个最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儿。”眼睛里闪动着纵容，好像看着孩子一样，木木希望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能够有潘玉章一样的漂亮的眼睛、鼻子、嘴巴。
　　潘玉章打了一个饱嗝，将饭碗往桌子上一推，看着木木，裂开嘴笑笑：“我累了，你洗碗吧。”
　　“你去休息吧。”木木站起来将空碗一只一只摞起来，端着走进厨房。
　　潘玉章走到客厅，倒进了沙发里，漂亮的脸上浮起一个得意的笑来。拿起电视遥控器，嘈杂的声音立刻充斥了房间。
　　木木在厨房里听见了，略微怔了怔，鼻子里有些酸酸的，飞快摔了摔头，将水龙头开大了，“哗哗”的流水声却挡不住电视机的声音，那样乱糟糟的女人尖着嗓子的叫喊声蛮横不讲理得冲进耳朵里。
　　两滴水珠滴落到手端着的饭碗里，不是自来水。
　　“活该！你自己找的，自己愿意！”
　　潘玉章在人前总是一副模范丈夫的样子，背了人，总冷漠的如同一个陌生人。木木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萎谢了，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对着潘玉章，又悄悄的告诉自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人心总是肉长的。